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应尧

父爱如山

父亲和母亲的生日都在腊月。不知何故，一进入腊月，我的心就无法平静，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想起两位古稀老人。尤其让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在我们家的田园里辛勤耕耘了一辈子的老父亲。父亲饱尝了人世间无数的辛酸苦辣，承受了生活中和精神上太多的磨难。为这个家和他的孩子们操了一辈子的心。父爱伴随我走过人生的春夏秋冬。

60年代初，刚刚闯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我家，又遇上了母亲患大病动手术。随着母亲病愈出院，一张近千元的医疗费欠款单就转到了父亲单位财务账上。那时父亲的工资每月不足50元。除留够全家生活开支外，其余全部用来偿还债务。那时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清苦，每月家里最大的奢侈就是买些食盐、几斤醋和煤油。醋用来调缺少油水清淡的饭，煤油供我夜晚读书做作业。童年的我，感觉偿还那笔债务的日子是那样的漫长和遥遥无期。屋漏偏遭连阴雨，船破又遇顶头风。在那个贫困的年代，那笔债务的数目简直是个天文数，它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父亲的肩上，压得他喘不过气，也压得全家在近十载的岁月里翻不过身来。而父亲却挺直了腰板，扛着艰难岁月和负债的重担，一步一步趟出了那段不堪回首的沼泽地。苦难的日子总是那样漫长。为了早日还清债务，减轻父亲的重担，正在读高中的我得知有招工的消息，就悄悄报了名。等父亲知道阻拦时，已无法改变我的决心。一想到能尽快挣到钱帮助父亲偿还债务，我内心充满了兴奋。父亲却没有一丝的高兴，脸上布满了愁云。从母亲那里得知，他在为我动身前赶做一套新棉衣没处借钱的事情发愁。我的棉衣棉裤从小到大母亲补了又补，接了又接，翻新过多少遍已记不清。在那个年代，到哪里去借钱呢？为此，父亲整夜整夜地抽着自己加工的劣质烟叶烟卷，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父亲终于决定抱着一线希望找连长试试。连长听了父亲借钱的理由，十分同情地在借条上签了字。没几日，一套崭新的蓝棉衣就出现在我的面前。父亲看着我试穿棉衣的情景，脸上才露出难得的微笑。

怎能忘记我离家的那个早晨？那天全家人起得很早，匆匆吃过早饭，就为我张罗起来。父亲一声不吭把我要带走的衣物和用品一一装进行李袋。而母亲在一旁唠叨和嘱咐个没完。行李捆好后，父亲坐在炕沿边从枕头下取出一张纸递给我说：“我要说的和出门注意的事情全在上面。”我接过一看是父亲给我的备忘录，大致内容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我知道那是父亲生活经验的积累，也是他一夜失眠的结果。就在我告别家人出门的那一刻，父亲猛然转过身去，双手捂着脸哽咽着，只见他的脊背和肩膀都在抖动。我懂得那是父亲抑制了很久的感情终于决堤喷涌而出，我平生第一次见父亲那样伤心流泪。父亲把人世间最珍贵、最纯洁的父爱斟满心杯，慷慨地捧给了他将要远行的游子。父亲写道：“切记做人最重要的几点：要有好本事，要有好品行，要有好交往，要屈己从人；尽可能真诚地帮助需要你帮助的人。”在以后的日子里，我把父亲给我的备忘录看成我人生的座右铭，工工整整抄写在笔记本的首页，想家的时候拿出来看看，而父亲崇高无私的爱，则永远珍藏在我心间。

工作后的第二个夏天，因一次意外的事故我受伤住进了医院。尽管我告知领导和同事们要封锁消息，免得父母知道后为我着急操心。可不知为何，父亲还是知道了真相。父亲没有把坏消息告诉母亲，可他却心急如焚，一根接一根地吸着呛人的莫合烟，熬到了天明。那时那里还没有通公共汽车，也没有电话。父亲所在连队到团部医院的路程足有120多华里。在找不到顺车的情况下，父亲决定骑一辆自行车上路，可没骑出多远，头一晕连人带车摔倒在路旁。无奈只好到连队借了一匹老马去看我。父亲顶着烈日冒着酷暑翻山越岭，又穿过一段戈壁，走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来到住院部。父亲拴好马急切地走到病房。一进门顾不上喝口水坐一会就着急地问我伤势情况。当他得知我没有生命危险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下来。父亲草草吃了些饭菜、喝了几口水就要回去。他说他要连夜赶回去，否则母亲会急出病来。我只好依他。父亲又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回赶，到家已是子夜。由于我受伤住院，让父亲经受了太多的着急和牵挂，更让他的身心受到了伤害。后来好长一段时间父亲总是体弱多病，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感到深深的内疚。

1986年我告别12年的粉笔生涯，从新疆调回祖籍临夏市。从此成为一名狱警。就在我踌躇满志事业一帆风顺时，工作上出了件意想不到的差错。想想奋斗多年的成绩和前途毁于一旦，我心情坏到了极点。生活的信心也几乎全部丧失。当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迈进老宅的院门，早已盼子归来的父亲匆忙迈出屋门，三步并作两步到我跟前，出乎意料地跟我握手，并安慰说：“平安回来就好。”话虽简短，可我顿感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母亲为我准备了可口的饭菜，父亲为我沏茶倒水。望着两位老人憔悴的面容和熟悉的背影，我心中升腾起一股力量。的确，家是我在外受伤跌倒时可以疗伤止痛、补充能量的地方。父亲在我事业遭受挫折时，用他有力的握手给了我一个精神上的支点。他用无声的举动告诉我：在哪跌倒从哪爬起，是男子汉就该挺直脊梁往前走。随后父亲赠予我一首诗：“道路原坎坷，功名淡若水。识破当今事，何处无雅趣。”我深深领悟它的内涵。从此，才觉得一切的一切都清淡得像一杯水。我用“不自忧，不自悲，不沉沦”的心态勉励自己，客观地对待人生的挫折，视有若无，豁达宽容。

人世间有许多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他们就像一支蜡烛，燃烧着自己，却照亮了孩子们的前程。他们用宽大的身躯为儿女们遮风挡雨，撑起了一片片蓝天。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