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

在迷失的欲望面前，金钱伪造了艺术，也伪造着虚假的人生。

2010年10月，包括佳士得在内的多家全球知名拍卖公司和交易商被爆牵涉一宗最大的假画案，震惊了整个艺术界。近年来，在全球各地包括伦敦和巴黎在内成交的35幅20世纪重要画作，经鉴定后确认为赝品，总涉案金额超过3000万英镑(约合人民币3.23亿元)，堪称二战后欧洲最惊人的假画案。而这起天才骗局的始作俑者，是一对德国的夫妻。他们一个造假，一个销赃，完美地炮制了一宗高智商犯罪案。然而，就在他们成功地住豪宅开好车，想方设法融入上流社会时，暴富带来的种种矛盾却颠覆了他们的人生。

嬉皮士邂逅女骗子

沃尔夫冈•贝尔塔基从外表上看，就像一个嬉皮士，长发披肩，衣着随便，上帝似乎赐予了他特别的艺术细胞，他可以过目不忘地用画笔重现所有他见过的景象。贝尔塔基成为了一个小有成就的艺术家。1978年，慕尼黑一家博物馆展出过他的3幅画作。但当时他觉得靠艺术创作糊口实在太难了，他从小就想当一名电影导演，打算制作一部大片。

有一次，他向朋友们宣布，他肯定要当一名导演！所有人觉得他疯了，唯有一个女人沉默不语。

那便是34岁的海伦，她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个指手画脚，看起来有些神经质的男人。这是1992年的夏天，海伦的祖父维尔纳•贾格尔刚去世了。

贾格尔是一个有名的建筑企业家，留下了一笔不小的遗产，却被祖父后来娶的妻子全都霸占了去，不仅海伦，包括她的父母和妹妹都未得一分。曾经无比风光的千金，如今落得这样的下场，海伦唯恐遭到嗤笑，哪怕租来昂贵的礼服，借高级跑车，也要在朋友中炫富。海伦在科隆开了一家古董商店。她最大的愿望是靠着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变成一个真正的富婆。就是这天，满嘴跑火车的海伦，看到披头散发，全身散发着颓废之气的贝尔塔基时，某根神经神奇地跳跃了一下。海伦曾经看过贝尔塔基的画作，他有着别人所不能及的特点，那就是临摹出来的名画简直能以假乱真。

贝尔塔基被朋友们讪笑了一番后，独自懊丧地坐在角落中喝酒。这时，一个长发披肩的美女坐到了他的面前，“我叫海伦。”美女作着自我介绍，“或许，我能够圆你的导演梦。”原本沮丧的贝尔塔基顿时为之一振，海伦笑起来，“你没听说过我吗？没准我们可以合作一部电影。”贝尔塔基兴奋极了，“海伦，你愿意帮助我吗？”贝尔塔基得知海伦原来有着十分殷实的家庭背景后，觉得这个女人能实现他的导演梦。于是，贝尔塔基对海伦疯狂地展开了追求。一年之后，贝尔塔基和海伦结婚了。

直到这个时候，贝尔塔基才震惊地发现，妻子以前吹嘘的那些豪宅，名车，油艇，私人飞机，根本子虚乌有！海伦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穷光蛋。贝尔塔基觉得自己上了大当，愤怒地指责海伦，“你这个骗子！”海伦反倒笑了，“贝尔塔基，难道你不想靠我挣到更多的钱，去圆自己的梦想吗？”然后她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幅油画来。这是马克斯•恩斯特的作品《荒野的拿破仑》，但毫无疑问是不折不扣的赝品。“贝尔塔基，我认为你应该能画得更好。”贝尔塔基终于明白妻子的用意，她希望他炮制赝品，赚钱拍成轰动全球的大片。贝尔塔基心动了，两人踏上了一段刺激又冒险的疯狂之旅。

1995年2月，贝尔塔基和海伦带着第一件出炉的画品，向德国兰佩尔茨拍卖行进军。海伦自称有一幅德国画家汉斯•普尔曼的传家之宝。也许是第一次缺乏经验，又或者运气不佳，这幅画被鉴定为赝品，拍卖行直接拒绝了交易。首战告败的夫妻俩并没有灰心。8个月后，他们找到了更出名的英国佳士得拍卖行，声称有一幅德国著名画家坎本东克的作品。海伦实在是个好演员，靠平时说谎锻炼出来的心理素质，她居然凭着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地将这幅赝品推销了出去。结果，这幅《少女与天鹅》卖出了67500英镑的高价。

拿到第一笔巨款，贝尔塔基和海伦乐疯了，马上在距离法国的蒙彼利埃50公里的马塞租了一间度假屋。不画画的时候，他们便去光顾当地古董商店、艺术品市场和画廊，查探各种信息。舒适的生活和金钱的诱惑，使贝尔塔基内心中残留的最后一丝职业道德也被抹煞掉了。

花心画家的赝品失窃了

贝尔塔基渐渐地摸出一些门道。他从不“冒犯”达芬奇、毕加索、莫奈等大师，只挑选20世纪初期知名画家下手。德国超写实画家马克斯•恩斯特、法国野兽派画家拉乌尔•杜菲及法国机械派画家费尔南德•勒泽等多位名家的作品都是他染指的对象。这些人相对于那些动辄以千万算的大师级画作便宜得多，约在100万欧元，是新兴富豪之家和大企业的上佳装饰品，深得拍卖行的喜爱。为了不被发现，他还仔细研究了弗雷赫泰姆藏品图录，筛选出那些不明下落，连照片都没留下的藏品下手。

贝尔塔基这边研究着哪些画作更容易脱手时，海伦也没闲着，她为这些名画的来头编了个十分合理的故事。她的故事是这样的：祖父维尔纳•贾格尔认识犹太知名画商阿尔弗雷德•弗莱西特海姆，买到了一批20世纪初的名画。二战期间，祖父将这批名画收藏，死后就将其传给了海伦和她的妹妹。因为细节编造得合情合理，似乎从没人怀疑过。即便有些胆小的产生过一些顾虑，但调查过海伦的家庭背景后也就放了十万个心。最让海伦感到有趣的是，有一次，佳士得拍出去一件她呈上的赝品时，不仅向顾客保证该画“确系坎本东克之作”，还煞有介事地称它是“维尔纳•贾格尔藏品”。

这些成功的作品给了贝尔塔基和海伦鼓舞。为了声东击西，1998年6月，他们曾弄到一幅拉乌尔•杜菲的《勒阿弗尔海滩》真迹送拍，这有力地证明传说中的“维尔纳•贾格尔藏品”货真价实。也是根据这幅画，他们揣摩出买家的心理。用相似的画框镶嵌，画的背面绘有草图，并以统一的画风让人觉得这是画家在思考的下一幅作品，另外，很多的画背面贴有知名画廊或者收藏家的鉴赏签，让人相信这些画曾公开展出、或曾经被多人收藏。一路顺风的交易，让贝尔塔基的胆儿越练越大，偶尔心血来潮时，他会自己“创造”一幅名家作品，因深谙艺术家的画风和笔触，连赝品也具有原作风范。有一回，他随意制作的汉斯•普尔曼的作品，居然在拍卖会上被数十个富豪追捧，还拍出上百万英镑的高价。谁也不会想到，这件近乎完美的作品，仅仅诞生于几周之前。

靠着这些赝品，贝尔塔斯和海伦赚翻了天。他们成了富翁。在避税天堂安道尔，柏林分别买了两套别墅。他们经常在金碧辉煌的豪宅举办盛大派对，用最好的香槟招待客人，从西班牙买一支弗莱明哥乐队来助兴。海伦巧舌如簧，为丈夫塑造出无数光辉形象，有人以为贝尔塔斯是专门为百万富翁画画谋生，也有人认为他从事艺术品销售生意，藏有大批名画，还有人猜测他混迹于古董市场，常常能发现被遗忘的宝贝。总之，贝尔塔斯在众人眼中是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人物。

当然，像许多艺术家一样，贝尔塔斯骨子中从不缺少风流的基因。因为出手阔绰，又才华横溢，令许多年轻貌美的女人对贝尔塔斯趋之若鹜。从艺术圈的模特，到风月场的舞娘，他来者不拒。渐渐地，海伦察觉出了丈夫的不忠。有一次她将丈夫和一个妓女堵在了床上。海伦当场大闹起来。觉得很没面子的贝尔塔斯咆哮，“我这是在找创作灵感！你难道不知道是靠谁在发财吗？”一句话说得海伦哑口无言，没错，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看在钱的分儿上，海伦原谅了贝尔塔斯。但贝尔塔斯却因妻子的忍气吞声，更加肆无忌惮。

2000年7月的一天，贝尔塔斯刚从跳蚤市场淘回一些旧画布，一个身材修长，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孩和他搭讪，声称丽娜的女孩说上周末在贝尔塔斯家里参加了聚会，将一只耳环掉在了那里。贝尔塔斯见她风姿撩人，便说，“我不敢保证你的耳环能不能找到。”丽娜粲然一笑，她的耳环当然没在贝尔塔斯家里找到，却成功地上了他的床。从那之后，贝尔塔斯会趁着妻子海伦外出时，将丽娜带回他气派的别墅寻欢作乐。丽娜其实是个刚崭露头角的平面模特，正想靠着一个艺术家升位。她以为贝尔塔斯一定能在艺术界捧红她。然而她却并不知道，贝尔塔斯的主要工作是制造赝品。

两个月后，丽娜失望地发现这个男人似乎对她并无帮助，便从他的画室中偷走了一幅毕沙罗的《林中浴女》，还喜滋滋地以为是幅名画，然后逃之夭夭。当贝尔塔斯回过神来已晚了，万一丽娜将这幅作品出售，后果不堪设想。贝尔塔斯只好如实向妻子全盘托出，海伦气坏了，两人大吵了一架，还是决定先解决眼前问题，追回丽娜和那幅失窃的画。

令他们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有一天，海伦在拍卖行里看到了毕沙罗的《林中浴女》，并且被当场签定为赝品。所幸的是，丽娜没再往下追究，毕竟她是个窃贼。但这件事情却使贝尔塔斯和海伦之间产生了一道裂痕。

《红色骏马图》泄露天机

在外人眼中，海伦和贝尔塔斯还是一对恩爱的夫妻，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除了生意的合作，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并且分居两室。因为贝尔塔斯带给自己的伤害太深，海伦不再费尽心力地挣钱供丈夫花天酒地。她索性将一部分画作交给妹妹简妮特和母亲打理，然后又和德国克雷菲尔德名叫奥托的画商取得联系，进行交易。由此，本是一对夫妻的假画买卖，现在成为几拨人马同时参与的连锁集团。而另一方面，海伦也开始想尽办法将这些钱收入自己的口袋。

为了从贝尔塔基身上榨到更多的钞票，海伦开始想方设想逼着丈夫不停地制作赝品。于是，“失而复得”的表现派画家作品越来越多。2001年，海伦的妹妹简妮特将画家佩克斯坦名为《赛纳桥与货船》的画委托兰佩尔茨拍卖行，卖给蒙得维的亚的一位收藏家。2003年时，简妮特如法制炮地拿出一幅佩克斯坦的《裸女与猫》，以49.8万欧元的价格卖给伯尔尼的艺术品交易商沃尔夫冈•亨茨。这幅裸女画当时在艺术界引起了轰动，毕竟佩克斯坦本人曾在回忆录中提到这个题材。这两张佩克斯坦的杰作换的110万欧元，海伦以自己的名字买下了弗莱堡山上的别墅。

而整日沉溺于花花世界的贝尔塔斯，对妻子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他觉得做赝品挣钱实在太容易。2006年时，他一连制造了三幅假画。2月份时，一幅被克里斯蒂拍卖行拍卖，仅几个月后，这家拍卖行又将一幅恩斯特的画以350万英镑的价格卖给了一位德国收藏家。

2006年11月，兰佩尔茨拍卖行接到了一张坎本东克的名为《红色骏马图》的作品。这张画还上了拍卖目录的封面，以290万欧元价格成交，创下了莱茵表现主义画家的拍卖纪录。买家是马耳他公司Trasteco。专家们发现，这幅画的真实性在拍卖前没有得到验证，于是向兰佩尔茨拍卖行索要相关文件。拍卖行回答说，坎本东克的儿子口头上证明了这幅画的真实性。Trasteco又征询了艺术史学家安德烈•费尔门里希的建议，这位艺术评论家建议对画进行科学测试。没想到，这一测试就测出了大问题，2008年10月份，专家鉴定出画背后的古怪画廊标签是假的！得知上当的Trasteco立刻控告兰佩尔茨，要求取消这次交易。与此同时，调查者发现，《红色骏马图》包含一种1914年时尚未发明的颜料，而这幅画据说创作于1914年。

当各路人马为这幅“红马图”的真伪在忙碌时，贝尔塔斯和海伦也听到了风声。为了圆谎，海伦将画商奥托推到了前头。对于画的来源，奥托的说法与海伦如出一辙。他作证说，他的外祖父认识海伦的祖父维尔纳•贾格尔，两个家庭在上世纪50年代时还试图交换两幅坎本东克的画。但与此同时，奥托还因另一起艺术诈骗案受到调查。眼看奥托自身难保，海伦决定和贝尔塔斯分道扬镳，带着钱远走高飞。她开始清理自己的账户，将大部分的钱都转移到母亲的名下，包括那套署自己名字的弗莱堡别墅，也着手四处寻找买家。

2010年6月，柏林地区的调查局调查此案，慕尼黑的私人侦探只用15天就发现了艺术界15年来一直拒绝看清的事实：维尔纳•贾格尔也许曾是一位富有的商人，但他从不是艺术品收藏家。海伦的谎言不攻自破。8月27日，就在海伦悄悄地准备逃离德国时，警察突击搜查了她母亲和妹妹的家。很快贝尔塔基和海伦遭到逮捕。事态变得如此糟糕，海伦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贝尔塔基身上，那些画都是丈夫造出的，她并不知情。因为贝尔塔基告诉她，自己收藏着大批名画，她一直认为那些画都是真迹。

大难临头各自飞，直到此时，贝尔塔基才看清海伦的真实面目，他悲哀地发现，他的账户上居然没有剩下一毛钱！在震惊之余，他对妻子的抛弃更加绝望，于是，他愤然向警方供出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在这对夫妻的互咬之下，一桩震惊艺术界的造假案浮出水面。专家称，贝尔塔基炮制的这些赝品水准已达“黄金标准”，即便经验丰富的鉴赏家也未必能看出端倪。或许，如果不是利欲熏心，贝尔塔基很可能凭借出众的才华成为独树一帜的当代画家，没准有一天他也真能当上扬名于世的电影导演。但在迷失的欲望面前，金钱伪造了艺术赝品，也伪造了赝品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