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金河仁

接到二哥的电话，是在2007年4月中旬。那段时间，妈妈经常不停地咳嗽，二哥回老家后便带她去了医院。原本两人都只想着在医院里住上一两天，找到能治好咳嗽的方法。然而，医院的诊断结果却是“肺癌三期”。

我接到电话后，立即开车向老家出发，一路上，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7年前，爸爸因为胃癌而去世，这次居然又轮到了妈妈。虽然谁也不能从生老病死的轮回中逃脱出来，但是死亡的宣判清晰地降临到妈妈身上，还是让我心疼、痛苦和难过。

下午4点多，我到了医院。当我打开病房的门时，妈妈正背对着我浅睡。我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等她醒来，还没到5分钟，妈妈就慢慢地睁开眼睛转过身来。

虽然与上次见面只隔了不到一个月，但如今妈妈的脸已苍老了许多，脸色也非常不好。“妈妈，我来了。很疼吗？”“嗯……好好。”妈妈紧皱着眉头，“啊，我说小儿子啊……我本想来拿些可以治咳嗽的药，所以才跟着你哥来到这里……可他们就是不给我止咳药，这几天还不停地拍片，最后居然在好好的地方穿了个洞，把好端端的人变成了病人，你说我怎么能不气啊？”妈妈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诊断为“肺癌三期”了。

二哥告诉我，情况非常糟糕。主管医师说，医院对妈妈已经无能为力了。一句话，就是妈妈现在已经无药可治，就像已经被判了死刑。

3天后，我们五兄弟聚在一起商讨妈妈的病情，最后决定带妈妈再去别的医院检查一下。办完出院手续，我们带着妈妈出发了。高速公路两边的山都穿上了绿装，妈妈微笑地望着灿烂的阳光、幽绿的树和草，脸上泛起了一点点血色，看起来状态不错。

几天后，为了得到更精确的检查，我又带妈妈去了首尔。我一边发动汽车，一边笑着对妈妈说：“妈妈，现在路况也好，车的座椅也舒服，所以您不要想着是去遥远的首尔大医院看病，就想着是跟小儿子一起开开心心地去兜风啦！”“你这样一说，我突然有点儿馋了，就像去郊游的孩子似的。”“是吗？那您想吃什么？马上就到加油站了，到那儿我给您买！”“爆米花。”

从妈妈不舒服开始，那还是我第一次听到她说想吃点儿什么，所以很是激动。从加油站出来，我将一袋爆米花、松软的饼干和饮料等递到了妈妈手上。“怎么买了这么多？一袋爆米花就行了！”“如果妈妈吃不完，我就全都吃掉，所以别担心。”

汽车又奔驰起来，我感觉得到妈妈吃得很香。她把一颗接一颗的爆米花放在嘴里，不停地嚼着。“您喝点儿水吧，要不喝豆奶或者乌龙茶。”妈妈没有回答，直接把吸管插进一杯豆奶里，吸了起来。她已经是年过八旬的老奶奶了，可在自己的小儿子面前却像个听话的孩子。

记得很久以前，妈妈给我吃地瓜或者土豆的时候，也会同时递给我一碗水，让我边吃边喝。可现在角色转换了，我总是对妈妈嘱咐着什么，妈妈则二话不说地听我的安排。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像被刀捅了似的，胸口生疼。

在首尔做完检查一周后，专科医生对我们说：“手术是不可能的了，就连其他的治疗方法，考虑到患者年事已高，也是过分勉强。我想还是先推荐她吃药吧……”

然而，就在妈妈吃的那瓶药还剩下两三颗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突然急速地变坏了。

在去世前一个星期，妈妈经常不停地向我眨着眼睛，反反复复地把右手吃力地抬起又放下。直觉告诉我，妈妈想说些什么。我们拿来了纸和笔，妈妈非常吃力地写着。

她的字迹都重叠在一起，几乎无法辨认，但我还是读出了其中的几个字。我本能地猜到了妈妈内心的想法。很难辨认的字迹，并不是说“想给”什么，而是“想死”。

为了确认妈妈的心思，我咬着牙问妈妈：“现在妈妈写的……是想了结的意思吗……”妈妈用湿润的眼睛望着我，微弱地眨了两三下。接着，妈妈那一直垂着的右手，食指慢慢地指向了天空。天空……她是在跟我们说，她想去天国吗？我们的眼睛，瞬间被涌出来的泪水润湿，每个人都泣不成声。

“哎哟，妈妈，您再多坚持一下，身体就会重新好起来的！妈妈，绝对不能放弃啊，现在已经开始好转啦！妈妈绝对不能那么想，您再那样想，我们就再也不来这里看您啦！”二哥忍着泪水，望着妈妈说道。妈妈看着二哥湿润的眼睛，虚弱地点了点头。

然而，一周后，8月6日凌晨2点左右，妈妈在四哥和我的守护下去世了。就像一阵风轻轻吹过，又轻轻消失似的，母亲平静而轻盈地向天国飞去了。

2007年8月8日，天空下着雨，妈妈被葬在了爸爸旁边。

“谢谢您生下我们。

感谢您养育我们。

全身心地尊敬您，爱您。

您的孩子们”

这是妈妈墓碑上刻着的句子。

（摘自《再见，妈妈》群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