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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车记 (外一篇)

2011-11-21

散文百家 2011年4期
关键词:残疾证赵四潘玉良

●李 舍

乘车记 (外一篇)

●李 舍

在我的印象里,常常从城市深处慢悠悠开到城乡结合部的这路公交车,应该是环城最远的一趟。若无特殊情况,公交车逢站牌总是要停的,而早起在站牌前等车的你并不知道。又黑又矮的你一只手拼命的朝着车头挥舞,一只手拎着一个旧塑料桶,桶里装的不是水不是粮食也不是鱼虾,却意想不到地装了一个旧旅行包。或许是包已经没有了挎带且烂得早已失去了它旅行的功能,而你又必须要用它装点门面吧?因为,这样总比把几件旧衣服直接塞进桶里要好看些。

我胡乱猜想的工夫,你已在我对面坐定。生怕塑料桶一不小心会被人抢去似的,你把它紧紧地夹在两腿中间。却不晓得成大字型叉开的双腿暴露了你没拉裤门拉链,引得邻座一衣着时尚长相标致的女士厌恶地把头转向了一边儿。我悄悄地观察着这一切,却不好意思提醒你拉上裤链。因为对面而坐,我一抬头便能看见那个尴尬,而你一抬头便有意无意和我的目光相视。或许是觉得我与你们村的女人稍有不同吧,你时不时地偷眼看我,正巧遇着我的目光时,你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羞怯。这一切,我尽收眼底,却佯装不知。我收回目光,开始用手机上网,浏览新闻。车子开过几站,我几乎忘记了对面的你。

再次注意到你,是你“去火车站从哪下?”的问话。不知开车的女司机是没听见还是不屑理你,反正她没任何反应,整车的人也没有一声回应,他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有人出神的望着窗外,用探寻的目光搜寻着有关这座城市的故事;有人睡眼惺忪地靠在座椅上回忆昨夜那个尚未远去的梦;有人自顾自补着牛奶豆浆或其他早餐时没来得及咽下的差额;有人捧着小镜子,细心描画着早起匆忙没来得及尽善尽美的妆容;有人将MP4塞进耳朵,摇头晃脑陶醉在音乐中;有人把玩着手机里的各种功能……一副副与世隔绝的样子。你的问话就像在车厢内放了个响屁,只招来几个不屑的眼神,没有引得一个人吱应。

你慌了神儿,不知何去何从,见有人到站牌下车,你快速欠起身提着你的桶就要往下跑。情急之下,我低低地吼了声,哎!你不要下,火车站还远着呢!你脸一红,乖乖地重新坐下,显然是坐不安宁,屁股只坐了一半,一副随时准备下车的姿势。果不其然,再到一个站牌时,你又要提起桶下车,而这一站离火车站还有四站。在这四站的路程中,如果每次我都要重复告诉你“不要下车”,会很麻烦。我无奈地轻叹一声盯你一眼时,正遇上你茫然的眼神。于是,我尽量温和地对你说,别慌慌,你快坐好,等我什么时候喊你下你再下。你感激地看了我一眼,说了声谢谢,周围人却用讶异的眼光瞅着我,好像在看我跟外星人对话。这些人为什么会与一个无助的人格格不入,忍心眼睁睁看着他坐过站或坐不到站而无动于衷?再次扫视车上的每一个人,除了衣着比这个提桶外出打工的人整洁些,其他的并无什么不同,高低贵贱的等级之分乃是他们硬加给自己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其实,大家去到不同的目的地,共同的目的还不都是为着挣钱养家糊口,只不过从事的职业不同而已。再说,在中国、在这样的城市,真正的所谓“贵族”是不会出现在公交车上的,他们有专职司机接送,或者以车代步在后面诅咒公交车司机不会开车,“开个车总他妈的像开个棺材一样”老是挡着路影响他们通行。这世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乃高尚者的墓志铭。贫贱如我者,在心酸几许的同时,却无法丢掉内心的温情,高傲的骨头里灵魂依然昂首挺胸。因为我深知,人的一生,不管贵贱,走到最后一站,全都会一样。

我收起手机,全神贯注地听着车上的语音报站,生怕稍一分神,错过喊你下车的时间。我甚至担心,一旦你不到站下车,茫然地提着桶四下张望,却不知路在何方,会不会被不道德的黑出租车司机拉去狠宰一顿。当你终于点头哈腰,在一连串的道谢中走下公交车时,我松了一口气,望着身边不知何时上来的一个拄拐的中年人,艰难地站着,而周围不乏心安理得坐着的年轻人,我缓缓站起身把座位让出,看到那个中年人卑微谦恭地冲我点头说谢谢,我的心里一阵酸楚,想起了那篇《谁的父母不是农民,一个农民工的故事》。

不同的是那个故事发生在火车上,很漂亮的女列车员,盯着一个民工模样的中年人,大声说:“查票!”中年人浑身上下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一张儿童票怯怯地捏在手心里,在列车员怪怪地质问中,中年人红着脸嗫嚅着说:“儿童票不是跟残疾人票价一样吗?”列车员打量了中年人一番,坚持非要看他的残疾症。中年人像个犯错的孩子低着头说:“我没有残疾证,买票的时候,售票员就向我要残疾证,我没办法才买的儿童票。”列车员冷笑一声:“没有残疾证,怎么能证明你是残疾人?”中年人没作声,只轻轻地将鞋子脱下,又将裤腿挽起,指着残余的半个脚掌无奈地说:“我没有当地户口,人家不给办理残疾证。而且我是在私人工地干活,出了事之后老板就跑了……”一番争执后,盼来了要解决问题的列车长,可列车长连看都没看一眼那半个脚掌,便不耐烦地说:“我们只认证不认人!有残疾证才能享受残疾人票的待遇。你赶快补票吧!”

中年人哭丧着脸,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和行李,也没有找够补票的钱。他带着哭腔对列车长说:“我的脚掌被机器轧掉一半之后,就再也打不了工了,没有钱,连老家也回不去了,这张半价票还是老乡们凑钱给我买的呢。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最后,那个女列车员趁机对列车长说:“让他去车头铲煤吧,算做义务劳动……”这时,一位老同志霍地起身,指着列车员的鼻子说:“请问你是人吗?如果是,请把你的人证拿出来看看……”

想到这里,我再次涌出眼泪。扫视周围的人,泪眼模糊得我看不清他们的真面目,只能猜想他们的前世今生。谁的父母不是农民?谁又是真正的贵族?如果每个人揣着“人证”上路,在人生路上亮出“人证”才可畅通无阻,那么,那些丢失人心的人,还有没有可走的路?

爱情中那些薄凉的暖

“民初名妓小凤仙,她要是找一个民工,扫黄就扫走了,她找了蔡锷,就流芳千古;赵四小姐16岁去大帅府跟张学良,她去一年是奸情:去三年,是偷情;一去30年,那就是千古爱情……”接到他这封短信时,我正巧浸在“史海钩沉”里写潘玉良的文章。凝望着潘玉良清瘦中略带忧郁的自画像,又念起小凤仙和赵四小姐在成就这千古爱情时,都付出了怎样的代价,便急急把目光游到了文章的结尾。

为爱不记名分屈身为妾的潘玉良,在家庭和事业的双重伤害下,不得不离开潘赞化孤身旅居巴黎,她已经感到了爱的无能为力,但她一直把嵌有同潘赞化合影的项链戴在脖子上,并固执的相信真爱不怕距离的遥远。而最后的结局却是,当巴黎画展取得成功后,潘玉良写信与深爱的人分享喜悦,并一再表达思念之情和想回国的愿望时,却被潘赞化以时局动荡等因素回绝了。这一回绝,直到潘赞化病逝,两个人也没能再见上一面。失去了一生的至爱,一代画家悲伤过度,就此染病,再不提笔。她不怨命运,不怨爱人,只自责对不起这个对她有再造之恩的男人,只恨自己在他弥留之际也没能陪他,照顾他。可怜这个痴情的女子就这样让心苍老在错过的花期中,孤独的长眠在了异国他乡。

这苍凉的爱情中有过暖吗?回答是肯定的。一个1岁丧父,2岁丧姐,8岁丧母,14岁被舅舅卖到妓院,17岁就成为妓院响当当头牌的苦命女子,被时任芜湖海关监督的潘赞化渊博的学识,平易近人的作风感动得忽然双膝跪地,说出了一个秘密:说自己只是商会会长诱鱼上钩的饵,一旦博得潘赞化喜欢,将她留下,便以讨价还价的方式,给他们的货物过关行方便,否则就会以海关监督狎妓不务关务为名败坏其名声。同时也将玉良置于两难境地,若被留下,则成功充当了诱饵,若被赶回去,就会遭到流氓的糟蹋。潘赞化对她动了恻隐之心,不光留下了她,没有因她是烟花女子而低看她,反而把床让给了她,自己打地铺。在以后的日子里潘赞化给她带回小学课本,教她学知识,教她学绘画,直到不记名分嫁给他,并改张姓而做了潘玉良。在尊重女权和民主的潘赞化劝她不必如此时,她只笑说:我应该姓潘,我是属于你的,没有你就没有我。

是源自内心的真爱不可抗拒,还是只感谢潘赞化的再造之恩?我似乎没有耐心逐字去阅读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只是急于在字里行间寻找这爱情中薄凉的暖。终于找到了描写他们婚后生活的一段文字:婚后,二人去了上海,过着相知相爱相惜的生活,但好景不长,这段美好的日子很快被大夫人的到来打破了,大夫人坚持大主小卑的原则,一不顺心就会给潘赞化难堪,这让玉良既心疼又无助,最后在潘赞化的鼓励下选择了出国学艺。这一去就是9年,在异乡漂泊历尽艰辛,饱尝了相思之苦后,她带着学有所成的喜悦和刻骨的思念回国,当潘赞化像捧珍宝一样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时,一切的委屈都烟消云散,她流着泪下定决心,这次再也不离开心爱的人了。然而,这也只能是个美好的愿望。她无法忍受大夫人与她的势不两立,无法面对潘赞化处在中间的尴尬两难境地,再次选择了逃离。可天涯海角终也逃不掉情网的纠缠,直到最后在异国的土地上饮尽相思与无奈。

再来看一看民初名妓小凤仙。抛开电视连续剧《蔡锷与小凤仙》里的杜撰,我们从正史中了解到蔡锷1915年11月8日,患喉结核在日本病逝,年仅34岁。他不光是我国近代史上叱咤风云、功勋卓著的历史人物,其诗文还为他赢得了一代儒将的名声。而关于小凤仙,在正史之中并没有相关的记载,甚至连她的生卒日期都没能说清楚,只说她曾是名动公卿的名妓,她曾帮助共和名将蔡锷将军逃离袁世凯的囚禁,她被蔡锷视为红颜知己。在痛失蔡锷后,小凤仙曾书写挽联: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姻缘终一梦;几年北地胭脂,自愁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然而,遗憾“红颜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后来人了解到的是,曾经倾国倾城的小凤仙到最后沦落为生活不能自理的邋遢女人。在1949年,她隐居沈阳,成为4个孩子的继母,直到患上老年痴呆和脑血栓的病症后离世,惟一给她心灵慰藉的便是她和蔡锷合影的那张照片。谁又能判断,这个自幼被卖到青楼,后结交蔡锷,维护共和,斗智袁世凯的小凤仙到底是幸福的还是不幸的?或许,她和蔡锷之间的爱情,宛如一幅充满激情的油画,厚重而又热烈,原不求被人接受,只求于己回味。这英雄美人悱恻缠绵的故事,无论被民间传说成多少个版本,仅从蔡锷赠小凤仙的联中,我们便可解读俩人的真情:不信美人终薄命;由来侠女出风尘。其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这爱尽管薄凉,我们仍能从中寻出那缕缕感人的温暖。然而,假如当初的小凤仙真的找个民工从良过日子,也许会一生平淡但可能会平安。

“年轻追随张学良,无怨无悔共白发”。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爱情算是有着圆满结局的。看到她陪张学良过百岁寿辰时报道的相关情景,曾十分艳羡这千古爱情缔造的相濡以沫;获知享年88岁的赵一荻于2001年6月22日因病在美国夏威夷逝世的消息,曾无限感慨这个经历了现代中国云谲波诡政治风云的神秘女人对爱情的执着。这个出身名门的赵四小姐,因为与张学良的一次邂逅而一见钟情,坠入爱河。不惜与家人决裂,毅然追随有妇之夫张学良来到东北,甘愿以秘书的身份相伴左右,直到同居36年后才获得了正式名分,于51岁时和64岁的张学良正式结为夫妻。

大音希声,真爱无言。经历着自己的曾经,体会着曾经的幸福,不需与外人说道。赵四小姐生前,曾有许多书商与她接洽,希望能从她口中探知她与张学良的历史,但都一一遭到拒绝。无论后人怎么猜测,历经种种辛酸,遭世人纷纷议论后,赵四小姐得到的是在最后弥留的几个小时里,一百多岁的丈夫仍无限依恋地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让她在温暖中走向天国;得到的是张学良常说的一句话:他这一生欠赵四小姐太多。这一个“欠”字,让多少薄凉化作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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