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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记潘天寿导师

2011-09-28梁洪涛

世纪 2011年2期
关键词:潘天寿导师诗词

梁洪涛

小记潘天寿导师

梁洪涛

1956年我由上海考进杭州中央美术学院华东分院附中,一直到1963年浙江美术学院毕业(现为中国美术学院),受到陈翔龙、徐永祥、严友俊、唐和、朱恒有、宋忠元、李震坚、周昌谷、顾生岳、诸乐三和潘天寿等大师诸贤亲授,他们对我的教育培养,对我以后的艺术道路影响深远。现将我所接触到潘天寿导师的事迹和我的认识,回忆略记点滴。

潘天寿是导师,又是长辈。我在校期间他是院长,全国人大代表,60多岁,此时是他艺术生涯最辉煌时期。他威望很高,老师和同学都尊称他为“潘老”。潘老在我眼里,像座大山,高山仰止,我等普通学生,平时无缘靠近,只有在上课、下课、开会听报告中,才能偶尔与潘老相遇,除此便无特别往来。

潘老最初给我的印象,似有民国遗风。他的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蓝布中山装,很现代,但是他在言谈中还流露出离不开的民国时代。一次在大礼堂传达人大报告,他用的是民国纪年,而非公元,台下的学生窃窃私语。在北京开会,有芭蕾舞招待,他说,芭蕾舞是哑巴戏,不如唱、念、做、打的中国京剧。还有一次在院展厅,我跟着潘老观看石鲁画展,想听听他的意见,可是看了画展的一大半,他不发一语,最后在一幅石鲁重墨山水画幅前说,这张好,像黄宾虹笔墨。那时社会上对石鲁之画颇有争议,我们的文艺思想都受潘老影响,比较保守,我的同学施君在《美术》上发表“喝倒彩”的文章。现在想想,当时潘老要求青年学子重视传统文化的吸收,防止走向歪门邪道还是对的。

潘老的教育思想独特,他主张分科学习中国画,在浙江美术学院率先将中国画系分成人物,山水和花卉三科,后来又增加诗词、书法等课程。我们是他的教育思想实践者。但是我被分在人物科学习,潘老主教花卉,所以他很少为我们上课,不过,他亲自给我们开了诗词课。他每上讲台,不读稿子,也没有讲稿,只是一双手在胸前搓着,让同学们发问,只要有同学站起来提问,这堂课就开始了。潘老借题发挥,海阔天空,最后布置作业。我至今还珍藏着导师给我批改的诗词对句作业。在当时能够上到潘老的课,那是一种荣幸,可惜我当时由于年轻,不懂事,对诗词课不重视,上课常走神,导师在讲台上讲课,我在台下画画,以导师当模特儿,画速写头像。我的当年笔记本上就有好几张潘老的头像,这虽然是对潘老的不敬,但是留下了潘老当年的形象风采,不能说是一件坏事。由于我的上课走神,没有学到多少诗词方面的学问,后悔已晚矣。

潘老知识修养面广,大凡所作,必有显著个性,他从不侈谈系统,写大块文章。他擅长大写意花鸟画,大画更精彩。他说,他的大写意花鸟画是短篇小说,是小画放大的。我觉得这小画放大并不容易,得有原则。他告诉我们,哪些画材能画大画,哪些画材不能画大画,譬如松、鹰和石头能画大画,麻雀这种小动物画不大,画多了也不行,画得数量太多,画面就散了。而石头,就可以画大,也可以画小,故常用于构图。他又告诉我们,画大画一定要有主题,如松鹰图,鹰是主题,松,石是副题。我是人物科的学生,要亲眼见到潘老作画实在太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给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当时在国画系的走廊里,常挂导师新画的作品,就像开大课堂一样,让学生自我观摩。有一次我见到走廊里新挂出一幅潘老的丈二匹纸的大画,一看便知是松鹫图。这幅画挂了几天后,潘老对着自己的画若有所思,叫人取下带到教师办公室,放在地板上。他脱了鞋,脚踏在画上来去操作,左手捧着水墨瓷盘,右手握如椽大笔,胸有成竹地在原画的松树和鹫的背后空白处,先添加了疏密有致的双构远石,再用提笔饱蘸赭墨,拖出浅滩,然后用生花妙笔写出水草,足见笔下成章,顿时画作栩栩欲活,增加了画面的层次感和远近距离感,变平面构图为立体画面,就像给画面镀过金似的,使人眼睛一亮。我有幸目睹了潘老改画的全过程。后来我查到了这幅画,款识为:“健翮欲翔云汉外,江天晓色艳晴阳。1958年戊戌腊梅开候大颐寿者。”

有位作家曾说过,他的文章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改出来的。写文章是这样,画画何尝不是,就像潘老这次改画,说明有些画不就是改出来的吗?大凡好的画作,都是千锤百炼,非一蹴而就的。改画也是创作,是一种进取,不断完善,不断地攀登高峰。由此我想到,创作的目的是竭尽心力把自己正确的思想传达给别人,并欲把作品做到尽善尽美,这是分辨画品与人品的关键。看潘老改画有种快感,他笔下的一石一草,皆胸中有所见,笔下才有神,墨韵全在手中传出,故而充满着蓬勃的生命力。他对待自己作品那种认真态度,精益求精的创作精神,真令后辈敬仰。

在毕业离院前夕,潘老和我们毕业班同学座谈,并拍毕业照留念,多年师生深情,真有难舍难分之感。我要求潘老题词,他即刻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在惊涛猛浪中能作一个不迷方向的舵手 洪涛研弟鉴:六三年七月二十一日灯下 寿。”接着潘老的秘书章祖安导师为我书赠诗一首:“五年相聚意非轻,万事从头每怆情;差喜学朋追艺术,且寻瓜果话平生;湖山休叹千重隔,意气方争万里行;后会未知何日里,同歌祖国又更新。洪涛同学留念63.7.21。”我手捧潘老等导师墨迹,如获至宝。几十年来有潘老赠词引路,不断给我创作灵感和无穷力量。我是一个佩服有理想的人,自己也坚持理想,在过去了的人生历程中,我虽然没有经过“惊涛猛浪”,作出惊天动地的事业,也没有见风使舵,更没有机遇成为“舵手”,可谓一帆风顺,在平实中渡过。我辈才疏学浅,自感白日莫闲过,画画、写写成就了不少作品,没有辜负潘老等导师的期望。我尚有自知之明,潘老赠我的词句,非一定要我成为“舵手”,而是要学子刻苦自励发奋图强,在艺海中,乘风破浪,勇猛前进,不但让自己生活有意义,还要为国家为民族作出贡献。

回首四十多年,我对潘天寿导师的才华和风采衷心佩服,几年前在潘天寿一百十华诞之际,举办了《六十年代潘天寿和他的学生》纪念活动,作为他的一个普通学生,对他有说不尽的感激之情,据己所知,写此短文以致敬。

潘天寿(中坐者第十位)等院领导于63届(二排左五为作者)全体毕业生合影

(作者为上海中国画院画师、上海市文史研馆馆员)

责任编辑 沈飞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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