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剑飞

崔晓明走进超市，一股暖气吹过来，仿佛两个季节，又回到了秋天。外面寒风呼啸，他穿着厚厚的羽绒服骑着摩托车，而到了里面不得不敞开衣领，舒服一点。超市里人山人海，闹哄哄的。有人已经买好了东西要走出去。崔晓明没有站在外面寒风中等超市开门，他不想第一批来扎闹猛，那都是一些老头老太想买便宜货。崔晓明想自己年纪轻轻，不能和他们一个档次，为省几元钱比赛跑，掉了身价。

崔晓明踏上自动扶梯向二楼进军，转弯，再踏上自动扶梯向三楼驶去，然后上四楼。这家超市很有意思，共四层营业房，第四层都是大家电小家电，第三层生活用品，第二层食品和副食品，底层出租房。地下是停车场。要想买东西没有捷径，必须一步一步往上爬，先上四楼，然后一层一层逛下来。你得先看电视机有没有新产品，统一画面展示靓丽色彩。再到三楼去看床上用品，那一张张床真想走过去躺一会儿。睡这床夫妻俩人是否一定同床同梦呢？这倒很难说。然后到了二楼，那里才是人挤人，人推人。肉摊前挤满了人，说比菜市场上要便宜，挤满了老头老太。卖鸡蛋处排着长队，而且每人限购，要凭超市的会员卡。即使你只想买一包味精也要上四楼，然后再乘自动扶梯慢慢地下到二楼调味品处去寻找。所以，即使买一包味精也要花费一个多小时。

崔晓明到了四楼，拉了一辆手推车，推着车向自动扶梯走去，他只想买一些食品和副食品，要下到二楼去。但到底要买什么他心里也拿不准，老婆只关照他多买一点，要舍得花钱，会花钱的人才会挣钱。营业员站立在两旁，向他行注目礼，并且连声说欢迎光临，向他鞠躬致谢。崔晓明想我还没有买，他们就已经谢谢了，看着他们鞠躬的样子崔晓明心情也好了许多。看来自己不是地位最低的一位，只是在家里地位低了一点，说话没有分量。谁叫你挣不来钱？那些打工赚来的钱能到这种大超市来消费吗？崔晓明每次来总是买超市促销商品，优惠商品，打折商品。他也听工友们说起过，有个官员要求超市去进一辆轿车卖给他，他的消费卡已经把他压得喘不过气。崔晓明看了四楼一眼，这超市确实挺大，足足有一个足球场大，可以停放好几辆轿车，再配上美女模特，到时一定会吸引更多的人来买。

到了二楼，在崔晓明心里这才是真正的超市，像菜市场，贴近百姓。他每次来超市购买，几乎都直奔二楼，那里有他最需要的东西。兜了一大圈，仿佛散步锻炼了大半天，崔晓明有点吃不消，里面太热了，空气还十分闷热像要下雨似的。此时，外面阳光灿烂，北风呼叫。崔晓明就脱下羽绒服放进手推车里。手推车就有了一样东西。崔晓明今天到超市里走一圈，就不用再出去锻炼身体了，足够一天散步量，否则就是超量。超量也不是好事。崔晓明脱下羽绒服，露出里面一件羊毛衫，颜色单调，灰溜溜的。旁边走过一位美女，朝他看了一眼，在笑。崔晓明知道她在嘲笑他，嘲笑他的这身打扮。落伍。老土。像上个世纪的人。那位美女也推着手推车，几乎和他并排，却是另道风景，另个季节，也许就是另一种生活方式。

美女穿着裙子，颜色十分鲜艳。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穿裙子，真是美丽又动人。虽然布料厚实但毕竟是裙子，四周漏着风。让崔晓明搞不懂的是，她的衣领很低，低的不能再低了，否则要出事。在这个冬天就不怕冷吗？外面刚好来了一场寒潮。露出一大片白净的开阔地，可以停留好几双眼睛，也许开一辆小车上去倒挺好。现在，崔晓明就盯着她看，她也不回避。要看就看吧，最好眼睛能转弯，下沉，看得更远，更深。崔晓明明白，这美女肯定是驾驶自己的轿车来的。车停在地下车库，然后乘自动扶梯上来。从家里暖空调，到轿车暖空调，一直到超市，吹不到一点寒风，四季如春。崔晓明看了自己脱下的那件羽绒服，嗨，钱越少的人穿衣服越多。怪不得老婆奚秀娟不肯走出家门半步，说出去穿什么衣服好呢？坐在你摩托车后面吗？奚秀娟瞪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崔晓明弄不懂，难道你没有衣服穿吗？在家穿什么衣服，出去就穿什么衣服，上班穿什么衣服，到超市里去就穿什么衣服，奚秀娟就不理睬崔晓明，这人一根筋，说不通。崔晓明知道最近奚秀娟一直怪罪他，找借口数落他，说他窝囊废一个，奋斗几年还是一贫如洗，将来孩子怎么办？还像他们一样受苦吗？好像奚秀娟脾气变了，不再从前谈恋爱时那位可爱的奚秀娟。

崔晓明和奚秀娟都是打工的，在两家工厂，收入一般但能过上日子。崔晓明没多少文化，在车间里当车工，整天和机器打交道。崔晓明为人厚道，只是不大会说话，要说话也和机器说。机器都听他的，在厂子里是一把好手。奚秀娟则是财务会计，坐在办公室，而且还是老板的红人。老板要靠她做账，偷税漏税。奚秀娟算盘就打得比较精，收入也高一点，但也要看老板的脸色。老板高兴，这月多发一千元也是正常事。老板不高兴，也许加班费都没有。给私人老板打工就是这样，说不准。还好，每月基本工资都能准时拿到手，否则根本就没能力到超市里去买自己想买的东西。

奚秀娟的老板，崔晓明见过，姓陈，五十多岁，为人好像不错，对工人也不怎么厉害。不像自己的吴老板，年纪轻，什么东西都要算。工人少发一点工资，余下的都是自己的利润。到底年轻，精力又旺盛，吴老板在外面还包养了一个外地妹，这开销肯定很大，要靠工人们没日没夜地干出来。崔晓明知道，现在的老板不管大小，在外面总有一二个情人。奚秀娟在陈老板那里上班，就好像羊在虎口，随时都是他的一顿美餐。但崔晓明很放心，陈老板年龄大了，肯定不及自己旺盛，不会出事。

不知不觉中，崔晓明推着手推车跟着那位美女，在超市里逛了好一会儿，看她拿什么东西，自己也上去挑选。崔晓明有个习惯，自己不大会买菜，更不会讨价还价，到菜市场他看见哪里人多就往哪里挤，跟着别人买菜。这样省得自己再去讨价还价，看货色好不好，反正大家都在买就是好货。要上当大家一起上当，心里也平衡。崔晓明看见美女拿了一瓶洋酒放进手推车，自己也上去拿了一瓶。啊，天啊，要壹仟元钱。崔晓明却想你能拿我为什么不能拿？现在又没有付钱，否则会让人小看自己，看到价格就缩手了，肯定是个穷光蛋。他今天兜里有钱，还有一张千元消费卡，奚秀娟给的。崔晓明拿了一瓶洋酒放进手推车里。拿东西的感觉真好，像个大老板，好像不用付钱似的。崔晓明记得，他的吴老板跟他说起过，每天只能喝干红葡萄酒。崔晓明看其他人手推车里东西都满满的，而且还是高档品。崔晓明就想，我能不能也多拿一些，过过手瘾也好，省得有些人看打工者眼光不怀好意。崔晓明拿了一盒巧克力，这是为女儿拿的，包装精美，看着图案就想吃，味道一定不错。他还为女儿拿了一盒曲奇饼干，这是铁盒子包装的。散装曲奇饼干吃过，就是没有吃过铁盒子里的，他想味道一定还要好。价格就不看了，崔晓明想，随它去。一会儿时间，崔晓明就推着满满的货品在超市里来回走动。经过进口商品处，崔晓明大着胆子，也拿了许多食品，有韩国的，日本的，美国的，看来今天是满载而归了。

崔晓明今天兜里确实有钱，可捏在手心里却汗津津的。钱是奚秀娟给的，她说你到超市里去多买一些，甭算计着钱。现在不时兴把一个角子掰作两半用。崔晓明问现在时兴什么？奚秀娟说，提倡消费爱国，拉动内需。崔晓明问老婆哪来这么多钱？奚秀娟说，你甭问，花就是，反正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凭本事挣的。

奚秀娟又说，没钱会被人看不起，想借钱都难。崔晓明倒没有感觉到，他和工友们在一起即使抽劣质香烟，也是笑哈哈的。

奚秀娟爱化妆，打扮也变得洋气，好像一下子成了白领。但她还是打工者，即使企业效益再好，那也是老板的，她每月可没多少钱。加班费再多发一点，也是有限的。怎么回事吗？奚秀娟像变了个人似的。崔晓明顿时醒悟，是在一个夜晚，奚秀娟喝得酩酊大醉从外面回家，说陪一个客户喝酒。崔晓明却看到她头发散了，衣服似乎也出了问题，怎么这么零乱呢？就问，你是财务人员，陪什么客户吗？奚秀娟说，陈老板叫陪的，我不能不去。崔晓明问，是临时叫的吗？心想，以后是不是天天都这样吗？有了第一次，肯定还会有第二次。奚秀娟没有回答，她似乎很疲倦。奚秀娟已经动弹不得，躺在沙发上开始说梦话，慢慢就睡着了。

不出崔晓明所料，以后，奚秀娟要三六九陪客户，好像陈老板特别关照，也许是精心照顾。

崔晓明停下脚步，他在思考，饮料他不要喝，那东西容易发胖。胖了容易生病，生病又没钱治。但他的目光却盯着一桶桶纯净水。吴老板对他说过，自来水不能喝，只能冲马桶。为什么不能喝？崔晓明问。家里烧饭炒菜都用自来水，在厂子里喝水也是自来水。当然，吴老板办公室有纯净水，他只喝纯净水。吴老板说，为什么？你想一想，这河水，能制成自来水吗？吴老板对他做着手势。崔晓明还是不解。吴老板就说了，怪不得你不能当老板，我们厂的污水，还有其他厂的污水都排在这些河流里，能喝吗？崔晓明望着窗外那条河流，河流通向远方，和自来水厂取水点肯定相通。崔晓明却说，经过处理，完全合格了。这人怎么一根筋呢？像一台机器，通电了只会转，停不下来。吴老板咧嘴就笑，说，反正你也没办法，我家烧饭炒菜都用纯净水，连刷牙都用纯净水，够你一个月工资的。崔晓明拿了两桶纯净水放进手推车里。

崔哓明再寻那位美女，却不见了，心想她出去付钱了吗？那我怎么办？也跟着走出去。我有钱吗？崔晓明想，有，但我要这些东西干吗呢？这又不能当饭吃。钱还是省着一点花，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崔晓明推着手推车，步子越来越慢，像拉了一辆水泥车。旁边的营业员都看着他，似乎知道他的小把戏，都在嘲笑他。从他身边走过的人都看了他一眼，似乎心里都在想，他买这么多东西，是大款吗？崔晓明就想赶快脱身吧，我是来买味精的，不是来买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过把瘾就够了。折腾一下，见好就收吧，日子还得过，还得细水长流。

那次，终于让崔晓明发现了，奚秀娟居然上了陈老板的床，居然怀了陈老板的孩子。

奚秀娟回家，现在，她常常很晚才回家，甚至不回家，也不说要加班陪客户。奚秀娟很坦白，也很坦诚，一点都不害羞，她对崔晓明说，这日子还得过，而且要过得比以前还要好。崔晓明不明白，这家成这样子了，两个人同床异梦，怎么能还要好呢？难道换一张床就能同床同梦了吗？一个大男人，戴一顶绿帽子，这算什么事吗？奚秀娟不急，她知道崔晓明的脾气，一阵暴风骤雨后马上就是阳光灿烂。

奚秀娟说，你想买轿车吗？我已经有驾驶证了，我马上就有自己的车了。崔晓明不相信，但又不得不信，就像奚秀娟肚子里的孩子。奚秀娟说，陈老板说了，只要生出他的孩子，什么话都好说，什么事都好办。

这时，超市里音乐声响起。大家似乎都跟着这轻松欢快的节拍，抓紧选购，愿意多花钱买东西。花钱买东西也是一种享受，享受生活给予的每一滴爱。

崔晓明并不想要手推车里的东西，即使有钱也不要，这些都不适合自己。但面对现实，崔晓明似乎只能接受，为了生活再好一点。崔晓明想离婚，奚秀娟不同意，说这样两个人都完，什么都没捞到。日子还得过下去，想象中，崔晓明驾驶小轿车去打工，车就停在吴老板的车旁边，和他那辆别克轿车相比，自己的车豪华了许多。吴老板走过来，拍着崔晓明的肩膀，友好地说，崔师傅，什么时候有车了吗？也不提早说一声，祝贺一下。崔晓明只是哼哼一声，却说不出话，脸涨得通红，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吴老板递了一支烟给崔晓明，并为他点上，吴老板说，这车真好，价格不便宜，我也想换一辆。吴老板很虔诚地抚摸着崔晓明的车，好像抚摸的是他情人，说，晚上咱们哥俩出去喝一杯，就开这车，兜一兜风。

崔晓明想了个办法，上厕所吧，出来后只当没这手推车。这车不是我的。崔晓明穿好羽绒服，推着车，向厕所走去。到了门口，将车子往旁边一推，好像真的不是自己似的，车缓缓地停靠在墙角落。崔晓明径直往厕所里走。旁边的服务员却对他说，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照看好的。崔晓明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崔晓明从厕所走出来，仍推着那辆手推车，满载着货物，跟着音乐节拍，慢悠悠。看来今天买味精要花费更多时间，一个小时远远不够。

在一个拐弯处，崔晓明假装看货架上东西，而且很仔细，边看边移动。人渐渐远离手推车，越走越远。拐弯，崔晓明跑到另一边去了，继续看货架上的东西，却看不见自己的手推车。

崔晓明想，我到超市来干嘛呢？是来买味精的。崔晓明走到调味品处，浑身轻松，心想难道非要买味精不可吗？换一样行吗？崔晓明拿了一包鸡精。咱换一种商品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