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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软》不是最尽头

2011-01-21夜深

中国报道 2011年2期
关键词:哲学观悲观主义女医生

夜深

话剧《柔软》探讨爱与性所抵达的深度,应该说已经代表了“国内先进水平”。但依旧显示出一个悲观主义无神论者的思想局限,这也是中国几乎所有编剧和导演的局限。

廖一梅与孟京辉,一个编剧、一个导演,既是夫妇,也是中国先锋话剧的黄金搭档。近期上演的话剧《柔软》,是二人合作的“悲观主义三部曲”终结篇。

1999年的《恋爱的犀牛》,虽然已经显示出廖一梅突出的个人风格:犀利、尖锐、极端、华丽、激情,但对爱情主题的探讨是单一的,还没有深入触及人性。如果去除她鲜明的个人风格,这个剧的深层结构差不多可以概括为一个琼瑶剧模本:A爱B,但是B不爱A;C爱A,但是A不爱C;最后的结果是,谁也没有得到爱,每个人都深陷痛苦和绝望中,永远得不到救赎。

2005年的《琥珀》,廖一梅用更为复杂、更为极端的故事,借爱情的主题,向性和人性的幽深处掘进。故事虽然比较离奇,但还没有脱出爱情故事的套子。

2010年的《柔软》,廖一梅用完全超出主流规范的三个人物、完全超出爱情故事的演绎方式,大胆、直接、赤裸地展开对爱与性的探讨,而最终抵达的却是人性的开阔之地。“这部戏的坦率与直接要求演员必须在舞台上放弃所有自我保护的措施,他们说的有些台词甚至是平时无法说出口的内心隐秘。”

从1999到2010,前后时间跨度11年。这11年间,廖一梅对爱与性与人性所进行的勇往直前的开掘,到达了什么样的深度?《柔软》,说了些什么?

真正的人灵魂做主

《柔软》的三个人物,都有着超出主流规范的特殊身份:某医院的整形女医生(郝蕾饰),性感、冷艳、理性,因在医院中与医术最高的金医生惊世骇俗的爱与性,闹得满城风雨,金医生丢下她离开,她顶着“荡妇”的名号,继续在这家医院工作;性倒错的男患者(范植伟饰),瑜伽师,从5岁起就认定自己是女性,到这家医院预约做全套的整形手术,由于金医生离开,他只好选择这位女医生来操刀;男性易装癖患者(詹瑞文饰),性倒错患者的朋友,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妖艳的女性,唱着哀艳的咏叹调,在性别的诡秘徘徊之间自我麻醉、自我陶醉。

三个人物,都在寻找和确认自己的性别身份。

女医生因爱受伤,对自己的女性身份产生了排斥感、厌弃感,用冷硬、刻薄的态度隐藏自己的痛苦。当男患者憧憬着通过手术而成为一个女性的时候,她不断地挖苦他、考验他,希望他能够放弃对女性这一性别的美好幻想,放弃整形手术。女医生对自我女性身份的确认,依赖的是他者——男性和男性的爱,被伤、被弃的,不只是感情、不只是灵魂,还有灵魂所寄居的身体。

易装癖患者,喜欢假扮女人,在幻想中体验做女人的快感,但他不会真正去改变自己的男儿身。在他看来,性倒错的男患者,非要通过那么可怕的手术变成女儿身,实在不大聪明。而在性倒错的男患者看来,这个易装癖的朋友其实是在两性的幻觉之间徘徊,什么好处都想沾点,什么都不想失去、不想付出。从某种意义上讲,易装癖患者所展示的正是我们大部分自以为很主流的庸人的人生姿态——骑墙。

性倒错患者,不认可自己的男儿身,即使有女性对他身体的喜爱和赞美,依旧不能改变他是女性的自我意识。如此看来,性倒错的男患者,倒是拥有更健康和纯粹的人性:他的心是女人的,他就一定要将身体也变成女人的,为了身心统一,他宁愿忍受可怕的全套手术,而且不打麻药——在性倒错的男患者身上,一个人自我身份的确认,是由他自己的灵魂决定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能够由灵魂来做主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才是对强悍、健康、优美人性的展现。

从爱与性抵达人性

从廖一梅的“悲观主义三部曲”可以看出,她对世界、对人性的追问,基本是从两性关系出发的。有评论认为,她这样着眼于两性关系的表达,格局不大。对此,廖一梅的回应是:这种评论是一种偏见。她说:“我有自己对世界的基本看法,人与宇宙是同构的,你如果发现了一个细胞的秘密,就发现了宇宙的秘密。人类在每个历史时期都会有特定的重大问题需要解决,这个问题解决了,就会有一个新的世界格局出现。某一地的制度问题,退休福利等社会问题,我觉得都是可解决的。但是从人类出现,有关于人的基本困惑却从来没有改变过,你说这是小问题还是大问题?”

人的基本困惑,也就是人要面对的终极问题。人所要面对的终极问题,无非生与死与爱。这三者,构成人性最幽深的内核。人如何认识这三者,决定他与自我、与世界、与他人能够建立起什么样的关系。而人性,也就是通过这些关系体现出来的。

所以,探讨爱与性,并非格局不大,关键是这种探讨能够走出多远、切入多深。

在此,《柔软》所抵达的深度,应该说已经代表了“国内先进水平”。

整形女医生与变性手术的男患者之间,通过袒露所有内在隐秘的坦诚沟通,不断地深入对方的精神世界。女医生感慨,我终于遇到了一个真正懂得爱的人,一个健康的人,明知道生命是多么靠不住,却依旧敢于相信爱、相信人。她说:“每个人都很孤独。在我们的一生中,遇到爱,遇到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了解。”他们两人的“了解”,不仅冲破了人与人之间的伪装,也超越了性别。他们最终抵达了人性最柔软的部分。

关于“柔软”,廖一梅这样阐释:“柔软,是珍贵而容易受到伤害的状态。谈起这个戏,我总是想起一句话,一个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我们大多数人都在寻求如何巧妙地度过一生,其实巧妙没有任何意义,它可能会让你躲过一些坑,却不能让你与生活真正接触。现在人人都在崇尚生存技巧和成功学,我倒觉得笨拙地度过一生更好。”

《柔软》剧照

柔软需要坚硬支撑

《柔软》在女医生和变性患者的相互柔软中走向了尾声。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坚硬追问后,向观众提供了一个柔软的结尾,让观众在对人性的信心中得到了抚慰。

但是,这种信心的背后是否有足够坚硬的支撑?剧中的性倒错患者,对人性的信心缘何而来?如果剧中不能出示让人信服的隐藏于柔软背后的力量,那么这种对人性的信心是否也就流入了肤浅的乐观呢?剧中的性倒错患者对于人性的信心,是缘于未经世事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是缘于历经沧桑之后的大彻大悟?如果是前者,那么变性之后,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整形女医生那样被男人、被爱情背叛和遗弃,“她”还会依旧不动摇自己的信心么?

在此,我以为《柔软》所抵达的深度,虽然代表“国内先进水平”,但依旧显示出一个悲观主义无神论者的思想局限,这也是中国几乎所有编剧和导演的局限。

剧中,借整形女医生之口,廖一梅表达了自己的哲学观和世界观:“人生在世,一生不过一瞬,生命变幻不居,感官犹如微弱星火,肉体无非蛆虫饵食,灵魂乃不安的漩涡,命运一片黑暗,名誉难以捉摸。到头来,有形肉体似水循环复始,灵魂尽成梦幻泡影。”悲观主义无神论者,就秉持这样的世界观走进了黑暗的死胡同。所以,他们纵有可贵的勇气,始终在追问,却始终找不到真正的答案,最后,如果不能执著于黑暗的话,也就只好来点乐观主义的简单涂抹。

或许,要在新的哲学观与世界观的关照之下,才能找到答案。这是中国编剧、导演的盲区,更是当代人普遍的精神困境。

大胆设想一下,未来谁能用一套新的哲学观和世界观来解决这个困境,谁就能在中国独树一帜、脱颖而出,并真正地走向世界。当然,人的局限或许永远无法完全超越,但艺术是思想的远行,它至少应该具备一种自觉的超越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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