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立

一张照片的事

谢大立

罗副市长要来丝杠车间视察。

丝杠车间主任想，这个罗副市长是不是又冲丝杠大王来的？

要是，那可是个麻烦事。

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朝丝杠大王的工位走去，见对方正在丝杠上使千分尺，就凑到跟前说，副市长要来车间视察，可能要来你的工位。

丝杠大王头也不抬地说，你不会是来通知我搞卫生的吧？我可没那个闲。

主任递给丝杠大王一支烟，给他点火，说，你知道这个副市长姓啥吗？

丝杠大王还是头也不抬，说，跟天子一姓跟我又有啥关系？

主任笑嘻嘻地说，他虽然不跟天子一姓，可是姓罗……

丝杠大王像被蜂子蜇了一下，脸渐渐地变得铁青，把抽了一口的烟往垃圾桶扔去，说，你是要我还像过去那样跟他有说有笑？

主任说，起码要说得过去，随行的有市局领导和厂领导，你得给我个面子。

丝杠大王一怔，想了想说，你去给我把那个相框拿来。

丝杠大王答应给面子了，主任高兴地转过身，一会儿拿来了相框。

五年前，罗副市长来过一趟丝杠车间，是以工业局罗局长的身份来的，来后就直奔丝杠大王，喊丝杠大王师兄。他们还真是师兄弟，他们的师傅都是从长春一汽过来的。于是，两个人在车床边坐了下来，很说了一会话。

局长在机床边与老工人谈笑，随行的秘书一个劲地拍照。

那时候的主任还是个新主任，对局长说，照片出来后，能不能送车间一张?局长说，没问题，并交代秘书，到时候送一张过来。局长一走，车间就备相框。午间办公室的墙上，挂着很多相框，里面装的，全是些对车间来说有意义的图片。照片没来，相框先上了重要位置。可是等来等去，始终没等来内容。丝杠大王本来脾气大，一次开班组长会时，一把拽下来相框，扔到了桌子底下。

相框无罪，是车间花钱做的，主任只好拾起来，藏到柜子里。

罗副市长果然是冲丝杠大王来的。他在那些威风凛凛的陪同者们簇拥下，浩浩荡荡直奔丝杠大王的工位。

罗副市长喊，师兄！

丝杠大王却对他视而不见。

罗副市长说，你不会不认识我了吧？

丝杠大王边干活，边扫一眼罗副市长，摇摇头说，面生。

罗副市长说，都怪我，忙，没常来看你，几年前，也是在这里，我们哥俩坐了好半天，说了好多话，合了好多影……

丝杠大王头也不抬说，影呢？

影？罗副市长一阵张口结舌，一阵眼珠子直转，日光扫过齿轮盖上的相框时，迟疑地拿到手里一阵端详。

片刻后，罗副市长把目光落在他的秘书身上。秘书这时候正拿着相机对着他，时刻准备着按快门，见副市长的目光不爽，缓缓放下了相机。罗副市长盯着秘书说，当初我好像跟你说过，照片出来后要送一张过来的。

秘书低下头说，我以为见报了就可以了，忽视了这一点。

罗副市长面带怒容说，你以为，忽视了这一点，这么说，在这之前所有向我讨照片的都被你以为了？都让我罗某人负了人家？

秘书低下头说，对不起，我以后注意。

你以后注意，说得好轻巧！我这人最恨的就是你这种我以为！你是我的徒弟，是我从机械厂把你带到工业局，带到市里的，总认为我从机床边带出来的人，事事处处该比别的人想得周到些……

秘书又一次说，对不起，您要我怎么办都行。罗副市长说，也许我这种人天生喜欢小题大做，你以为你是谁，这么多年来你的行为在一条大堤上留下了那么多蚁穴，是你怎么办都行能行的吗？

主任出面和稀泥：算了，不就是一张照片的事，往后，刘秘书注意就是了……罗副市长伸手叫主任打住，批评的口气说，吴主任，不是我在你的地盘上不给你面子，你这种泥瓦匠行为可是挺害人的……

主任红着脸不说话了，罗副市长才一叹，对丝杠大王说，师兄你说句话吧，这事你说咋办就咋办。

大伙的目光一起聚焦到丝杠大王的脸上。

丝杠大王苦笑一下，说，这是你们官场的事，我一个车工，只懂得摇摇把……说完，真的摇起车床的摇把来。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尴尬。

罗副市长就对秘书说，那就这样吧，从明天起，你还是回机械厂去吧！你的丝杠车得还是不错的，也许那里更适合你。你要不想回那里，就求求你师伯，看他这里能不能收留你……

丝杠大王没想到，这个球罗副市长还是踢给了他。他确实不想管这些球事，这些官场的事也不是他搞得清楚的。但有一点，在他的心里是黑白分明的：那就是，眼前的这个小辈太恨人，让他连着不舒服了几年，还有的人，比他不舒服的时间更长。不舒服的人，不会怪他一个小秘书……他希望这样的小辈吃些苦头。

现在，丝杠大王又为这个小辈操起心来，如果真把他打回机械厂去，弄不好会毁了这个年轻人的一生。让他自己去找单位，副市长开掉的秘书，又有谁还会敢要？让他继续留在领导的身边显然也不合适……

副市长把这个球踢向自己，是不是希望自己接下这个球？他摇摇把的手就显得犹豫起来。

丝杠大王见秘书盯着自己的犹豫，他也就像罗副市长那样一叹说，好吧，既然领导说了，刘秘书你就先到我这里避避风头吧，等领导的气消了，你再回去好好为领导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