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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荒谬——存在主义视角下的《无名的裘德》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无名的裘德裘德哈代

《无名的裘德》是哈代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尽管在出版之后遭受过舆论界猛烈的谴责,但是,这部标志着哈代小说创作道路终结的作品,“可以列入19世纪英国现实主义文学最伟大的作品之林”。[1]在这部作品中,哈代以深切同情的笔触,写下了主人公裘德悲惨的一生,写下了裘德追求美好理想的意愿与他周围的阴暗现实之间的冲突,终致他壮志未酬身先死。

裘德荒谬的生存环境

在这部小说里,主人公裘德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无处遁身的荒谬的生存环境。在小说中,环境的荒谬体现在诸多方面:

一、妻子阿拉贝拉的实用主义人生准则,与他存在主义的超脱相悖,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裘德自幼胸怀理想,渴望能够进入学者之城的基督寺,获得大学的学位后,能够从事神职。就在十九岁的他编织着未来的梦想时,阿拉贝拉却出现了! 她的出现暂时打断了裘德的梦想,短暂地改变了裘德生活的轨迹。她以卑鄙的方式诱惑裘德,使裘德走进了婚姻的围城。阿拉贝拉的实用主义原则代表着那个时代普遍的生存之道。

20世纪后期的英国,实用主义大行其道。当经济快速发展的时候,整个社会在物欲的裹挟下,大多数人都在追求生活中物质的舒适与宽松,而并非像裘德那样关注精神的存在意义。阿拉贝拉为了要和裘德结婚,不惜骗他说自己怀孕。而单纯的裘德就这样丢失了最初的宏伟梦想,进入了婚姻的围城。所幸的是,这桩婚姻没能持续太久,当她发现裘德婚后的表现与她对婚姻的想象相去甚远时便选择离开,到澳大利亚后与别人结婚。她的那个丈夫死后,她又利用裘德的人生困境再次将他骗到手。她对婚姻的利用态度也正是裘德后来坚定地离开的原因。然而,裘德最终没有逃脱阿拉贝拉为他所设的圈套。她是裘德人生悲剧的直接推手。裘德“心想他们的生活已经毁掉,被大错特错的婚姻所葬送;他们以转瞬即逝的短暂感情为基础缔结了永恒的契约,殊不知,这种感情与心心相印的爱情并不一定相同,只有心心相印的爱情才能使伴侣的关系万古长青。”[2]马克飞和林名根在《一个跨世纪的灵魂》中评论《无名的裘德》说,哈代的思想在当时是反传统的。那时的人们相信上帝,信奉基督教,然而哈代却接受了生物进化论和社会进化论。别人相信婚姻是上帝的恩赐,离婚是对上帝的背弃,然而,哈代却认为真正的婚姻应当建立在爱的基础之上,当时的婚姻制度是对人性的扼杀。[3]也许这正是哈代《无名的裘德》在当时受到严厉的抨击并使他最终罢笔小说的原因。就这一点而言,哈代是远远走在了时代的前面,使其作品超越了自己所处的时代而具备了前瞻性。

二、势利的教育体制将他拒于大学的校门之外

作为个体的人的自由与责任是存在主义理论的一个重要主题。在存在主义大师萨特看来二者密不可分。存在主义者拒绝受既定的观念与规则的束缚,因为这是无意义的世界的一部分,所以是无法接受的。这与他们追求有意义的存在是背道而驰的。正是由于这一点,存在主义者拒绝受控于传统的理论和抽象的思辩。他们强调选择、自由、责任等。萨特认为人有绝对的自由去选择自己的生活并对自己的选择负有完全的责任。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是自己的塑造者。

经历了与阿拉贝拉的婚姻闹剧,裘德又重新拾起自己从前的梦想,再次选择去基督寺——那是他的梦想之地,那是一座 “光明之城”,生长着“知识之树”。那儿将非常适合他。他还不知道未来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在他的想象中,基督寺是一座 “城堡,守卫着学者和宗教”。他非常想成为大学的一分子,然而,当他真正到那儿时,没有一所大学接受他,他需要忍受的是别人的歧视和这个梦想带给他的种种磨难。

裘德想上大学,其实只是为他的神职梦想做准备而已,因为那时,从事神职必须取得大学学位,所以他先去大学城。他想象自己成为主教,“过着纯洁、充实、智慧的基督徒生活”。他甚至为未来画出了蓝图:“如果年薪为五千英镑,他就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把四千五百英镑施舍出去,用剩下的钱过一种对他来说算是奢侈的生活。”[4]他一直珍藏着这样的梦想,可是,大学将他拒之门外时,他通往大学的路早已被那些富家子弟所堵。他的神职梦想也就更加遥远了,因为那时学位是成为神职人员的人必不可少的条件。当他的这一梦想破灭时,他沮丧地对乡村牧师赫布里奇先生说:“上大学的愿望化为泡影,对此我并不遗憾。即便有成功的把握,我也不会再尝试了,对于功名利禄,我已再没有半点兴趣了。不过,我还是想做点有益的事情。令人万分遗憾的是,我未能加入教会,失去了谋求圣职的机会。”[5]他在生活中不断遭受失败。而无法接受大学教育是他人生悲剧的重要因素。这一切都归因于当时社会势利的教育体制,大学的门只为富家子弟打开,而家境贫寒的裘德被拒之门外。这是裘德生存环境中荒谬的重要组成部分。

三、苏的大众沉沦使他无法永远拥有真爱

海德格尔指出,人应该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来生活,赋予自身以独特的意义,借此而最终成为你自己。但在现实的生存中,大多数人却选择了与自己的本质相疏离,在日常生活中受着异己力量的支配,从而将自我淹没在大众的存在方式中。这就是海德格尔对“大众沉沦”的定义。

当裘德走出自己的婚姻,离开玛丽格林来到基督寺后,他违背姑婆的意愿去找他的表妹苏,继而爱上了苏,这个女人代替了大学而成为他新的梦想。存在主义者试图通过不断的选择和行动来完成自我实现。当大学梦和神职梦都破灭之后,为了实现个人价值和存在的意义,裘德开始寻求生活中新的可能性。于是,他要寻找爱情,苏的出现成为他新的目标和梦想。

当他第一次在姑婆家看到苏的照片时,就偷偷地吻了她的照片。当他在基督寺第一次看到她时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他甚至觉得苏的美德和天赋都还不是他爱上她的原因,在苏的身上有着他说不清的魅力,可能最重要的是他俩实在太像了,当然不是表面,而是内在的品质。他的老师费劳孙就说他俩像切成两半的苹果,而哈代也在小说中把他俩描述成一个整体的两部分。他唯恐现实阻碍了他对苏的爱。然而不幸的是,苏却选择了费劳孙,这使裘德非常痛苦。可是他看出苏在这桩婚姻中并不幸福时,他就大胆地继续追求苏。后来,苏与他生活在一起,但怕婚姻给她带来不必要的束缚,他们并没有举行婚礼。可是他们之间没有婚姻的爱情却不被19世纪的维多利亚社会所接受,于是,伴随着甜蜜爱情的还有痛苦和折磨,因为处处受到冷漠和非议,他们只好到处漂泊。这直接导致小说结局,由于孩子太多而被拒绝入住,小裘德杀死了他的弟弟妹妹。当三个孩子死亡的惨剧发生后,苏被彻底击溃。

她拒绝了裘德爱的召唤,回到她的丈夫费劳孙先生身边。尽管,她在内心依然对他充满了反感,可是,她依然选择了沉沦于大众,从而拒绝一种本真的存在。她的大众沉沦也构成了裘德荒谬的生存环境。存在主义者注重的是自己的个人实现,所以,裘德认为他既然选择了爱,就应当承担起责任并为后果负责。并且直至小说结尾,裘德仍在不断设计他的人生,不断寻找新的可能性。他在死前甚至还奢望苏和他一起离开,而苏的拒绝成为英雄头顶最后的一击,他说,“我见了她最后一次,而且也结束了我自己。”[6]她的“大众沉沦”使她最终与自己的本真存在疏离,而未最终成为她自己。同时,使裘德失去在尘世的附着点,而最终走向死亡。这一点也正构成了主人公裘德荒谬的生存环境。

四、小时光老人的绝对悲观,打碎了裘德为未来的设计

当小时光老人在小说中出现的时候,他就不同于普通的孩子形象。正如他的名字一样,似乎已经经历了生活中的太多苦难与悲凉。笔者认为哈代此处把小时光老人当成一个绝对悲观主义的象征。它不同于存在主义概念中的绝望,因为在存在主义中,即使绝望也包含着希望。而绝对悲观主义者看不到生活的任何希望。

尽管裘德过着悲惨艰难的生活,但他无时无刻不在设计着自己的未来。他甚至想象着儿子将来去上大学。他把自己未能实现的愿望寄托在儿子的未来上。然而,当裘德和全家到达基督寺的大学城时,裘德迷恋于观看学位授予仪式,而小时光老人看到拥挤的人群却感觉到像是审判日。父子二人对于那里的仪式,一个热情迷醉,一个无动于衷。他对基督寺的大学城毫无兴趣,他没有规划过自己的未来,或许在他的心中,并不存在未来。他与继母苏的对话之后,认为他们的艰难是因为太多的孩子。他的绝对悲观的心态使他选择杀死了自己的弟弟妹妹,为父母解除重负。小时光老人年龄太小,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他所生存的世界,也无法承受这生命之重,所以,他的行为直接助推了裘德的人生悲剧,构成裘德生存世界的荒谬。他的悲观与裘德存在主义的积极穷尽人生的各种可能性的生活态度构成了鲜明的对比。裘德虽然身处荒谬,并清楚地意识到荒谬,但是他仍然不断地通过自由选择而寻求新的可能性。

自由与荒谬的矛盾

在裘德的生存环境中,社会习俗,教育制度,宗教条例及周围所有人织成了一张荒谬之网,而他被困网中央。正如小说借费劳孙之口说:“残酷是自然界和社会无处不在的法则,我们无法逃脱它的控制。”[7]裘德的生活清晰地展现了人的主观愿望与冷漠的客观环境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裘德是一个存在主义英雄,尽管环境是荒谬的,但他依然不断地抗争着。他通过自己的自由意志和行动对荒谬进行抗争。他就好像神话英雄西西弗斯,每天推巨石上山,然而,石头快到山顶时又滚落下来,于是,他又走下山,从头开始,周而复始!明知石头会再次滚落,却还要去推,所以,加缪评价他说,就在他重新走下山的那一刻,西西弗斯“超出了自己的命运,他比他搬动的石头还要坚硬。”[8]

《无名的裘德》让我们清楚地看到裘德这个贫穷、孤单、无人想要的孩子,被抛入一个冷漠荒谬的世界,开始了自己的孤军奋战,然而,他却还要坚定地追求存在的意义。他不断通过自由选择和行动来雕塑自己的未来,并力求实现个人的价值和意义。他一生中根据自己的理想和愿望不断作出一个又一个的选择,从而想真正地以自己的行动介入生活。

在《无名的裘德》中,我们会发现裘德有清晰的自由和责任意识。为了追求有意义的存在,裘德勇敢地在自己的世界中斗争着。存在主义的口号是存在先于本质, 意为人没有被规定的本质,人可以通过自由选择而成为他自己,人在这个意义上是绝对自由的,是英雄让自己成为英雄,是懦夫让自己成为懦夫的。不同的选择会有不同的行动,不同的行动导致不同的结果。

主人公裘德有着自己的雄心与梦想,他通过自由选择来不断实践着自己的人生。萨特认为人通过行动定义他自己。人有绝对自由去选择自己的生活,无奈,人却不能拔起自己的头发离开地球,他必须存在于一定的具体环境中,于是也就无法摆脱环境带来的束缚与限制。所以,人的自由意志与人的现实存在始终是一对矛盾。

哈代的小说几乎都是悲剧的结局,但他并非纯粹的悲观主义者。从一定意义上讲,没有悲观主义情绪就不可能产生悲剧。在哈代的小说里,人在同命运的斗争中,力量悬殊,任何努力都显得徒劳无益,最后难逃毁灭的结局。正是因为这一点,悲剧的强度才大大提高,我们才领略到怜悯和恐惧的悲剧效果。存在主义所强调的,就是要求我们直接面对及承担人生中的各种狂风暴雨。它让我们知道,每个人都可以成就自己与生俱来的愿望,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真正的自己。存在主义的死亡,并非被动和消极,它是在穷尽各种可能性仍不能实现时对现实的反抗,具有一种悲壮精神!

结语

《无名的裘德》是一部存在主义小说,裘德的悲剧是存在主义意义上的悲剧。尽管从世俗意义上讲,他在现实中失败了,但他对人生意义的探寻和对人生价值的追求是值得颂扬的。裘德清楚地意识到环境的荒谬而不愿在荒谬中屈辱地生存,他不愿被动接受命运的安排,所以,他勇敢地以死而成为他自己。他通过自由选择和行动对荒谬环境的抗争体现了人的伟大和生命的尊严,同时抗争本身就彰显了存在的意义。裘德就是一位存在主义英雄——一位现代西西弗斯!

从某种意义上讲,裘德就是一位现代西西弗斯,他通过自由选择和行动的抗争使他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抗争体现了人的伟大和生命的尊严,同时也彰显了存在的意义。他以自由对抗了荒谬同时也以自由超越了荒谬。因为他的死是他的自由选择,是他用自由意志对荒谬的对抗与超越。

[1]吴迪.哈代研究[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4.113.

[2][4][5][6][7]﹝英国﹞托马斯·哈代著.方华文译.无名的裘德[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0.72,45,139,454,365.

[3]马克飞,林明根.一个跨世纪的灵魂[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3.63.

[8]﹝法国﹞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的神话[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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