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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11-05-14邓湘子

读者·校园版 2011年13期
关键词:上坡山路回家

邓湘子

沿着山路走,这是我回家的方式。

那条山路对我至关重要。它宁静如母亲手中游动的那缕针线,与它同行的溪流,从不疲惫地跳跃着。我还没有见过比它更好的溪流。

走在山路上,会有许多过去的故事在心头重现。那个陡坡处,父亲挑着沉重的竹子摔过跤的地方,我不能忘记。父亲膝盖上的血迹在我心中抹不干净。

其实是想家了,想那个大山深处的村庄里的温馨和寂静。家,于是就浮上心头。

很多回,我走在山路上,远远地望见村边几棵高大的楠木树耸起绿云一样的树冠,疲惫的双腿便得了鼓舞一样加快了步伐。碰到的人都熟悉,看到的屋子和庄稼都是记忆里的模样。走到村头,有人告诉我说,你娘在对门坡上的畦里锄菜。仿佛我不曾离别过,他们一语就点明了我迫切要知道的心事。

隔一道小溪,对面坡上有自家的一块菜地。我抬头仰望到了树影里母亲挥锄的身影,来不及回屋放下包,就涉过山溪。我很快听见了锄头挖地的声响和节奏。我像上坡的兔子一样敏捷,脚步很有弹性地爬上坡去,走近在菜畦里劳作的母亲。

母亲很高兴,三下五除二地料理完活,便带我回家。我把母亲的锄头扛在肩上,跟在母亲身后走。我真正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尽管我的肩上还挂着旅行的背包。

从14岁离家到山外读高中,回家的情节便不断地重复着。

学校离家有八十里之遥。到校第一天,我新奇兴奋了一阵,可是黄昏到来时,莫名的孤寂感压迫着我,我像一头走失在山野的牛犊,暮色四合里找不到它的母亲,仓皇不安。暮色里是回家的时刻,想起母亲会在挂着蛛网的屋檐下张望,我的心情沉重而酸楚。临睡时,相邻的床头传出嘤嘤低泣,我再也抑制不住,眼泪便涌了出来。当时没想到,在想家的眼泪里自己从此注定了要做一个浪迹在母亲挂念中的游子。

很多回,我和村里唯一的伙伴步行八十里回家。我们上完上午课才出发,往往走到半夜。我们疲惫而又兴奋地在一片寂静里敲响自家的木门。

“姆妈,我回来了!”深深的夜色里我们大声呼叫。

门吱地开了,母亲披着衣服,端着油灯,又惊又喜,然后慌忙燃起柴火。

家里的火塘真是温暖。

家是和母亲连在一起的。母亲在家,家才成为家。

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有一年夏天,母亲生了病,贫血,浮肿,到山外一家医院治病去了。姐姐带着我和弟弟,待在熟稔的木屋里,却感到空荡而陌生,令人焦躁不安。黄昏,我们到村头的大路边等啊等,暮色沉沉地塞满了天地,路边的几棵高大的楠木树都模糊了,我们还在等母亲回来。

母亲在家的日子,我们在月光下的田野里捉迷藏,玩到很晚很晚,心里也踏实;母亲不在家,就是待在自己家里不出门,也如同置身于陌生之地。

有母亲在家的人是有福气的人。

有母亲在家的人——如我,有一段时间没回家,想家便是想念母亲,也会像童年的我等候母亲回家一样在盼着。

有一回,我一如既往地走完了回家的路,走进了静静的村子,走近熟悉的家门。依然是那扇让柴烟熏黑的木板门,门楣上贴着褪色的春联,门前放着总也烧不完的柴捆,几只鸡在禾场觅食。可是门板上挂着一把锁。

邻居说,母亲的老毛病又发作了,父亲陪着她到山外治病去了。

我的眼里倏然饱含泪水。

熟悉的老屋,没有母亲迎出来,竟是这样的静寂和空洞。我在不堪忍受的疲惫和伤感里,想起了几句不知何时读过的小诗——

我每天放学回家

第一件事是找妈妈

看到了妈妈

才算是真正的回家

岂独孩童如此,所有回家人的心情不都是这样吗?萨拉·奥思·朱厄特说得对:“只要你的母亲健在,你就会感到自己永远是个孩子。”不管浪游的行程中染了多少风霜,我都愿意自己永远是一个孩子。(顾妍妍摘自华侨出版社《那事——文化名人笔下的那时那事》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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