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1900年8月，英国、法国、德国、奥匈帝国、意大利、日本、俄国、美国组成八国联军进入北京，镇压受到清政府怂恿的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后，特许军队公开抢劫三天。外国军队什么都干：焚烧、屠杀、强奸、抢劫、破坏。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于是就地分赃，实行分区管制。各国分界后，界区内的清国铺户居民，不论贫富，都在自家门前插白布旗一面。住在某国地界，旗上就用该国文字书写“大某国顺民”。有请不到通晓外文者替自己写旗的，便用汉文写上“不晓语言，平心恭敬”字样。有的则按某国旗号样式，仿制小旗插在门前。

还有一件事，更让人痛心疾首。在八国联军队伍中居然出现了成建制的中国雇佣军团，八国联军也因此被后人戏称为“九国联军”。1898年，英国从威海卫雇佣了一支三百人的中国军队，号称中国军团，当地人称之为华勇营，这支军队参加八国联军的侵华行动时，已扩充到四百人，编号为“英军第一军团”，比德、奥、意三国的军队相加，还要多出一百来人。中国军团的英籍指挥官后来评价这支军队说，“事情虽小，意义重大，中国军团表现出了与其指挥官坚定地站在一起，即使是与自己的同胞对抗也不犹豫的作风”，“中国军团在战斗中毫不逊色地承担了自己的责任”，“他们守纪律，听从指挥，勇敢，吃苦耐劳，射击水平很高，吃饭不挑食物，只要数量充足就行。”

从端木赐香的《重读晚清六十年》（华文出版社2010年6月版）一书里读到这两段惊人的史实，我顿时有些说不出话来。按理，其他国家侵略自己的国家，身为国民，就算做不到英勇抵抗，至少也要消极抗争。然而，当时的清国人有的甘为顺民，有的为虎作伥，没有表现出丝毫民族气节。张鸣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谈到八国联军的中国军团时这样说：“从这支军队留下来的老照片看，这些来自山东各地的小伙子们，虽然头上裹着头巾有点怪异，但军容严整，浑身上下透着精神，甚至可以说是有点趾高气扬。”我没有看过这些老照片，但我相信張鸣先生的感觉，因为类似的事情在中国历史上也不止出现过一次两次。

一些清国人甘做侵略者的顺民甚至鹰犬，当然有个人因素。任何朝代，都有那么一些人，眼睛里只有个人的利益，对公共利益和国家、民族前途不屑一顾。不过最根本的还在于长期的专制政治造成的公民对封建政权的反感。政府和国家本来是有区别的。政府是接受民众授权成立的社会管理机构，国家则是资源、土地、人口的总和。然而，中国的统治者为了表示自己的合法性，也为了永久地奴役百姓，长期以来向臣民灌输的都是“朕即国家”的理念，老百姓也习惯于把政府看成国家，把国家当成政府。平时受够了政府的气，一旦政府遇事，他们立即对自己的国家挥戈相向，八国联军中的中国军团如此，抗战时出现的大量汉奸也是如此。

八国联军变成“九国联军”的黑色幽默告诉我们：政府只有善待自己的公民，老百姓才会产生对国家的认同感，我们的国家也才可能获得真正的安全。

【原载2010年12月30日《湘声报·夜读偶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