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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士同年、党争与士人关系*——立足于苏轼与章惇关系考述

2011-08-15祁琛云

关键词:苏辙变法苏轼

祁琛云

(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开封 475001)

进士同年、党争与士人关系*
——立足于苏轼与章惇关系考述

祁琛云

(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河南开封 475001)

作为北宋后期两大对立阵营的领袖人物,苏轼与章惇的关系比较复杂,二人同年考中进士,早年交往密切,一度结为至交,后来随着变法派与反变法派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苏轼与章惇也由交善走向交恶,昔日的同年挚友变为政坛仇雠。导致苏轼、章惇关系恶化的原因不在于个人品德操行的好坏,而主要在于他们政治立场的异同及“党同伐异”政治环境。

苏轼;章惇;党争

苏轼与章惇分别为北宋后期两大对立政治集团的代表性人物,苏轼反对变法,与司马光一起被视为保守派领袖。章惇早年积极支持变法,后来则领导了对新法的复兴运动,被视为王安石政治上的继承人。苏轼以文章称雄,专君子之美誉;章惇行党锢之事,负小人之恶名。在党争炽烈的北宋后期,苏轼、章惇不可避免要走向对立。故有学者称章惇乃“苏轼的敌人”[1]。不过苏轼与章惇之间并非全是敌对,相反,他们起初有着十分密切的私交关系,中间梗于政见立场,渐成仇雠。苏轼与章惇同年考中进士,结就同榜之谊,入仕后同官于陕西,日相交游,遂成挚友。熙宁年间,章惇热衷于支持变法,然长期在湖南主持开边之政,远离权力中心,故苏轼虽力攻新法,却与章惇交善如昔。哲宗元祐初,司马光、“二苏”等人掌权,力排新政及变法派人物,章惇受其抨击,长期不得志,苏轼、章惇自此交恶,立场之异日益明显。绍圣初年,章惇主政,力行报复之事,尽逐元祐臣僚,“二苏”相继被贬,几不免于死,昔日的交谊不复存在。纵观苏轼与章惇的关系,以“元祐更始”为限,前期交善而后期交恶,其因正在于政治立场之异同,政见及立场是二人交恶的最主要原因。

苏轼与章惇除了有同年、同僚之谊外,还存在多层潜在的交往关系。苏轼与章惇之侄章衡及其姐夫黄好谦同年及第,相交甚笃。好谦之子、章惇外甥黄寔以文才见知于苏轼,号为门人,因为与苏轼交善,黄寔又与苏辙结为儿女亲家。另,章惇之子章援举进士时苏轼为考官,置之高第,苏轼与其有师生之份。这些关系也或多或少地影响着苏轼、章惇关系。学界在讨论苏轼、章惇关系的时候多以君子、小人为评判标准,以品德操行为标的,过分强调二人之间的对立,忽视他们之间的与同,导致评价的片面性与极端化,不能全面、客观地体现二人的关系。鉴于此,本文通过对苏轼、章惇近四十年的交往经历加以剖析,对苏轼与章惇从交善到交恶的恩怨关系及其原因加以探讨。

在宋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的科举考试中,苏轼、苏辙兄弟联袂登第,而章惇也与侄子章衡同时考中,章衡最终夺魁,成为贤才云集的嘉祐二年科榜状元。据史料记载,章惇心高气傲,不愿屈居侄衡之下,奋然再试,擢嘉祐四年甲科①《 宋史》卷471章惇本传载:惇“字子厚,建州浦城人,……惇豪俊,博学善文。进士登名,耻出侄衡下,委敕出。再举甲科”。。章惇虽再举进士,然与苏轼结同榜之谊在前,故早期以同年相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种交好的关系一直持续到宋哲宗元祐初年。

嘉祐四年(公元1059年),章惇再度及第后,授陕西商洛令,时苏轼方签书凤翔府节度判官厅事,居官同境,又少年同第,故相交以善。二人尝相携出游。史载:章惇“再举甲科,调商洛令,与苏轼游南山,扺仙游潭,潭下临绝壁万仞,横木其上,惇揖轼书壁,轼惧不敢书。惇平步过之,垂索挽树,摄衣而下,濡笔大书石壁曰:‘苏轼、章惇来。’既还,神采不动,轼拊其背曰:‘君他日必能杀人。’惇曰:‘何也 ?’轼曰:‘能自判命者 ,能杀人也。’惇大笑。”[2]又,《道山清话》载:“子厚与苏子瞻少为莫逆交;一日,子厚坦腹而卧,适子瞻自外来,摩其腹以问子瞻曰:公道此中何所有?子瞻曰:‘都是谋反底家事。’子厚大笑。”②参见《道山清话》,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又,《池北偶谈》载:“子厚为商州推官,子瞻为凤翔幕签,因差试官开院同途,小饮山寺,闻报有虎,二人酒狂,同勒马往观,去虎数十步,马惊不前。子瞻乃转去,子厚独鞭马向前,取铜锣于石上戛响,虎遂惊窜。谓子瞻曰:‘子定不如我。’”[3]这些记载虽均为生活琐事或士林趣谈,且夹杂有小说家的附会虚妄之语,然从中仍能看出苏轼早年与章惇间的密切关系。

神宗熙宁初,王安石主持变法,章惇以吏才见知于安石,用为编修三司条例官。章惇虽入变法阵营,但在整个熙宁期间,历任湖南、北察访使,授命经制南、北江群蛮,基本上没有直接参与新法的制定与实施。故虽然此间苏轼强烈反对新法,并与参与主持变法的同年吕惠卿、张璪交恶,却与章惇保持着比较密切的关系。如熙宁末,时任三司使的章惇以中丞邓绾论而出知湖州,时苏轼知徐州,章惇赴任过之,二人相聚叙旧。将别,苏轼作诗相送,意在慰藉。其《和章七出守湖州二首》诗曰:“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早岁归休心共在,他年相见话偏长。”[4]章惇于仕途猛进之时,忽遭挫折,故苏轼在诗中特加安慰,喻章惇为仙人,劝其超脱于现实生活中的利害纷争,京官做不得,江南风光犹可览,何乐而不为?后两句叙二人早年的交情,据此可知此时他们的关系十分融洽。这首诗本是二人友好交往的见证,而宋人王明清则认为此诗乃苏轼、章惇交恶之缘起,其《挥麈后录》称:“章俞(惇父)者,郇公之族子,早岁不自拘检。妻之母杨氏,年少而寡,俞与之通,已而有娠生子。初产之时,杨氏欲不举,杨氏母勉令留之,以一合贮水,缄置其内,遣人持以还俞。俞得之云:‘此儿五行甚佳,将大吾门。’……既长登第。始与东坡先生缔交。后送其出守湖州诗,首云:‘方丈仙人出渺茫,高情犹爱水云乡。’以为讥己,由是怨之。……绍圣相天下,坡渡海,盖修报也。”[5]王氏所述意在丑化章惇身世,乃无稽之谈,而其以此诗乃二人交恶之源,尤不契实况。从此后两人的交往活动可以看出,苏轼与章惇的友好关系至少延续到元祐年间,而二人之所以反目,亦不在只言片语之争,而是介于政治立场之梗。

元丰初,苏轼身陷“乌台诗案”,宰相王珪等欲置之死,章惇时以翰林学士立朝,力救而免。叶梦得《石林诗话》载:“元丰间,苏子瞻系大理狱。神宗本无意深罪子瞻,时相进呈,忽言苏轼于陛下有不臣意。神宗改容曰:‘轼固有罪,然于朕不应至是,卿何以知之?’时相因举轼《桧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之句,对曰:‘陛下飞龙在天,轼以为不知己,而求之地下之蛰龙,非不臣而何?’神宗曰:‘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时相语塞。章子厚亦从旁解之,遂薄其罪。子厚尝以语余,且以丑言诋时相,曰:‘人之害物,无所忌惮,有如是也!’”[6]此中“时相”乃宰相王珪。据苏轼好友王巩《闻见近录》载:“王和甫(安石弟安礼)尝言苏子瞻在黄州,上数欲用之,王禹玉(珪)辄曰:‘轼诗有‘此心惟有蛰龙知’之句,陛下飞龙在天,乃不敬,反欲求蛰龙乎?’章子厚曰:‘龙非独人君,人臣皆可言龙也。’……及退,子厚诘之曰:‘相公乃欲覆人家族耶?’禹玉曰:‘闻舒亶言尔。’子厚曰:‘舒亶之唾亦可食乎?’”①参见王巩的《闻见近录》,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以上两则史料所载虽有所出入,然对章惇在苏轼危难之出手相援之事迹略无疑异。

正是在章惇的大力解救之下苏轼方免于祸,故在答章惇的书中,苏轼深表谢意。元丰三年,章惇升任参知政事②《宋史》卷471《章惇传》载:惇元丰三年(1080)自翰林学士除右谏议大夫、参知政事,则轼书当作于此时。,时谪居黄州的苏轼写信祝贺,其《与章子厚参政书》曰:“轼顿首再拜子厚参政谏议执事:……轼自得罪以来,不敢复与人事,虽骨肉至亲,未肯有一字往来。忽蒙赐书,存问甚厚,忧爱深切,感叹不可言也。恭闻拜命与议大政,士无贤不肖,所共庆快。……轼所以得罪,其过恶未易以一二数也。平时惟子厚与子由极口见戒,反复甚苦,而轼强狠自用,不以为然。……但过相称誉,以成吾过,一旦有患难,无复有相哀者。惟子厚平居遗我以药石,及困急又有以收恤之,真与世俗异矣。”[7]据书信内容,章惇先有书达苏轼以问安危。苏轼以罪贬放于外,而章惇则以执政尊崇于内,不以苏轼罪累相弃,主动致书问安,其救之于危难、交之于罪废,章惇待苏轼不为薄,故苏轼在信中大为感激,盛称其才,以章惇任参政乃人心之所向。苏轼心直口快,好言时政,苏辙曾谏其诫之,章惇亦以是相诫,故苏轼特称谢,以为乃“药石”之遗,而“困急又有以收恤之”,这封信是二人早年友好交往之又一实证。

哲宗元祐初,苏轼归朝,章惇时知枢密院事,与宰相司马光不相能,数戏辱于光,光以苏轼与章惇善,请其出面调解,苏辙《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曰:“哲宗即位,(公)复朝奉郎、知登州。至登,召为礼部郎中。公旧善门下侍郎司马君实及知枢密院章子厚,二人冰炭不相入。子厚每以谑侮困君实,君实苦之,求助于公。公见子厚曰:‘司马君实时望甚重。昔许靖以虚名无实见鄙于蜀先主,法正曰:靖之浮誉,播流四海,若不加礼,必以贱贤为累。先主纳之,乃以靖为司徒。许靖且不可慢,况君实乎?’子厚以为然。君实赖以少安。”[8]此又见苏轼与章惇交契之深。

苏轼与章惇早年的交善关系仅止于此,时长期支持变法的神宗皇帝病逝,哲宗幼年即位,大权操于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高氏,于是司马光、文彦博、苏轼等反变法派官僚被召入朝廷,司马光以宰相主持局面,尽罢新法。在废除新法的同时,对变法派官僚进行清洗,蔡确、章惇等被贬逐出朝廷,此即所谓“元祐更始”。随着两派矛盾的激化,此前尚能保持交好关系的苏轼与章惇也因为立场的不同而决裂,由科场至交走向政坛敌手。

元祐元年(公元1086年)闰二月,章惇以争役法,为言官“刘挚、苏辙、王觌、朱光庭、王岩叟、孙升交章击之,黜知汝州”[2]。此前因未直接参与变法而得到反变法的士大夫“包容”的章惇,至此被元祐臣僚驱逐出朝廷,双方也结下了不解之仇。正如本传所载:自惇出知汝州,“七八年间,数为言者弹治”。正是长期受到压制,故当绍圣初主政后,章惇采取极端措施报复元祐党人。随着章惇在元祐初与反变法派士大夫的决裂,他与同年好友苏轼也缘尽义绝,在这场围攻章惇的混战中,苏轼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对章惇的弹劾,但介于立场之异,他也没有像元丰初章惇解救他那样出手相援,而其弟苏辙还直接上章弹击章惇,故二人交恶当自此始,他们之间的直接交往也止于此。整个元祐年间,春风得意的苏轼与屡受排斥的章惇之间没有发生过直接的交往。

元祐末,高太后病逝,哲宗亲政,欲恢复王安石新法,遂起用章惇为相。章惇主政后,尽贬元祐诸臣,本传称惇居相位,“协谋朋奸,报复仇怨,小大之臣,无一得免”。其同年“二苏”兄弟亦在其数,苏轼于绍圣元年(公元1094年)贬惠州,四年,再贬儋州,徽宗即位,方获赦放还[2]。苏辙亦以党人落职,出知汝、袁州,后分司南京、筠州居住,至四年,责授化州别驾,雷州安置[2]。“二苏”远贬期间,章惇不念旧情,常加刁难。如《鹤林玉露》载:“苏子瞻谪儋州,以‘儋’与‘瞻’字相近也。子由谪雷州,以‘雷’字下有‘由’字也。黄鲁直谪宜州,以‘宜’字类‘直’字也。此章子厚马矣谑之意。”[9]章惇如此安排,意以辱谑玩忤“二苏”。然章惇对“二苏”之“报复”不止是谑辱,史载绍圣间,苏轼谪惠州,有诗曰:“为报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撞五更钟”,章惇闻之,“遂再贬儋耳,以为安稳,故再迁也”[10]。逐苏轼于海外者正是当年的同年好友章惇。苏辙亦未得幸免,《邵氏闻见后录》载:“苏子由谪雷州,不许占官舍,遂僦民屋。章子厚又以为强夺民居,下本州追民究治,以僦券甚明,乃已。”[11]

章惇与“二苏”不仅为同年,还有姻娅之亲,章惇之外甥黄寔与苏辙为亲家。《宋史》卷354黄寔本传载:元祐间,寔相继提点梓州路、两浙刑狱,又为京东、河北转运副使,“哲宗以寔为监司久,议召用,曾布阴沮之。林希曰:‘寔两女皆嫁苏轼子,所为不正,不宜用。’乃以知陕州”。又载曰:“寔孝友敦睦,世称其内行。苏辙在陈与寔游,因结婚,其后又与轼友善。绍圣党祸起,寔以章惇甥故获免,然亦不得久于朝著焉。”[2]据本传,寔二女嫁苏轼二子,然据苏辙孙苏籀为其母黄氏所撰的《墓志铭》称:“谨按,黄氏闽人,……大父讳好谦,……考讳寔,为宝文阁待制。”[12]按苏籀乃苏辙孙、苏适子,则黄寔二女嫁苏辙二子,《宋史》所载为误。黄寔父好谦与二苏同年友善,故寔与二苏交游,因结为婚姻。另,苏轼与章惇侄章衡亦同年至交。据上述,黄寔虽为章惇之甥,然在政治倾向于元祐一派,故与二苏交好结亲。虽苏轼与章惇同榜及第、多年交善,又有姻亲之好,然在剧烈的党争中,章惇与黄寔以甥舅之亲尚显生疏,何况是仅靠友情维系的同年之交。

虽然章惇一手导演了“二苏”南迁,差点将其置于客死他乡的悲剧,然生性豁达的苏轼在徽宗初北归后显然已将章惇迫害之事抛诸脑后。建中靖国元年(公元1101年),章惇被贬雷州,时已北归的苏轼闻之“警叹弥日”,致书其甥黄寔以示安慰[13]。是年六月,苏轼还次京口,时章惇雷州命已下,其子章援适在京口,援乃苏轼元祐三年(公元1088年)知贡举时所取进士,闻苏轼不日将大用,因投书叙师生之谊,并委婉地恳求苏轼援手于其父章惇,苏轼得其书,大喜,称其司马迁之才,挥毫复书,深加慰藉。宋人赵彦卫的《云麓漫抄》俱载其事,今录如下:

东坡先生既得自便,以建中靖国元年六月还次京口,时章子厚丞相有海康(即雷州)之行,其子援尚留京口,以书抵先生曰:“某伏闻旌斾还自南越,……执事者良苦,数岁以来,险艰备至,……窃惟达人大观,俯仰陈迹,无复可言。……伏念某离远门墙,于今九年,一日三月,何可数计?传闻车马之音,当欢欣鼓舞,迎劳行色,……今乃不然,近缘老亲重被罪谴,忧深虑切,忘寝与食,……交亲往来,一切皆废,此则自侪于众人,宜其所以未获进见者。某于门下,岂敢用此为解?……逡巡犹豫,事为老亲,固当审思耳。近来闻诸道路之言,士大夫日夜望尚书进陪国论,今也使某得见,岂得泊然无意哉?尚书固圣时之蓍龟,窃将就执事者,穆卜而听命焉。南海之滨,下潦上雾,毒气熏蒸,执事者亲所经,于今回想,必当可畏,况以益髙之年,齿发尤衰,渉乎此境,岂不惴惴?但念老亲性疏豁,……节饮食,亲药物,粗可侥幸岁月。不然者,借使小有惉懘之情,……易以伤气,加以瘴疠,则朝夕几殆,何可忍言?况复为淹久计哉?每虑及此,肝胆摧落,是以不胜犬马之情,子私其父,日夜觊幸圣上慈仁,哀矜耆老,沛然发不世之诏,稍弛罪罟,尚得东归田里,保养垂年。……尚书奉尺一,还朝廷,登廊庙,地亲责重,所忖度者幸而既中,又不若今日之不克见,可以远迹避嫌,杜谗慝之机,思患而豫防之为善也。……”先生得大喜,顾谓其子叔党曰:“斯文,司马子长之流也。”命从者伸楮和墨,书以答之:“……伏读来教,感叹不已。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増损也,闻其髙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主上至仁至信,草木豚鱼所知。建中靖国之意,又恃以安。海康风土不甚恶,寒热皆适中,舶到时四方物多有,若昆仲先于闽客广舟中准备家常要用药百千去,自治之余,亦可及邻里乡党。……某在海外,曽作《续养生论》一首,甚愿写寄,病困未能,到毘陵定叠检获,当录呈也。所云穆卜,反复究绎,必是误听纷纷,见及已多矣。得安此行为幸,幸更徐听其审。”[15]

章援在信中名为自己久疏于师门而致歉,实是替其父章惇向苏轼表愧疚之意,即所谓“窃惟达人大观,俯仰陈迹,无复可言”云云。对于既往之恩怨,苏轼一笑泯之,称自己与章惇相交多年,虽有异同,而交契未变,将他与章惇间的生死之仇轻描淡写为“出处稍异”。饱经风霜的苏轼面对同样风烛残年的章惇,往昔之怨隙已经消散殆尽,所剩者只有同情之心,故有“闻其高年寄迹海隅,此怀可知”之叹,并表明自己“但以往者更说何益,惟论其未然者而已”的既往不咎的态度。苏轼豁达的性格、高贵的品格、不计怨嫌的处世态度于此尽见。章援致书的目的在于请苏轼归朝后替其父解危,使其不致高龄涉险,因为他已风闻苏轼将获大任,而对尚未完全脱离囹圄的苏轼来说,前途如何,自己也说不清,故称“所云穆卜,反复究绎,必是误听纷纷,见及已多矣”。在这种情况下,对于章惇的处境,苏轼只能表示同情并尽力去帮助他,为章援分析当下境况,称雷州地不甚恶而徽宗以“建中靖国”为号意在平息党争,以形势尚好相安慰,并将自己潜心钻研的养生之法《续养生论》慷慨相赠,使身处险境的章惇以备不测。

苏轼与章惇同榜及第,结同年之谊;自仁宗嘉祐末相交于陕郡,至哲宗元祐初同僚于朝堂,为朋僚之契;后苏、黄联姻,而轼、惇又有姻娅之亲。既亲又友,故前期相交极笃,章惇于“诗案”初起而苏轼危难之时,极力解救,又在其困于黄州,孤苦寂寥之际,主动通书相慰,则章氏虽负小人之名,亦作君子之举,其不负苏轼者如此。徽宗初,苏轼自海外始归而章惇已贬雷州,苏轼不计前恶,不废旧谊,对章惇言慰而身助,其于章氏亦无负也,二人之交,可谓善始善终。中间虽多龌磋,至如元祐初章惇以异己立朝,苏辙携众人共击之而轼为之袖手,绍圣初章惇报复元祐,远逐二苏于海外,几客死他乡。然此乃双方格于党论、介于立场而为之,于人品何损,于私交何干?故苏轼有“某与丞相定交四十余年,虽中间出处稍异,交情固无増损”之叹。然后世之人往往啜元祐余绪之遗唾,是元祐而非绍圣,尊苏轼为大贤忠良,斥章惇为宵小奸邪,以为不可同存并在,苏轼固当一贤字,而章惇未必就奸邪。若没有元祐臣僚排击之过举,未必就有章惇报复之戾行。故苏轼与章惇由交善到交恶,主要是双方截然对立的政治立场所致,与个人的品行道德毫无关系。

[1]莫砺锋.苏轼的敌人[J].学术界,2008,(2).

[2]脱脱,等.宋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7.

[3]王士祯.池北偶谈[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苏轼.苏轼诗集[M]//曾枣庄,等.三苏全书:第 7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5]王明清.挥麈余话[M].北京:中华书局,1961.

[6]叶梦得.石林诗话[M]//吴文治,等.宋诗话全编.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7]苏轼.苏轼文集[M]//曾枣庄,等.三苏全书:第12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8]苏辙.苏辙文集[M]//曾枣庄,等.三苏全书:第18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9]罗大经.鹤林玉露[M].北京:中华书局,1983.

[10]曾季貍.艇斋诗话[M]//吴文治,等.宋诗话全编.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8.

[11]邵博.邵氏闻见后录[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2]孔凡礼.三苏年谱[M].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

[13]苏轼.苏轼文集[M]//曾枣庄,等.三苏全书:第13册.北京:语文出版社,2001.

[14]郑祯玉.屈原与苏轼:不朽的江神——析论余光中对屈原与苏轼的形象塑造[J].云梦学刊,2010,(1):44.

[15]赵彦卫.云麓漫抄[M].北京:中华书局,1996.

The Relations betweenJ inchiBorn in the Same Year,Factional Strife and Scholars——A Study on the Relationship of Su Shi and Zhang Dun

QI Chen-yun
(Research Center for Ancient Chinese Hisotry,Henan University,Kaifeng 475001,Henan,China)

As the leaders of the two opposing camps in the late Northern Song Dynasty,the relationship of Su Shi and Zhang Dun was more complicated.They passed imperial examinations in the same year.They had close contacts with each other and were intimate friends for a time.Later,as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reformers and anti-reformers became more and more intensive,their relationship also deteriorated.The former intimate friends turned into political enemies.Their relationships deteriorated not because of their personal moral conducts,but their political positions and political environments where people were narrowly partisans.

Su Shi;Zhang Dun;factional strife

K244

A

1671-0304(2011)04-00114-05

CN KI:65-1210/C.20110607.1834.003

2011-04-25 < class="emphasis_bold">[网络出版时间]

时间]2011-06-07 18:34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唐宋变革视野下的进士同年关系与党争”(2009-ZX-026)。

祁琛云(1977-),男,甘肃镇原人,河南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讲师,博士,河南大学历史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主要从事宋史研究。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65.1210.C.20110607.1834.003.html.

(责任编辑:吴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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