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风

画一朵最美的玫瑰

秋 风

从学校到植物园的路最少得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吧。我说的是人少的时候，人多车挤的时候就不好说了。但不管人多人少，我每周都得去那里写一次生，不去不行咧。

现如今，身背一个草绿色的写生夹在街道上晃荡的小姑娘你肯定见得多了，那正是我的模样。另外，我还留着一头漂亮的长发——由此你可以想见我在公交车上该有多么的令人瞩目吧。

当然，我总是风风火火地上车。大多的时候，嘴里还嚼点什么，比方说一包薯片或牛肉干……但是那天，我却在车上遇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当然，要不是我的写生夹遮挡了她的视线，她向我投来那么愤怒的一瞥，我是不会注意到她的。但眼前这位薄施粉黛的女人，我到底在哪儿见过她呢?

车一路颠簸着，不一会晃得人就有点昏昏欲睡了。但是突然间，我却被身后的一阵吵闹声惊得打了个激灵：“挤挤挤，你去慌着报丧，真晦气……”原来是一个乡下小伙子慌慌张张地上车，把行李放错地方。那小伙子被噎得直翻白眼，那女人却慢慢把脚从行李旁移开，继续没好气地骂着：“看什么看，没见过老娘?”

这样没素质的女人，我这辈子都不愿再多看一眼!同时，我心里却对那个可怜的小伙子有着太多的抱愧：要不是我刚才无意中招惹了她，她也许不会这么撒泼的……想着，车已慢了—下来，我也不管到站还是没有，冲下车去，逃似地朝植物园奔去。

园里倒是十分清净。玫瑰早巳盛开，几笔画下去，我的心情早不知不觉阳光灿烂起来。也有鸟在树丛里叫，不过我却画不出来。远处，有人在赏景，他们浑然不觉地全都走进我的画里来了。

再换个地方画吧。我刚打开画夹，一直坐在旁边椅上的那个人突然凑了过来。我真没想到她会是车上的那个女人。我的脸一下红了。我真想飞快地从这里跑开。但一看她笑得像个孩子，我突然想：也许她根本就不知道我是谁吧。正想着，她却早开口说：“姑娘你忙了一下午，也不知歇歇。”我已显得很迟钝了，我说阿姨你在等人吧。“等人?”她反问了自己一下。脸上突然飞起两朵红晕来，笑笑说：“算是吧。”她显得是多么的亲切而慈祥啊。我说那你应该打个电话咧。她听了却直摇头说：“那使不得使不得……你可别笑话阿姨啊，阿姨在这里只是想想他……”说完，只像个顽皮的小姑娘似的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多么可爱的一位阿姨啊。不知何时，我们坐在了椅上，而且还拉起手来。阿姨说：“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爱我呀……”一说到这儿，阿姨的眼珠突然像两个燃烧的火炭似的放起光来。“他每天一下课就来找我。他那时正上大三，而我是个技校生。我们就是在这儿认识的。游园的时候，我看他怪老实的，就说：你帮我照张相吧。没想照完了，他还不走，远远在我们后面跟着。我说：你怎么还不走啊?他倒一脸无辜地说：我怕你又要照啊。我和同学都笑了……其实那天从一开始，我就发现身后尾巴似的跟着个人了……唉，人的命就是这样。后来问他：为什么跟我?他说我也不知道，就那样鬼使神差地走着。后来，我们就常常见面了。他轻轻地抱着我．我们有时沐着月光，有时晒着太阳，有时冒着细雨……因为我们的话永远也说不完啊……现在想起来，那些天仿佛把我们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

我说：“阿姨，那你们就赶紧结婚吧……”听我这么说，她却又轻轻叹口气说：“唉，孩子，你慢慢就知道了，生活可不是由着人的性子能过的呀，人活着，难啊……”后来，他被远远地弄到外地去了，他们就失去了联系。“人一旦死过一回，对一切也就无所谓了。我不久和一个司机结了婚，没几年又离了。后来，别人又介绍了一个……”我说：“阿姨你现在过得幸福吗?”她笑了一下兑：“嘿，幸福?搭伙过日子呗。他要不喝酒还好一点，他要一喝醉，就又打人又砸东西闹事啦……阿姨就出来躲躲转转……心里也烦啊……”

我一时不知说啥好，只劝慰说：“阿姨别烦恼，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笑说：“是啊……你真是个好心的姑娘……阿姨和你这一说，心里亮堂多了。姑娘你听说了没有，这地方就要扒了，阿姨以后连去个地方也没了。”我说：“阿姨我给你照张像吧。”她说：“姑娘你的画儿画得真好，给阿姨画张画吧。”我说好哇，刚要动笔，她却又说了声：“慢。”只从挎包的一个皮夹里取出了一张发黄的照片，小心翼翼捧在手里说：“让阿姨看着他，和他说着话，你慢慢给阿姨画吧……”

我一看那照片几乎昏过去：因为照片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我爸爸……

我这时才依稀记起：我在我家楼下的一条小胡同里的确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