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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不宜替代

2011-11-22陈四益

杂文选刊 2011年3期
关键词:教条顾名思义学说

陈四益

忽然想到:研究与宣传应当分开。

宣传,顾名思义是宣而传之,就是把已经定论或被认为定论了的学说、理论、思想、教条、守则等等宣讲、传播,让人信仰并以此来规范人们的行为。

研究,顾名思义则是研而究之,即对尚无定论或未为定论,或虽称定论却尚可商榷的问题提出假说、反诘、论辩、批评、质疑等等,以启迪思想,展开讨论,求得认识的深化。

宣传属于政治行为,研究则属于科学探求。

宣传是一种灌输,目的是让人接受现成的思想,因此它排斥怀疑、排斥讨论、排斥拒绝。愈是期望思想的完全一致,这种排斥就愈加强烈。因为怀疑一旦产生,讨论一旦开展,拒绝就难以避免。极端的排斥,便是动用物质力量禁止、压制甚至封杀一切不同的思想,典型的古代例证就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

研究是一种探索,其目的在于寻求真理性的认识,因此他排斥一統、排斥守成、排斥迷信。愈是开创性的研究,这种排斥也愈是强烈。因为一统、守成、迷信,禁锢思维,要人不越雷池一步,则略有“出轨”便成异端。不准思想,何谈研究?若无研究,何来新的假设、新的见解、新的判断、新的理论?

宣传,为了能令人对所宣传的教条敬畏从而恪守,必将所宣传的教条认定为无可怀疑的绝对真理,而且一信就诚,一诚就灵。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所谓“一句顶一万句”、“一抓就灵”、“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以及相信某一思想“要相信到迷信的程度”,均属此类。思想成为信仰之日,就是思想僵化之时。马克思、恩格斯作为思想家,从来不承认有所谓终极的真理。后世宣称以此为信仰的政治家,却以宣传手段制造思想的“顶峰”,尤其是掌握权势的政治家,为了维持信仰,不惜禁止他人思考,此所谓“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

混同宣传与研究,以宣传等同或替代研究,曾给科学的发展带来严重伤害。给米丘林学说加以唯物主义的桂冠,而对摩尔根学说给予唯心主义的恶谥,是以宣传替代研究的一个著例,其结果是使“社会主义阵营”的遗传学研究落后于西方数十年。

把一个政党一定时期对社会的认识和一定阶段制定的方针政策,等同于社会科学不可怀疑的真理,稍有不同意见,便加挞伐,甚至实行“专政”,窒息了无数可取的思想萌芽。使中国几十年间只有“经注”而无研究,只有现成思想的接受者、信仰者而无新思想的思考者、研究者,因而陈陈相因,套话累牍,僵化凝固,最后堕入“文革”恶道,几乎不能自拔。近三十年间的几乎所有“新思想”,当年都曾有过雏形,可惜均遭扼杀。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上世纪中叶,似乎也曾约略感到一统思想的弊端,曾有过“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提倡。但终因以宣传代替研究,要求保持思想完全一致的凝固模式,不承认科学研究的多面性、科学探索的多向性以及随之而来对问题看法的多样性,致使方针提出未久,便作出所谓“百家争鸣,实际上是两家,一家是无产阶级,一家是资产阶级”的解释。“百家”变为两家,一家又要对另一家聚而歼之,剩下的自然只能是一家独鸣。于是仍旧是以宣传代替研究,生动活泼的局面非但未能形成,思想的控制反而愈趋愈紧,终于走到了“全面专政”的歧路上去。

近三十年中,又曾感到开启新知的必要,感到宣传不宜替代研究,于是提出了“学术无禁区,宣传有纪律”的口号。但这种二元并举的口号缺少可操作的程序。学术研究(尤其是社会科学领域)得出的新的思想、观点、理论、学说,除非藏之名山,若要公布出来,便被认作宣传。既是“宣传”,就有纪律。于是,“无禁区”有时成为空话,难以收到鼓励研究的成效。

【原载2010年第12期《同舟共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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