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风

灾后经济忧思

张季风

如果核泄漏能够得以控制，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不会特别大，因此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有限。

金融危机后，日本经济遭到沉重打击，自2009年6月跌入谷底后开始逐渐复苏。2010年，日本GDP达到3.9%的较高正增长，可以说，日本经济已步入复苏的通道。然而，谁都没有想到，3月11日，日本发生里氏9级大地震。随之而来的大海啸对日本东北地区的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其中宫城、岩手和福岛县遭受的破坏最为严重，特别是上述三县的太平洋沿岸地区几乎遭受毁灭性破坏。受地震和海啸的影响，福岛核电站1号、3号、2号、4号机组相继发生氢爆和压力爆炸，造成的核泄漏引起人心恐慌，令情况更加复杂。毫无疑问，这场地震灾难也将给步入复苏通道的日本经济带来重大影响，同时也会对世界经济带来影响。

“失去的20年”后的艰难复苏

从上世纪90年代初泡沫经济崩溃后，日本经济就陷入长期萧条，直到目前为止仍处于低迷状态，被称为“失去的20年”。但日本经济在总体萧条的20年中也曾出现过低水平的恢复。例如，阪神大地震后的1995—1996年的“小阳春”，2002—2007年期间还出现了长达69个月的2%的低水平经济增长。但由于世界金融危机的爆发，日本经济又遭受沉重打击，在2008年第四季度，几乎所有的主要经济指标都出现了自由落体式的下跌。在外需扩大和超宽松货币政策、积极财政政策等因素的共同作用下，2009年第二季度以后，日本经济形势逐渐好转。2009年度实际GDP增长率为-2.4%，与2008年度的-4.2%相比，降幅明显收窄。2010年实现了3.9%的正增长，这是1991年以来的最高增长率，远远超过日本国内及国际经济组织的预期。这意味着日本已经从金融危机中的最困难时期走出。如果没有大地震的影响，2011年的增长速度估计将在1.5%～1.8%左右。

日本经济一直面临诸多难题。有些是短期的，有些是中长期的，还有些是超长期的，不同难题对日本经济走势的影响强度都各有不同。从短期看，有经济复苏问题、外部经济环境不稳定、日元升值、通缩、失业、消费低迷、股市波动等问题；从中长期看，有政府债务、区域差距和贫富差距拉大等问题；从长期、超长期看，有社会保障危机、能源资源贫乏、人口老龄化等问题。短期性难题，虽然存在一定风险，但也存在向好趋势；其他难题，如政府债务问题、社会保障问题以及人口老龄化问题对短期的经济走势影响不大。如果不发生大地震，估计近中期将以2%左右的巡航速度温和复苏，逐渐步入以民需主导的自律性复苏轨道。

尽管日本经济面临很多难题，但日本仍然是世界最发达的国家之一，在世界经济特别是亚洲地区经济中举足轻重。日本人均GDP高达4万多美元，是世界金融大国和最大的债权国，其外汇储备仅次于中国，高达1万多亿美元。日本的制造业世界领先，在亚洲和世界产业链条中居高端地位。这些都表明日本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和资金来应对这场战后60多年来最大的灾难，实现经济复兴。由于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经济体，本次灾难所带来的影响也必将波及亚太经济和世界经济。

是否遭重创将视核污染程度而定

从供需两方面来看，此次灾害对日本经济以及世界经济复苏的阻碍因素和拉动因素并存，由于尚无人员伤亡、财产损失等的准确统计，许多事态不甚明了，因此现在还难以对其影响作出准确的量化评估。只能根据现有的情况和数据，进行一些初步分析。

如果核电站核泄漏出现大问题，对日本经济的影响将难以估量。一旦距离福岛核电站200多公里的东京和以东京为中心的首都圈遭到严重污染，日本经济将遭到毁灭性打击。首都圈人口为4200万，占日本总人口的三分之一；仅东京的GDP就占日本全国的19%，整个首都圈占35%，是日本经济核心中的核心。如果不出现大问题，此次灾害虽然会对日本经济造成很大影响，但毕竟有限。本文以核泄漏不出现更严重污染为前提进行分析。

日本发生9级大地震后，多家企业停产，引起股市波动。2011年3月14日，日经225指数收盘跌6.18%报9620.49点

由于地震使东北地区的公路、铁路、港口、电力、通信等社会基础设施遭受严重破坏，物流系统瘫痪。该地区的汽车产业零部件生产的断档已经导致丰田和本田公司国内全线停产，索尼、东芝、松下等公司在这一地区的半导体元器件、芯片等生产厂家的恢复需要一些时间，可能造成短期性产业链条的断裂，使日本国内甚至国外相关公司生产受阻。灾后股市暴跌，汇率波动，金融市场也存在出现波动的可能。由于民众心理恐慌，消费欲望下降，这也将使长期处于疲软状态的个人消费更加低迷。

据日本学者的估算，这次灾害的损失总额将达15万亿日元（约折合1850亿美元），高于16年前的阪神大地震的损失（9.9万亿日元）。遭受打击首当其冲的将是日本的保险业。数以万计的居民被夺去了生命，十几万人的房屋、家园被毁，据有关机构初步预测，灾后的保险赔付将高达350亿～500亿美元。这将给本来就很不景气的日本保险业以沉重一击。

从短期来看，灾区供电、供水中断，特别是福岛及其周边的大部分核电站停止运行，导致电力严重短缺，再加上日本采取了各地区轮流停电的措施。而停电必将打乱这些地区正常的生产和生活秩序，对整个日本经济的负面影响难以估量。

日本三大汽车巨头全面停产

更令人担忧的是，在灾后重建过程中，财政支出必将进一步扩大。而资金的筹措只能依靠继续发行国债。但问题是，日本的财政状况已经十分严峻，中央政府与地方政府长期债务余额已接近GDP的200%，在发达国家中是最糟的。扩大财政投资固然能够促进灾后重建，也可以带来需求的扩大，但是继续大幅度增发国债，必将使财政负担更加沉重，将成为中长期日本经济复苏和健康发展的制约因素。

然而，也应当看到，此次地震和海啸灾害发生在日本相对比较落后的东北地区，而最重灾区又位于东北地区的东海沿岸落后的农业、渔业地区。这次灾害虽然对经济中心区的东京、茨城、千叶也有所波及，但损失很有限。日本东北的宫城、福岛、岩手、青森、山形和秋田六县的GDP，仅占全国的8%左右，而受害严重的宫城、福岛、岩手县总计所占比重仅为4%，遭受海啸袭击最严重的地区所占比例则更小。海啸吞噬了数以万计人的生命，摧毁了大量民宅，但除东京电力福岛第一核电站遭到重创外，其他距离海岸较远的汽车零部件、半导体、芯片等生产基地只受到地震的破坏，并没有受到海啸的冲击，损失相对较小。

重建可能带来经济高增长

震前日本政局长期动荡，这在一定程度制约了日本经济的复苏。由于震灾的发生，各党派捐弃前嫌，齐心协力进行抗震救灾，民族凝聚力提高，政局暂时转向稳定，这也为灾后重建和未来经济复苏创造了良好的条件。日本经济实力雄厚，危机管理特别是抗震救灾经验丰富，国民素质较高，都自觉配合政府投入抗震救灾。倘若核电站泄漏能得到控制，估计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度过最严峻的灾后抢险期，此后经济社会秩序将逐步趋于稳定。

虽然灾害给存量经济带来重创，但灾后重建将会产生巨大的需求，而这种需求也将会拉动经济的增长。有效需求不足是日本经济陷入长期萧条的重要原因之一。因此，灾后重建的需求扩大对刺激日本经济复苏也将起到积极作用。大兴土木，就业亦有望扩大，失业压力可能得到一定程度缓解。1995年的阪神大地震时期，由于灾后重建需求的增加，曾经拉动了日本经济的增长。1995年和1996年两年日本经济增长率分别为3.0%和4.4%（当时公布的数字），这几乎是近20年来日本经济最高的增长率。

目前，日本内阁府已经拨出302亿日元的紧急救灾款用于紧急救灾。日本经济研究中心提出建议，应尽快编制5万亿日元规模的“赈灾紧急对策补充预算”，而且资金来源尽量不通过增发国债而是停发儿童补贴金等等，即减少不必要支出来填充。不管采取怎样的途径，一定还要进行更大规模的政府投资，在灾后重建的特殊情况下，政府投资的乘数效果较高，对经济增长的拉动效果更大。甚至可以说，2011年日本经济取得较高增长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对全球经济影响有限

如果核泄漏能够得以控制，对日本经济的影响不会特别大，因此对全球经济的影响有限。

日本中央银行近期连续数日对市场注入战后史上最大规模巨资，总额高达38万亿日元之多。人们担心流动性过大，可能会引起世界性金融市场混乱。然而，在大难当头时期，日本央行采取非常规的金融政策对解决受灾企业资金困难以及保证灾民的提现很有意义。其更重要的意义在于稳定社会秩序、稳定民心和提振企业信心。同时也向国民和世人发出信号：日本央行有足够的财力保障救灾所用资金。央行的注资政策是临时性、救济性政策，随着救灾抢险期的结束，央行的政策还将进行调整，所以短期内不至于引起世界性金融混乱。

另外，对于在灾后重建过程中日本大量发行国债将会冲击世界金融市场的担心也大可不必。目前，日本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长期债务余额约为1000万亿日元，国债的95%来自于内债，日本个人金融资产高达1400万亿日元，政府在国内举债尚存在空间，估计今后举债仍将以国内为主。由于灾后国内企业将出现资金短缺问题，有可能出现企业资金从海外回流的现象，但估计资金流不会太大。其原因在于国内资金充足，加之东北地区企业本身相对较少，而且所受损失有限，不至于引起大规模的资金从海外回流。

关于灾区生产基地遭到破坏是否会导致日本与全球性产业链条断裂的问题也不必太担心。因为东北地区的产业大多集中在仙台等城市的周边，没有受到海啸的袭击，并未遭到毁灭性破坏。经过一段时间就能恢复，关键是现在交通和物流遭到破坏，产品难以运进运出，可能短时间造成一定的断货、或价格上涨而影响相关产业的生产。但是，还应当看到，灾区的生产厂所生产的产品未必都是不可替代的，也许其他地区生产厂也有生产，通过增产也可缓解或弥补短缺，对此也不必太悲观。

随着灾后重建的展开，日本对原油等大宗商品的需求将会增加，其结果可能会导致国际原油和大宗商品的涨价，从而对世界经济复苏产生一定影响。当然，由于现在日元汇率处于高位，有利于日本购入大量原油和大宗商品。如果国际原油涨价，固然会带来生产成本的增加，但另一方面也有利于缓解长期困扰日本经济复苏的通缩压力。另外，日本为了灾后重建，势必会扩大来自国外的进口，客观上也会促进世界贸易量的增加。

张季风 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经济研究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