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陶渊明诗歌中的荒寒境界
——兼与阮籍诗歌比较

2011-03-31赵东丽

关键词:阮籍归隐陶渊明

赵东丽

(河南中医学院 医史文献教研室,河南 郑州 450008)

陶渊明诗歌中的荒寒境界
——兼与阮籍诗歌比较

赵东丽

(河南中医学院 医史文献教研室,河南 郑州 450008)

虽然同是对荒景的塑造,阮籍诗歌中表现出明显的伤感与悲痛情绪,而陶渊明则通常会在诗歌末尾进行自我宽慰,从而很大程度上消解了人生的悲凉之感。这与陶渊明耕读诗人的身份密切相关,因为陶渊明诗歌中无法排解忧伤感情的作品,正是存在于对耕读身份感到怀疑或是对自己所一直坚持的田园归隐生活发生疑问的时候,所以,只有这类诗歌才更鲜明地体现了陶渊明独特的荒寒境界。

荒寒;陶渊明;阮籍;耕读诗人

陶渊明和阮籍都有一些描绘荒凉景色的诗歌,试看下面的两篇作品:

市朝凄旧人,骤骥感悲泉。明旦非今日,岁暮余何言。素颜敛光润,白发一已繁。阔哉秦穆谈,旅力岂未愆。向夕长风起,寒云没西山。冽冽气遂严,纷纷飞鸟还。民生鲜长在,矧伊愁苦缠。屡阙清酤至,无以乐当年。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陶渊明《岁暮和张常侍》)[1]

徘徊蓬池上,还顾望大梁:绿水扬洪波,旷野莽茫茫,走兽交横驰,飞鸟相随翔。是时鹑火中,日月正相望。朔风厉严寒,阴气下微霜。羁旅无俦匹,俛仰怀哀伤。小人计其功,君子道其常。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阮籍《咏怀》之二十)[2]

二者都是基于对现实情境的感叹而写成,表达了诗人对政治与社会生活的无奈与哀伤之情。从字面上来看,两首诗分别描绘了荒寒的图景。阮籍诗歌写到了茫茫的旷野上飞禽走兽奔逃乱翔的场景,加以严寒的北风与阴气、寒霜,给人凄冷之感。而陶渊明诗作中也描绘了许多悲凉的意象:旧人、悲泉(太阳止息之地)、岁暮、已经没有了光泽的素颜、白发、渐渐消失的力气、长风、沉没于西山的寒云、还家的飞鸟……整个诗篇充满了悲凉落寞的气息。陶渊明此诗和阮籍诗歌感情相通的原因,或许正是由于二人具有相似的经历。阮籍的诗歌作于当时政事混乱的时候。陶渊明此诗在晋义熙十四年岁暮所作,时当刘裕弑安帝立恭帝的混乱之际,而此时诗人也已经五十多岁了,国家衰乱,世事变幻,再加上岁暮日暮,人也已将近暮年,可知当时作者的心态是何等的悲凉。然而,陶渊明诗歌中的最后一句却体现出与阮诗意趣大不相同的特色。阮籍只是以“岂惜终憔悴?咏言著斯章”匆匆结束了全诗,而陶渊明却写道:“穷通靡攸虑,憔悴由化迁。抚己有深怀,履运增慨然。”作者似乎稍稍跳出了悲怀之情,而从一定距离之外审视自己所处的境地,在很大程度上化解了以上愁苦忧虑的心情。

除了以距离感来化解悲痛外,陶渊明还常常在自己的诗歌里通过饮酒化解对悲凉情景的感伤情绪,如《己酉岁九月九日》。面对凋残衰败的景象,想到人生也有消没的时候,自然感到焦躁不安,然而作者却以“浊酒且自陶”表现了自己的放达之情。

同样是反映荒凉景象的诗歌,陶诗中已没有了阮籍诗歌的彷徨无奈,因而荒寒的感觉便削弱了许多。荒寒是与悲壮相似的一种具有情感特征的东西,只有在主体的孤独寂寞惆怅之特定情感与客观自然环境中的荒凉景象相互兴发时,荒寒意境才得以产生。从以上所举陶诗中,我们可以明显感到,主体悲凉的特定情感被抽取或消解掉了,因而荒寒意味并不鲜明,所以,即使在对秋天本来可能产生的荒寒景色描绘时,陶渊明诗歌中也总是表现出些许明朗的色调。如《和刘柴桑》中,作者描述了“荒途无归人,时时见废墟”这种战争造成的残败景象,转瞬即把笔触转向对田园新气象的描述中,给人带来无限希望:“茅茨已就治,新畴复应畲。谷风转凄薄,春醪解饥劬。”作者看到残破不堪的景象,也看到了春意盎然的气象,所以能够更加豁达地对待生死——珍惜此生足矣,死后,名声、财物皆如粪土,何必忙忙碌碌去营求呢,最终达到了与阮诗不同的意趣。

在《和刘柴桑》一诗里,可以明显地看到陶渊明耕读身份对其诗作的影响。在叶落的季节,作者生发出悲秋之感,然而刚刚感到秋天叶落的悲凉,仅仅体现在“慨然”一词上,就转而看到了浓郁的新葵和新抽的佳穗,给人带来无限的希望。之后的“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有及时行乐的意味,但末尾又加上一句“命室携童弱,良日登远游”,要携子与妇,在秋高气爽的时候登高远游。这种行乐便不带有丝毫悲凉的感觉,而且使前面的句子也染上了欣喜之色。此处既表现了耕者的心情,也有诗人的忧生情怀。看到落叶,自然悲秋,这是诗人情怀,然而秋季也有蓊郁的新葵和新抽的麦穗,这又让作为耕者的作者感到无比惊喜。既有诗人及时行乐的想法,又有农家登高远游的现实的逍遥,反映出陶渊明集诗人与耕者于一身所具有的独特思想意识。作为耕读诗人的陶渊明,是很难如其他诗人那样具有悲春伤秋之感的,因为,当诗人们处于悲春伤秋之时,陶渊明作为一个耕者,却对春种与秋收满含希望,充满农家的欣喜之情。

陶渊明的荒寒境界与众不同的原因,也正在于他的耕读身份。

蕤宾五月中,清朝起南飔。不驶亦不迟,飘飘吹我衣。重云蔽白日,闲雨纷微微。流目视西园,晔晔荣紫葵。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感物愿及时,每恨靡所挥。悠悠待秋稼,寥落将赊迟。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和胡西曹示顾贼曹》)[1]

开篇写轻风吹我衣的逍遥,写小雨纷纷而下的畅快,写西园向日葵的光华灿烂,可谓极度轻松自在,但中间“于今甚可爱,奈何当复衰”一句过渡激烈,将情感引向对生命的悲忧和感叹。“感物愿及时”有及时行乐的想法,然而此时却无酒可以让作者释怀。作者在这一刻真正感到了耕读生活的艰难,更感到了诗人身份与耕者身份无法兼容的尴尬。作为诗人的作者,常常会有忧生之叹,亦愿以酒发泄自己的或潇洒或悲愤或伤感的情怀,然而作为耕者的陶渊明却没有足够的资本去满足诗人陶渊明的这一并不算过分的要求,其尴尬可见,其悲哀可见,因而作者此诗“启于触景快乐,止于悲凄难禁,在陶诗中属独特”的原因或许正在于这一忽然生出的感悟,让作者对自己既耕又读的这种自以为逍遥的生活产生了怀疑,对自己立志隐居的理想产生了动摇。或许正是因为这些,作者才有“逸想不可淹,猖狂独长悲”。作者面对现实,对自己的立身之志,对自己的理想发生了疑问与动摇。对于这些,作者无法再以孔子的“忧道不忧贫”来说服自己,这才是作者“独长悲”的根本原因。

陶渊明另一类荒寒意味的诗歌,是晚年所作,同样表达了对归隐生活不再自信的主题,如《杂诗十二首》之五。前人在论述这首诗时,多看到其中的“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一句,认为此句表现了陶渊明志向远大的一面,但是却忽略了一点,这首诗正是通过与少年时的对比,表现了作者老年时心境的荒寒。忧虑过多,气力衰损,在这样的状况下,作者不再像少年时那样对归隐之志充满信心,相反,却开始表现出一种惶惑与无奈的情绪:“前途当几许?未知止泊处。”或许,到了晚年,作者开始对自己的归隐生活产生怀疑。时间的隔离让作者开始思考归隐的实际意义,但却无法确定自己归隐的目的所在,才不断对自己提出疑问。

无论是对耕读的生活产生疑问,还是对归隐生活表示怀疑,陶渊明荒寒意味的诗歌,都是存在于自己对于曾经的精神寄托——耕读生活发生动摇的时候。这是作为耕读诗人的陶渊明所建构的独特的荒寒精神境界。

[1]陶渊明.陶渊明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阮籍.阮籍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I207.22

A

1673-1395(2011)03-0031-02

2011-01-20

赵东丽(1977—),女,河南新乡人,讲师,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魏晋唐宋诗歌研究。

责任编辑 韩玺吾 E-mail:shekeban@163.com

猜你喜欢

阮籍归隐陶渊明
你好,陶渊明
浅谈阮籍《咏怀》诗八十二首的突转
草堂归隐
天宫院
陶渊明:永恒话题与多元解读
《陶渊明 饮酒》
论陶渊明归隐的挣扎与追寻——基于《饮酒》其四的诗歌文本分析
沈从文与汪曾祺的归隐情结比较研究
不为五斗米折腰
“青睐”与“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