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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的火柜头

2011-11-21金锡逊

文学港 2011年2期
关键词:海蜇明矾工分

金锡逊

岳父的火柜头

金锡逊

天气转冷了,忽然想起岳父来,似乎又坐在岳父的火柜边了。

俯视火柜是一个长方体;侧看,则像一个压得扁扁的、束腰张腿的“H”。那“H”四肢向外伸,似乎想与“X”媲美。人睡在框沿高起、铺板平凹的火柜里,很像是躺在一只扁扁的长方的木盆里,背脊底下就压着那“H”的一横,那一横可与人的体长一样长呵,下面就放有铁锅做的火盆。在潮湿寒冷的冬季,在我们宁波那空气咸湿的海岛,竟有一种木头做的和北方“土炕”一样的卧具让农民度过寒冬,真要谢谢先辈的发明了。

岳父叫我从椅子上起来,说门边冷冷的,坐到火柜头上来吧。我一看,那火柜的边框足有四五寸宽,木头上赭红的油漆已经被磨得黄亮闪光。坐上去感到整个火柜很结实。我一只脚碰到火柜板就感到太烫,缩了回来,只好坐在火柜边上,双手抱脚,背靠墙壁。岳父似乎感到这么好的火柜竟不坐,有点可惜,就自顾抽起烟来。

岳父躺在火柜上回忆他的平生。我似乎看见他在漆黑的夜晚,有时一个人,有时也带着他的某个女儿,在海边蹲守扳罾。扳罾是一种方形渔网,用交叉的竹竿撑开,又用一根长竹竿做支架,可以拉起放下。扳罾放下在海水中,夜,漆黑;风,寒浸浸:只有烟头的明灭,带来一丝虚幻的温暖。咳嗽,又咳嗽。起网的时候,大海总会给予一些鱼虾以示安慰。

岳父幽幽地讲着些海上的故事。在海蜇狂发的季节,家里人就去捞海蜇。海岸边飘来一只只青白色半球形的海蜇,它有圆鼓鼓半透明的伞盖,伞盖下是八条口腕,一张一缩,就喷水前进了。口腕就是人们常说的海蜇头,人的手要是碰到口腕会触电一样发麻,必须用明矾来解。所以腌制海蜇,先是放明矾,矾过的海蜇不但不麻人,体积也缩小了,再放盐腌。人称“三矾老海蜇”。家里小缸里总腌着海蜇,作为常年的小菜。岳父说,有了海,人不会饿死,海里稀奇古怪都有,只要可以用盐腌的东西就都能吃,如果腌了以后有异样,那就可能有毒了。听着岳父“咳、咳”地嗽着,看着他那弯弓似的背脊,想想在那年头他拿的低工分,这些海洋动物真是帮了一家人的大忙了。

岳母进来,掀起被子下面的一块平板板,露出一个方洞,铁锅里有炭火,岳母添了些火,放下了木板。我往身后墙边的壁龛上摸到一本旧书,竟是讲陈嘉庚的。岳父喜欢看书,特别是冬天赋闲时节,坐在火柜上看书成了他的嗜好。我总是想起他额头上密密的皱纹,执烟的手上紫铜色的皮肤。在当时,以体力劳动定家庭地位,他在生产队里拿不到全工分,摘棉花等农活还是头裹白毛巾的岳母干得顺手,家务又全是岳母劳累,于是他在家里退居二线,我去时,正好和我这个书痴为伍。

过年到岳母家去,又看到这个火柜,已经铺上干净的垫被,被改造成一个客床,只是那扁“H”形的外形还在。火柜上的岳父已经去世二十年了,他去世的年纪,正好是我今年的年纪。想起他最后在乡村卫生院那痛苦地哮喘的样子,那可恶的肺气肿,就想起他无论寒风冷雨都要弓着腰下地头的生活。他没有我今天那样的退休金。幸亏在他的晚年,有一个火柜头承载着他,温暖着他。

现在,岳母也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石碑上有他俩的名字,这是他们永久的门牌。也许岳母仍在那边给岳父往火柜里添炭火吧。

责编 晓 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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