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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的现代性虚无感

2010-09-02朱新伟

文学与艺术 2010年4期
关键词:乔伊斯张爱玲

朱新伟

【摘要】张爱玲的《散戏》是一篇高度象征性的小说。本文通过细读文本,试图阐释她的虚无感及其现代性。在虚无与孤独感的观照下,个体、情感、婚姻乃至生命,都失去了传统所维系的意义。张爱玲所展现的现代性体验,已经不同于源发于西方的乔伊斯式的现代悲剧,而展现出独特的价值。

【关键词】张爱玲;乔伊斯;虚无感

张爱玲的短篇小说《散戏》1,让人立刻想到乔伊斯的《都柏林人》所展现的现代性体验。下面我将细读《散戏》详细阐释张爱玲的现代性虚无感,然后加以比较。

小说起笔第一句就寓意深刻:“闭幕后的舞台突然小了一圈。”女主人公南宫婳的职业是演员,戏剧的舞台可以模仿、包容整个世界,但正如标题所示,一旦“散戏”以后,整个世界瞬间消失,只剩下自我。实际上,此时南宫婳没有脱离和外部世界的联系,因为周遭其他演员正在忙碌地化妆。但舞台灯光熄灭的一刹那,从明亮到昏暗迅速转换,只有一盏“硬黄的灯光”照在她身上,这种情绪上的冲击让她猛地一下子感受到了人的孤独。而孤独是真实的,演员脸上的妆容总得在散戏后卸去,“纸糊的门”不可靠,远看是一扇门,在舞台的灯光小了一圈、聚焦点拉近之后,它是那么的脆弱,一戳即破。

张爱玲多次运用把外部世界与狭小到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个人世界对比的手法,比如《连环套》:“外面越显得寂静,帘外的两个人越显得异常渺小。”2,《倾城之恋》则是把城市与城市人分割开来,对照叙述城市的倾覆与人的倾覆。这是一种典型的现代人的体验,卡夫卡的把这一体验夸张到了极致,他在把个人比拟为一只躲在洞穴的鼹鼠,每时每刻准备提防着外部世界的入侵。3李欧梵在论述郁达夫小说的现代性时说:“他的‘零余感,他的‘疏离感,与现在西方社会上所惯有的‘疏离感并不尽相同,20世纪西方工业社会、机器自主阴影下的知识分子甚至所有不算麻木不仁的人所感受的‘疏离,是由于个人与物质环境间关系的变迁而造成的,在大都市中,人已不是人,人的价值已被机器所取代,每一个人自身成了孤岛,无法与他人沟通,遂有‘疏离感……他的‘零余感,并非全出自物质环境的变迁,而是渊源于他本人对于社会的一种自觉。”4这个评价同样适用于张爱玲小说的人物心态,人物的孤独感不是源于对社会的道德关切,而是对物质文明、对日常生活的倦怠与无力感。

张爱玲表面上没有走到那么极致。在《散戏》的第二段,她罕见地把人物比喻成太阳照射下的“女先知”,突然发出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们这就出去——立刻!”一般来说,她笔下的人物都是没有行动力的普通人,无法用自己的力量达成愿望,以致造成一个个人间悲剧。解决问题终归需要行动,想法再怎么美好也没有用。不过,这个先知的信号只维持了几秒钟,然后立刻消失了。给予她光与热的太阳是即将隐灭的落日。接下来的两节段落阐明同一个意思:言语是无意义的。无论说些什么,“全然没有关系”;“不论她演的是什么戏,都成了古装哑剧。”

一切重归徒劳。

南宫婳从剧院走出来,雇一辆黄包车回家。她和车夫讨价还价车费,叙述者顺笔提到她的娘姨问她要钱换台灯。这浅浅的一笔点出南宫婳为生活所累,家庭的开销需要靠她维持。然后,叙述者重复强调南宫婳的空虚:“其他也没有什么与人不同之处。……其他也没有什么了。”意识到个体的生存没有价值,这实在令人恐惧。紧接着描写夜晚的环境,既是第三者叙述的口气,又是南宫婳主观观看的角度。夜空像“无底的深沟……无底的阴沟里浮起了阴间的月亮”由于个体被抽空了,原本温暖的家也就失去了归宿的意义。回家成了惊悚之旅。

然后叙述者说,南宫婳是恋爱结婚的。自由恋爱原本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大力鼓吹的理念:封建制度桎梏的包办婚姻摧残人性,所以自由恋爱是解放人性的途径。但是后来人们发现,爱情并不能保证家庭幸福与个人幸福。鲁迅《伤逝》中的涓生即是一个标准的五四青年,但和爱人同居之后,还是摆脱不了痛苦,最后抛弃了她。张爱玲在本篇《散戏》中没有点明五四带来的新价值观的失败,而是以反讽的口气说,恋爱结婚演变为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到底不失为热闹”。她在写于一年前散文里也曾提到,在中国,婚姻仿佛京戏一般,拥挤而热闹。5

“娜拉”出走并不解决问题。独立个人、自由恋爱是一场新戏 ,新戏也是戏。

再热闹的戏也有散场的一刻。《散戏》的叙述者在回忆完南宫婳的家庭生活之后,第三次强调她的虚空:“总之,她在台下是没有戏给人看了。”一份正当的工作、正当的爱情、正当的婚姻并没有给她带来心灵的满足。这时候,黄包车夫打断了她的思绪,车夫嫌路远,还没到南宫婳的家就让她下车,于是她付给他钱,下车自己走路回家。这段回家路程的结束方式,让我联想到乔伊斯《阿拉比》的结尾:小男孩终于来到心目中的圣地阿拉比,然后发现,这只是一个已经散场的集市,“两个男子正在一直拖盘上数钱。我倾听者铜币落盘时的叮当声。……我把两个便士丢进口袋,跟里面一枚六便士的硬币碰响。”6神圣被金钱的声响击碎了。

张爱玲与乔伊斯不约而同地把金钱与黑暗联系在一起。《散戏》讲完金钱交易,下一句是“街上的店铺全都黑沉沉地”;《阿拉比》讲完铜币的声响,“顿时,大厅上方漆黑一片。”7乔伊斯的小说就此收尾,而张爱玲则兴致犹存,又添加了一个意象:商店的橱窗里两个伙计在给展示的双人床叠被子,南宫婳看一会儿橱窗,继续走还没来得及掉眼泪,“可是已经到家了。”

这个情节的设置使得《散戏》比《阿拉比》的悲剧性更深一层。《阿拉比》里面的小男孩在获知人生的真相以后,“眼睛里燃烧着痛苦和愤怒”8。而张爱玲却说,我们连感伤的机会都没有。就算我们领悟到人生的空虚,也无济于事。甚至我们不得不跟随生命的脚步,继续生存下去,即使是做戏也得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参考文献

[1]《郁金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第72~74页,以下引文不一一注明页码。

[2]第2页,《郁金香》,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6年第一版

[3]《洞穴》,《卡夫卡中短篇小说选》,叶廷芳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年版

[4]第9页,李欧梵《中西文学的徊想》,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5]《洋人看京戏及其他》,引自《张爱玲散文》,第11页,浙江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6]第32页,《都柏林人》,乔伊斯著,孙梁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4年版

[7]第32页,《都柏林人》

[8]第32页,《都柏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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