罗马斗兽场地宫之谜

2011-12-07编译粱宏军

大自然探索 2011年6期

关键词：角斗士斗兽场古罗马

编译粱宏军

罗马斗兽场地宫之谜

编译粱宏军

罗马斗兽场之夜（外景照）

2000年，澳大利亚籍好莱坞男星罗素·克洛凭借大片《角斗士》夺得奥斯卡最佳男演员奖。通过这部在当时引起不小轰动的影片，观众们见识了罗马斗兽场的辉煌。不过，影片中的斗兽场场面是通过电脑制作来呈现的，而真实的斗兽场早已因岁月流逝而颓败不堪。

始建于公元72年、完成于公元80年的罗马斗兽场，是古罗马帝国全盛时期最宏伟的建筑之一，也是今天意大利最著名的古代遗址和旅游景点。1000多年前，人兽在这里进行殊死搏斗，尸堆如山，血流成河。2011年1月底，意大利奢侈服饰供应商托德斯集团宣布，将斥资数千万美元，用三年时间，分八个阶段全面重建罗马斗兽场，此计划已获意大利文化部认可。对于世界著名遗产保护及考古爱好者和游客来说，这当然是个好消息。

罗马斗兽场最令人感兴趣的部分是地宫，因为当年参加血腥斗兽或角斗表演的动物和角斗士都是从这里进入斗兽场的。那么，它当初是什么样子呢？直到2010年，考古学家才基本破解了斗兽场地宫的奥秘。同年10月，经过重建后的斗兽场地下部分首次向游客开放。

今天，当你站在罗马斗兽场（又称圆形露天剧场或圆形露天竞技场）的废墟面前时，看到的是一大片以同心圆、涡旋或间隔形式出现的令人迷惑的石墙阵，仿佛一枚巨大的指纹。在斗兽场的东端，有一段长长的阶梯，顺着阶梯走下去，你就进入了斗兽场隐藏在一层木地板下面的地下部分，这时你会更加迷惑——在一块块扁石之间长着齐腰高的野草，刺山柑和无花果的枝条从由砖石拼接而成的潮湿墙面上冒出，地面和墙上都有许多明显是由人工精心雕凿出来的孔槽。这就是人们所称的罗马斗兽场的“地下迷宫”或“地宫”。地宫被认为是罗马斗兽场最令人感兴趣的部分——自公元80年落成，在近500年时间里，参加血腥斗兽或角斗表演（这也可能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演出）的动物、角斗士、机械装置及布景设备，都是从地宫上升至斗兽场中的。岁月流逝，地宫早已被人们遗忘在了斗兽场的地面之下。直到2010年10月，经过耗资140万美元的重修后，斗兽场地宫首度向游客开放。

古罗马人当年修建这座地宫的目的是什么？那些凿刻在地面和墙上的孔槽又是做什么用的？14年来，德国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学家海因茨-尤尔根·贝斯特花费了大量时间，通过研究斗兽场地宫废墟，重建一度存在于斗兽场地下的复杂机械装置，通过证明这些系统的创造力和精确，以及它们在罗马帝国的血腥表演和盛大欢宴中的中心作用，最终基本破解了斗兽场地宫的奥秘。

藏身地下的古罗马建筑杰作

在对斗兽场地宫纠结历史的探索中，考古学家最终辨识了斗兽场地宫中的各种结构，并为其宏大规模和复杂程度所震惊。

1996年，德国考古研究所的贝斯特等考古学家首度开始探索斗兽场地宫。他们花了四年时间，使用卷尺、铅垂线、水平仪以及无数纸张、铅笔等原始手段来绘制整个斗兽场地宫的技术草图。这项工作在今天完全可以使用激光扫描仪来完成，但贝斯特认为，如果当初这样干了，恐怕很难得到传统制图术所能够带来的透彻理解。他说，“传统制图方法慢，需要耐心，它强迫你聚精会神，因而能在大脑中留下深刻印象。逐渐地，随着你的工作，一切都化为图像进入你的潜意识。”

左图：地宫地面上的孔洞原本用以放置竖直绞盘，工人们推转绞盘，用升降机把搭载着动物的笼子送至斗兽场。

上图：竖直沟槽是升降平台轨道。

透过这些绘图，考古学家们为地宫中的各种结构的规模和复杂程度所震惊——地宫的凌乱应该是1500年来的忽略和一层叠一层无计划建设的结果。斗兽场最后一场角斗士表演于5世纪或6世纪举行，之后，罗马人开始从斗兽场盗运走石头。之后，斗兽场在地震和重力作用下逐渐崩塌。人们在斗兽场中充填尘土和碎石，开垦花园，存放干草，倾倒动物粪便。斗兽场上方的半圆形大看台的巨大拱形通道上挤满鞋匠、铁匠、制胶人和钱币兑换者。12世纪，这里还一度成为一个军事要塞。那时，在当地人的传说中以及朝圣指南中，斗兽场垮塌的环形墙是一座太阳神庙的遗址，巫师们晚上来到这里召唤魔鬼。

16世纪晚期，一名权贵试图将斗兽场转变成一间大羊毛厂，计划在斗兽场内建车间和起居区。1590年，这名权贵去世，这项耗资巨大的计划被放弃。之后，废墟中长满种类繁多的植物，成为植物学家的乐土。1643年，自然学家编撰了斗兽场里的详细植物目录，一共列出337个种类。

到19世纪早期，斗兽场地宫地面已被十余米厚的尘土覆盖，一切有关地宫功能甚至地宫存在的记忆都被抹去。1813和1874年，进行过两次地宫考古发掘，但都因地下水泛滥而受阻。到20世纪30年代，斗兽场地宫中的积土被一劳永逸地清除干净。

在对斗兽场地宫纠结历史的探索中，贝斯特最终辨识了斗兽场在接近500年持续使用过程中的四个主要建设阶段和多次改建阶段。斗兽场建筑的变动，有的是为了能使用新的舞台技术，有的则纯属偶然，比如公元217年的一场由闪电引发的大火毁坏了斗兽场，导致大块大块的石头坠入地宫。

贝斯特此前参加了意大利南部的考古发掘工作，对古罗马机械工程尤其是石弩等武器装备已有了深刻了解，他还研究过古罗马人用于搬动大型物体（例如5.5米高的大理石）的起重机。他将这些知识应用于破译斗兽场地宫石墙上的奇怪符号、刻痕和沟槽的含义。他认为，地宫墙上的成对的垂直沟槽是用来导引笼子在地宫和斗兽场地面之间上下移动的轨道，垂直沟槽附近墙上的半圆形沟槽是为大型升降机的旋转杆留下的空间，这些升降机为笼子及平台的升降提供动力。他推测，当初一组工人可能利用升降机把装着一头熊、豹子或狮子的笼子提升到斗兽场地面下的某个位置，然后动物爬出笼子，顺着一面坡道直入斗兽场。

为了搞清升降机系统的工作原理，贝斯特使用牙签、硬纸板、糨糊和描图纸建造了模型，并最终证明地宫升降机真的能把野兽、布景及其他演出设备从地宫升到斗兽场。贝斯特估计，在繁盛时期，斗兽场地宫里有多达60台升降机，每台高两层，每层由四名壮男推动，其中40台用于把动物笼子提升到斗兽场，另外20台则用来提升放在有铰链平台上的布景设备，这些平台宽约3.7米，长约4.6米。

贝斯特还在斗兽场外缘辨认出了28个布景小平台，其中每个平台的长宽大约都是1米，它们通过一个由缆绳、坡道、升降机和平衡锤构成的系统来运作。他还发现了一些分流水道。他相信，当初人们在表演中甚至模拟了海战——将附近水渠的水放入斗兽场，演出结束后再通过分流水道将水排走。水的深度在1.5米左右，战船则按实际比例缩小。对此虽然颇有争议，但贝斯特坚持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地宫本身就与一艘巨大的海船有着许多的共同之处。他说，在地宫非常有限的空间里放置了很多绳索、滑轮及木头和金属机械，它们在熟练技工的操作下，保证整个系统在演出过程中平稳运行，这些东西在不使用时则被拆卸下来。模拟海战表演的目的是取悦观众，象征罗马帝国的伟大。

斗兽场地面的木地板和它的木头支柱及横梁可以拆除，以便腾出空间来进行模拟海战。但这在公元1世纪停止，当时工人们修建了永久性的石墙来支撑斗兽场地面。这些石墙一直留存至今。

古罗马人的盛大庆典

透过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的描述，今天我们可以想象当年角斗士们为了娱乐大众是如何自愿或被迫在斗兽场上赴死的场面。

地宫光线昏暗，令人窒息。在地宫顶部薄薄的木地板上面就是万众瞩目的斗兽场地面。在斗兽场四周，5万（最多时达8万）罗马公民按照各自的社会阶层入座，从最顶层的露天看台，到斗兽场地面周围的豪华包厢，分别坐着从奴隶和下层妇女到议员和维斯太贞女（献身给维斯太女灶神并在维斯太神庙中守望圣火的处女）的各色人等。最荣耀的位置是留给演出的编排和组织者的，常常就是皇帝本人。受皇帝恩准，斗兽场的一切表演均免费向观众提供。皇帝坐在北面观众席中心位置，他的每一个反应观众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正式表演的全名是“一场正规和合法的角斗表演”。与古罗马的许多公共聚会一样，在演出开始前将举行盛大的清晨游行。位于游行队伍最前面的是旗手，游行队伍中包括号手、动作表演者、战士、宗教人员、贵族，还有四轮马车。传说中角斗士在表演之前面朝皇帝说：“我们，即将死去之人，向您致意。”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因为上述说法只在一次演出，即公元52年在罗马东面一座湖中举行的模拟海战中出现过。有考古学家推测，这

这是法国画家兼雕塑家让-列昂·热罗密在1872年所画的罗马斗兽场上的角斗士。虽然画中所显示的角斗装备完全是画家自己的想象，而非基于真正的历史记载和科学知识，但这幅画仍然凸显出角斗士比赛的疯狂与血腥。

角斗士

角斗士是通过与其他同行、野生动物和死刑犯进行暴力对抗，在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取悦观众的武装战士。少数角斗士是不怕牺牲社会地位和生命而出现在角斗场上的自愿者，大多数角斗士则是奴隶出身，在角斗士学校中的严酷条件下受训，无论生前死后实际上都被社会边缘化。

角斗士为观众提供罗马军事伦理的典范，如果战斗勇猛，死得勇敢，他们就能赢得大众的欢呼和赞颂。无论是在大小艺术中都有赞美角斗士的刻画，角斗士的娱乐价值在整个罗马世界的奢侈物品上都得到了纪念。

角斗的起源迄今不明，但有证据显示它发端于公元前3世纪罗马人与迦太基人战争期间的葬礼仪式，从那以后，角斗迅速变成罗马世界政治和社会生活的一个基本方面。因为角斗大受欢迎，使得这种“娱乐形式”被更奢华、更昂贵的表演——“角斗士比赛”所采用。

公元前1～2世纪，角斗士比赛达到巅峰，甚至在罗马帝国衰退、出现社会和经济危机期间也从未间断过。直到公元5世纪，角斗士比赛才最终消失。句角斗士的“豪言”很可能只是即兴添加，而非标准致辞。

比赛（或称表演）分阶段进行。第一个阶段主要是野兽互斗，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都被它占据。来自整个罗马帝国的动物出现在斗兽场上，有时候只是不流血地走几圈，更多时候则被杀死。它们要么被挑起相互间的虐杀，要么被手拿长矛、身披铠甲的训练有素的猎手干掉。

根据有关这类表演的记载，参与表演的动物很珍奇，既有非洲象、犀牛、河马和长颈鹿之类的素食动物（超大型动物均经过地面入口而非地宫进入斗兽场），也有熊、麋鹿、野驴、鸵鸟和鹤等来自北方森林的奇异动物。其中最受欢迎的是豹子、狮子、老虎等猛兽，它们的跳跃能力使得必须用屏障将它们与观众隔开，一些屏障上面还装备了象牙滚轮，以防止受到刺激的大猫们爬上观众席。在一些高层次的野兽互斗表演中，展示和屠杀的动物数量非常惊人。公元80年，在斗兽场揭幕期间的系列表演中，提图斯皇帝下令提供了9000只动物来宰杀。大约30年后，在图拉真皇帝为庆祝自己征服大夏人（罗马人的祖先）而举办的斗兽比赛中，竟然有大约11000只动物被屠杀。

在这些斗兽表演中，地宫起着重要作用，动物和猎手可以通过地宫以各种方式进入斗兽场。目击者描述了动物怎样出其不意地从下面突然冒出来，就好像是在变戏法，有时候动物甚至被抛到了高空。贝斯特说，“地宫使得比赛的组织者能够制造轰动效应和各种悬念。斗兽场上的猎手不知道下一头狮子将出现在哪里，不知道是三头、两头还是仅有一头狮子会冒出来。”

这种不确定性制造出了喜剧效果。一名商人诈骗了加列势皇帝的皇后，卖给她玻璃首饰而非真首饰。加列势惩罚这个商人的方式是让他在斗兽场中面对一只猛虎。可是，当笼子打开时，一只鸡跑了出来，当时观众简直乐坏了。加列势立即让传令官发话：“他骗人，然后他自己也被骗了。”这个商人随后被允许回家。

在每轮斗兽之间的休息时间，观众们会得到各种惊喜。相貌英俊的服务生们穿行于人群中，手托装着蛋糕、甜饼、糖果等甜食和大杯美酒的盘子。据一名观察者记述，小吃也会从天而降，并且像冰雹那么密集，同时降下的还有装着奖品的木盒，其中分别装着食品、钱币甚至一套大房子的所有权，有时观众们可能为争抢奖品而大打出手。在炎热的日子，观众还能享受到香雾——来自那不勒斯附近罗马海军总部的水手们在斗兽场上空撑起巨型布帆，布帆散发混有凤仙花和番红花香味的雾霭。

而那些在地宫中挥汗的工人们则完全享受不到这样的待遇。贝斯特描述说，夏天地宫里热得像锅炉房，冬天则又冷又湿，而且地宫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烟雾、工人们的汗味，以及野生动物的异味。地宫里的噪声更让人难以忍受——机器摩擦声、操作工人的呐喊声、动物的吼叫声，以及风琴演奏声和鼓点声，当然还有上方近在咫尺的打斗声和人群的聒噪声。

到了正午表演时段，被统称为“死犯”的罪犯、“野蛮人”、战俘及其他不幸的人在斗兽场上被处决。一些死犯在斗兽场上被释放，但等待他们的命运是被狮子等猛兽吃掉；另一些死犯则被刽子手像表演情节剧一样地杀死。据出席了斗兽场揭幕仪式的罗马诗人马歇尔描述，一名罪犯装扮成希腊神话人物在野兽群中演奏七弦竖琴，一头熊冲上去将他撕裂；另一个囚犯则遭遇了大力神的命运——被烧死，然后尊为神。

在这个血腥表演时段，地宫中的强力升降机、隐藏的坡道和其他机械装置在营造幻觉方面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马歇尔写道，“岩石滚了过来。这是何等壮观的景象！一片森林，就像是赫斯柏里德斯（守护神秘金苹果的女神）的金苹果园，突然奔跑了起来。”

在处决表演结束后，最主要的表演——角斗开始了。角斗士们一直都在进行热身运动，直到表演组织者发出演出开始的信号。一些角斗士属于特定的阶层，拥有各自的装备、战斗风格和传统对手。例如，手持重型网、三叉戟和短剑的“网人”常常与“追随者”角斗，后者戴着头盔和面具，只露出眼睛。

角斗士必须遵从裁判的裁决。假如一名角斗士认输（通常由竖起左手食指表示），他的命运就由组织者决定。观众群这时会朝着胜利者喊叫：“别理他（败者）！”同时朝着他们认为该死的败者喊叫：“割喉咙，打，烧！”败者此时多半会遭到对手毫不留情的终结性的一击，胜利者则将领取象征胜利的棕榈叶、现金和表彰勇气的桂冠等奖赏。由于皇帝本人常常是比赛的最高组织者，所以一切必须万无一失。据一位古罗马史学家兼传记作家记述，假如有关人员让表演出了差错，克劳迪乌斯皇帝就会下令将责任人带到斗兽场上受罚。

全天表演结束后，组织者将按照精确的规则向观众分发死亡动物的肉，议员及其他官员分到最好的肉，平民们分到剩下的肉，而皇帝则总是得到象牙。就像现代足球场一样，斗兽场周围也有商贩出售食品饮料，考古学家甚至还在斗兽场内发现了用来煮食的炉子。

对于观众们来说，斗兽场就是帝国的一个缩影，这里举行的比赛或表演就是他们的创世神话的再现——在斗兽场上被杀死的野生动物，象征着罗马帝国怎样征服那些遥远的蛮夷之地，以及怎样征服大自然本身；斗兽场上的处决，是以戏剧化的形式再现消灭敌人的无情力量；胜利的角斗士代表的是男性的气概和勇猛。有专家如此评论，“斗兽场是恐怖的，但对于当时的人们来说，他们其实是在以生动、亲历和感染力很强的方式观看神话的重演。说到底，斗兽场就是剧场和影院、幻觉与真实的结合体。”

无头罗马人之谜

2004年，在英国约克郡一座建筑的后花园的地下，发现了一个大型古罗马人墓葬群。考古学家花了两年时间，从这里发掘出了30具无头古罗马人骨架。约克郡是罗马帝国时期不列颠罗马省的主要城市之一，其古代拉丁文名字是“埃博雷肯”。在埃博雷肯发现古罗马人的遗骸并不奇怪，奇怪的是这些人都被砍去了头颅，一些头颅被放在死者自己的肩上，一些头颅则被放置在两膝间、胸口上或脚旁，甚至还有一些死者的头颅被互换了。无头古罗马人骨骸的发现引发了考古学家们的极大兴趣。

以往的考古研究发现，古罗马人总是在城外建造墓园，在约克郡就有多个这样的墓园。那些古罗马权贵阶层的坟墓，沿着通往他们生前掌管的城市的主要道路排列，坟墓越靠近这些道路表明死者的地位越高，这正是权贵们在死后也要向世人昭示自己的重要地位的一种方式。

关于无头古罗马人的身世之谜，考古学家、历史学家和医学家们众说纷纭。一种理论认为，移走死者的头颅是古代罗马人的一种丧葬仪式。对古罗马人来说，以适当的方式埋葬死者事关重要，他们相信取下头颅能够帮助死者更顺利地进入“阴间”。古罗马人还相信人死之后还会回到“阳世”纠缠活人，所以他们有时会将死者的头颅取下，目的就是防止死者回来缠身活人。

不过，通常情况下，在一个墓葬地埋葬的无头人的数量是很少的，而这么多无头人墓葬集中在一个地方就显得有些奇怪了。更重要的是，30多个无头人中的一些人系被残忍地砍下了头颅——对椎骨残骸进行的三维复原显示，这些人是被斧头或剑等利器致死的，其中一个人的头骨上还有一个大洞。对古罗马人来说，作为丧葬仪式的一部分，取下死者的头颅无疑是一件细致的工作，就像做复杂手术一样，须由手法娴熟者担当。可是，这些无头人看上去是被猛然砍掉头颅的，这从毫无章法的刀痕上可见一斑。还有，对这些骸骨进行的检测发现，这些死者均为男性，年龄都在20～40岁之间。于是，有人提出了第二种理论，即这些无头人都是战死者。许多死者不但被砍头，而且颈部遭到多次猛击，最多的有11次之多。毫无疑问，这是一种残忍至极的砍头方式。

战死疆场的战士？

考古学家检测从这些墓葬中出土的陶器，发现它们来自于公元3世纪早期，也就是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斯皇帝统治罗马帝国时期。塞维鲁斯是古罗马的一个成功的皇帝，他打了一场血腥内战，从而统一了罗马帝国，还降服了中东古国帕提亚。但塞维鲁斯同时也是一个暴虐的皇帝，他喜欢打仗并沉醉于胜利。据史载，塞维鲁斯在打仗时，总是把他的两个争吵不休、彼此憎恨的儿子卡拉卡拉和盖塔带在身边。当然，带在他身边的还有一支来自整个帝国的大军。罗马军队的战略之一就是将所到之处的一切抢光、烧光，对被抓获的俘虏更是毫不留情，统统杀死。在塞维鲁斯60多岁时，他把注意力转向了苏格兰部族，原因是这些部族曾经侵入罗马社区。

如此看来，这些无头人应该就是战俘或战死者了。那他们是罗马人还是苏格兰人呢？为了回答这个问题，考古学家从6具骨架上各提取了一颗牙齿，分析它们的氧和锶同位素含量。对于成长于不同地区的人，他们的牙齿中的这两种同位素含量是不同的，利用这一点就可以判定某人究竟是在哪里长大的。分析结果表明，这6人中有3人来自北欧（包括英国），其余3人分别来自阿尔卑斯、地中海和北非。考古学家认为那个北非人非常重要，因为塞维鲁斯本人就出生在今天的北非国家利比亚境内的莱普提斯。那么，来自罗马帝国不同地区的人们为什么会集中到约克呢？这也不奇怪。约克博物馆里收藏着大量刻画罗马神灵的小雕像，这些雕像都发掘自约克当地的一些古罗马时期墓葬中，这些墓葬分别属于意大利人、撒丁人、非洲人和法国人，而这些地方当时都属于罗马帝国的版图，人们从罗马帝国各地来到约克，一点都不稀罕。

不过，有一具骨架令人费解。这个男子像其他人那样被砍掉头颅，但他下葬时脚踝上还戴着沉重的铁环或者说脚镣。这是一种特制的脚镣，不带链子，边缘锋利，深深嵌入小腿的皮肉之中，人戴上之后很快就会皮开肉绽，而发炎引起的巨大痛苦将一直伴随他至死。考古学家相信，设计这种脚镣的目的一定是为了让戴镣铐者死得更痛苦、受到更大的羞辱。这名男子为什么会受到如此迫害呢？他是什么人？奴隶？战俘？抑或是违反了重要军规的罗马士兵？考古学家们感到十分迷茫。

而不久之后，在距离发现30个无头人墓地仅几米处发掘出土了另外14具无头人尸骸，这让考古学家们更感迷惑不解——其中许多人的骨架也遭到了同样粗暴的对待，他们的头骨也被置于奇怪的位置，牙齿检验显示他们也是“罗马人”。如果说身首脱离是古罗马人的一种丧葬习俗，那么为了将死者送进“阴间”，人们真的会如此粗暴地对待死者的遗体？

政权更替的牺牲者？

考古学家再度将目光聚焦在这个墓园的位置以及这些死者在墓园中所处的位置，他们发现，所有死者都被埋在靠近当时当地最主要的罗马道路的一座小山丘的顶上。显然，这样的葬地属于罗马贵族，他们被葬在如此显眼的地方，是为了向进城的路人昭示他们的继续存在。

骨骼专家则加紧分析30个无头人骨架上的痕迹。结果表明，除了颈部遭到猛砍之外，其中许多人还有膝盖伤、腹股沟伤和头部伤等。另外，这些人胳膊上和腿上的伤偏少，不像战争所致。据此，骨骼专家给出了出人意料的见解：这些人并非是为罗马帝国利益而战死疆场者，他们应该是被处决者。

考古学家和骨骼专家的意见相左。就在这时，历史学家扔下了“重磅炸弹”。英国历史学家安东尼·波利说，假如对这些无头人的年代测定是正确的，他就能说出其中一些受害者的名字，说明他们是被谁所杀以及为什么被杀的。

他的根据是，公元211年，在经历三年征战并损兵折将5万人之后，塞维鲁斯皇帝死于约克。临死之前，他指定两个儿子卡拉卡拉和盖塔共为皇帝，同掌朝庭。然而，塞维鲁斯之死在他的两个儿子之间激发了一场血腥争斗。波利援引古罗马历史学家卡修斯·迪奥的记载说，卡拉卡拉为夺权进行了一场血腥杀戮，将所有反对他的人处决，其中有多名皇室重要成员，包括他父亲最信任的大臣和医生。波利指出，这就是这些高层人物最终合葬于这座葬地中最重要位置的根本原因。

波利说，卡拉卡拉的弟弟盖塔当时逃往罗马，并在那里召集自己的手下。卡拉卡拉在结束了在约克的杀戮后又开始追杀自己的亲弟弟。最终，一心沉迷于自己一人当皇帝的卡拉卡拉在帝国宫殿谋杀了亲弟弟。盖塔死在母亲茱莉亚·多姆娜怀中，而后者后来变成卡拉卡拉的最亲密支持者和事实上的共同执政者。

卡拉卡拉继续进行杀戮，又杀了2万人。但在登上皇帝宝座仅5年后，他自己也被一名军官谋杀身亡，因为这名军官发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卡拉卡拉亲手拟定的一份死亡名单上。

竞技场上的角斗士？

至此，故事似乎已经讲完（且与我们前面所讲的罗马角斗士没有一点关系）。一时间里，各种媒体包括一些专家都在绘声绘色地讲述这个“大屠杀版本”的“无头罗马人故事”。

然而，科学探索无止境，考古学也不例外，对历史真相的寻求照样可能出现反复——新的结论质疑甚至推翻旧的结论。到2010年，在约克郡发现的无头罗马人骨架已经超过80具。在对这些骨架进行新一轮仔细探索后，考古学家于2010年6月宣布，无头罗马人既非贵族也非战士，他们很可能是古罗马时期的角斗士，而这处埋葬地很可能是迄今发现的保存最完好的角斗士墓园！

法医考古学调查结果显示，在这些生活在1800多年前的男子中，许多人的右臂都比左臂粗壮得多，这与古罗马史学家对角斗士的描述十分吻合。根据这些描述，一些强健的奴隶从十几岁就开始接受角斗士训练，因惯于右手握剑，最终导致他们的右臂超常发育。而牙釉矿物质含量分析表明，这些男子来自多个罗马省份，其中包括北非，而北非是当时罗马帝国招募角斗士的一个著名地点。

上述结论也与约克郡在罗马帝国中的重要地位相匹配。约克是罗马帝国的一个省府，也是罗马帝国在“哈德良墙”以北多年征战的一个重要军事基地。许多主要将领和政客都在约克担任职位，比如公元306年，康斯坦丁就是在这里自封皇帝的。这些达官贵人当然需要高规格的社会生活，其中自然少不了角斗士表演。

一些考古学家认为，越来越多的证据将这个无头罗马人埋葬地指向角斗士墓园。从墓葬里出土的大量供死者在阴间“享用”的陪葬品，以及葬礼上举行过奢侈的大餐，被处死者吃了牛肉、猪肉和马肉等食物等，各种证据都显示，这些死者受到了尊敬。虽然这些证据看上去也支持了死者是被卡拉卡拉清洗的高层人物的说法，但史学家对角斗士葬礼的描述清晰地表明，许多长期供职的角斗士都举行过类似的葬仪，这些角斗士在很多方面都可与今天的足球明星相比拟，除了他们大多死于血腥之外。而且在角斗士较量中，一方被砍头或头部遭锤击也是惯常结局。

实际上，角斗士首次进入这场论争是在2007年，当时在土耳其以弗索(古希腊小亚细亚西岸城市，以阿耳特弥斯神庙而闻名)发现的角斗士墓地出土的角斗士骨架特征，与约克的无头罗马人如出一辙，例如死者头上被锤出的大洞。更重要的是，在约克最新发掘出的23具无头罗马人的骨骸上面，科学家还发现了一处极像狮子或老虎的咬痕。还有，这些无头罗马人都是男性，身体健壮，多为平均身高，左右臂肌肉不对称。此外，在无头罗马人身上还发现了大量已经痊愈和尚未痊愈的伤，这也与角斗士身份相一致。这些迹象都暗示这些人是角斗士。

据史载，在公元4世纪以前，约克一直都是举办角斗比赛的一个重要地点。后来，由于财政越来越吃紧，角斗比赛才逐渐降级成了“捕猎”，即追杀鹿子甚至兔子，而不再有狮子老虎等珍奇野兽。

未有定论

至此，无头罗马人的身份可以一锤定音了吗？不然。2010年10月，考古学家又宣布，目前只能肯定无头罗马人几乎全为男性，其中超过半数系被砍头，并且许多人的被砍下的头颅都是与身体骨架埋在一起的。对骨骸进行的最新检测也显示，大多数无头罗马人都不是约克当地人，他们最远的来自东欧。一些科学家推测，在约克有一个大型罗马兵营，因此这些无头罗马人有可能是被处决或战死的士兵，他们有头或无头的尸首后来被战友取回来隆重安葬，而且他们身上的伤痕也与战斗伤很匹配。不过，这种推测不能解释在骨架上发现的“野兽咬痕”。

对无头罗马人的发掘和研究目前仍在进行中，最终破解无头罗马人之谜尚需时日。

哈德良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