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从梦到梦的旅程
——解读《虚土》

2010-08-15熊戈

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2010年3期
关键词:刘亮程刘亮世界

熊戈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从梦到梦的旅程
——解读《虚土》

熊戈

(四川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4)

《虚土》是刘亮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在这部小说中,刘亮程接收祖先的信息而深拓出了人类的命运,并用诗的语言升华成形而上的哲思,通过对原始乡村的离奇书写,表达了作者对死亡的深入思考,对时间的诗意言说,对孤独的深刻体验。文本场面不大,情节也显得模糊,但却包孕着生命进程的波澜壮阔。作者即从其主题的几个方面对之进行探讨和分析。

原始乡村;虚无;死亡;时间;孤独感

《虚土》是刘亮程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作者以诗一样迷人的语言,描绘了一个直觉所能到达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耳朵、心灵、眼睛孤独地洞开,世界混沌初开般宁静、虚空,任何声响、动静以及天地间事物的微妙变化在这个直觉世界里被捕捉、感知和呈现。人的直觉感知和认识的功能被无限放大,语言呈现了莲花开放般的迷人色彩,让人的理性功能退到近乎于无的地步。然而,仔细思考之后又会发现,直觉背后的冥想原来直达人最深的神经末梢,忽然复苏的乡野生活又把人的理性思维追逐得气喘吁吁。刘亮程再一次带领我们回到他的“黄沙梁”,坐在软绵绵的云上,听他讲述一个早已随风而去的故事。

一、原始乡村的神奇书写

《虚土》写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以生命的被尊重而独自绽放出令人不可思议的光芒,哪怕一场风,一根绳子,一片飘飞的树叶,一只小小的蚂蚁,他们的生命都和人的生命一样重要。而且小说里的世界也总是以出其不意的形式让人震惊。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长大的孩子,总是停留在一个五岁的早晨,看见自己孤单地站在童年,和风玩,和梁上的尘土玩,和飘飞的树叶玩;人们顶着一块铅灰色的云,一直走到脚被虚土陷住,直到人的叫声和梦把夜空顶高;人们以量仗风来量仗距离,西风会把东风吹走的东西吹回来,所以春天丢掉的东西秋天会找到,甚至用一根长竿套上钩子就能钩到被风吹走了的红头巾或者其他东西;人们醒来会发现梦中用过的犁铧被磨损;人的正式名字没谁能记得住,一个小名就把人叫到老,而其正式姓名却早在墓地静静等候着人们;死人从荒野埋到了墙根;刘扁不停的挖地,然后生活在地下,在草木和庄稼的须根底下乘凉;冯七抖抖衣服或者咳嗽一声就会引起一场大风;韩拐子一瘸一拐走路时,整个村子都在摇晃,而老人的咳嗽能把房梁上的灰土震落下来;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弟弟,在颠倒中生活了十几年;守夜人只生活在晚上,白天全不见他们的影子;怕看见地上的事物的孩子,一直生活在树上,从没下来过;狗能看见人做的梦,而有时候所有的牲畜都会自己劳动,羊会自己脱掉皮,躺到肉板上,马和驴自己套好车走到路上……总之它展现出的是一个神奇的世界,描写的是一个神奇的乡村。这是一个儿童眼中的世界,也是一个凭直觉所能达到的世界。通过这个世界我们可以发现小说最终的指向:作家内心深处富饶而深刻的内心感受,对生命,对死亡,对时间的厚重理解。在这个切断一切复杂的历史、革命、运动、使命、暴力的虚土庄里,作者着力挖掘的是存在的深度,用直觉和感性去打捞那些人类丢失的共同记忆和神话,从而让我们拷问自己日益被物质化了的灵魂。那么这种拷问是如何实现的?“只要进入《虚土》的语言氛围,一切不解会迎刃而解,因为《虚土》呈现的恍惚、悠远、孤单、虚无都是生命的本来面目,生活、生命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我们适应了一种社会化的生活,群体以及家庭生活的热闹把人的孤单短暂的消解了,人们忘记了独自面对生命的状态。”诚如作者所说,在《虚土》中作者对笔下的文字进行了陌生化的处理,通过一系列恍惚、悠远、孤单、虚无等生命本质的呈现,来展现一个原始乡村混沌的世界,从而解构普通读者固有的审美范式,唤醒其内心自然原始的文明冲动,进而深入反思日益麻木和日益被物质化的内心与灵魂,实现作者的写作意图。

二、死亡和时间的线性思考

“在那样的生活中,不知道谁死了谁活着。活着的人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活着。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个被坟墓包围的老村子,抬头低头,看见的都是死人。在那里,每个人都看见了自己的死亡。”像这样关于死亡的句子,文中随处可见,对死亡的言说是《虚土》的一个重要内容。有意思的是刘亮程笔下的生死关系是向死而生,这种关系在《虚土》中有不断纵深的暗示。虽然死亡像个丑闻般成为讳言但它又是如此的真实和不可避免,老家到处都埋着死人,死的人越来越多埋到了院子里,埋到了墙角根,甚至埋到床头。到了晚上感觉是死人与活人一起睡。这不是对死亡的礼赞,而是对死亡习以为常的反抗,是一种幻象。正是为了逃避死亡的追赶和挤压,村里的人才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之旅。他们要找一个还没有死过人,没有被死亡追赶上的地方。“虚土庄只是一座梦中的村庄。人们并没有停住,好多人都还在往远处走,不知疲倦地穿过一座又一座别人的村庄。”在刘亮程看来死亡是不存在的,死亡只是一片废墟,死亡来临之前,人的生命早已安全逃离。所以在小说中他没有直面死亡,而仅仅是找到了死亡的去处,“在死亡到来之前,人早已逃生。”任何喧哗的生命过程都是逃生。刘亮程笔下的死亡并不可怕,死与生之间没有明显的界限,死人与活人出现在同一片环境里。这里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悖论。正是为了逃避死亡人们才开始迁徙,但人们对死亡却又是如此的坦然和心安理得。在刘亮程笔下,死亡被比喻成了开放,像蒲公英的开放一般散去。冯七奶的死亡是巨大的开放,她的生命在一个沉睡的夜晚一丝丝散去,飞向远方,飞向大地。这是一种神灭,冯七奶的“神”一丝丝散开,变成尘土还原到空气里,被她的亲人重新呼吸进身体。而冯七奶的“形”还完好无损,仍然像在沉睡中,而已死的爷爷被人在老奇台看见,穿着新衣新鞋。在这里死亡以一种幻象的面目出现,它被空化,失去重量,变得可以承受了。父亲的死是到地下挖洞找路,他从另一条路上走了,他在地下与我们同在,在一棵青苗底下,也许有一天他会探出头来,但他再也不会走到地面上来了。我的死是变成了老鼠或一只鸟。总之,没有人死亡,连他人的死亡都没有,死亡不被看见。这既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温情的直面,以对人世的无限留恋为底子,死亡是这样的平静自然。“刘亮程用超脱的笔触解决了人间的大悲痛、大恐惧,从而使死亡也如其他‘现象’一样染上了审美色彩,脱却了伦理情感的重负,变轻了,诗化了。但在另一层面上,死亡却显现了人间的最后悲悯,像一个真正的悲剧一样隆重,并在剧终涤净人的灵魂。”正是在对死亡文学式的注解中,刘亮程表达了他的哲学意蕴和思考。

与死亡紧密联系的是时间,死亡正是时间一维性不可逆转的结果,所以在《虚土》中我们能读到一种强烈的时间感“时间形成了一个涡流。时间之流被挡了一下。”时间就像荒野一样无边无际地敞开,过去和未来一览无余,而个人的时间穿插其间,某时某刻的时间巧妙的融入其中,就像一个坑把我们深陷住,无法自拔。时间本是很抽象的东西,但作者将其具体化,赋予它可见的形象外壳,一下子让玄之又玄的时间这一意象变得质地可感。如:“他们从来不担心在荒野上迷路,而害怕在时间中找不到路,活着活着就活到了别处。”“有一年我不想动弹了,死活不往下一年走。”“往时光深处走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离开后时光再没有往前移,连庄稼的生长都停止了。鸟一动不动贴在天上。人和天地间的万物,在这一刻又一次陷入迷糊,我们跟着时间走是不是一个天大的错误。”……这些意象,剥离了惯常思维中的道德、伦理因素,给了人宽广的想像空间,使得小说有了某种神性,让人不知不觉从中得到诗一般的享受。

三、对孤独和寂寞的诗意言说

刘亮程在他的经典之作《一个人的村庄》和《风中的院门》中深刻的表达孤独与无聊,而《虚土》里的孤独更彻骨,是那种骨子里透着冰凉的孤独。孤独感与生俱来,人世间所有的欢乐都无法抵挡孤独。“村庄是个社会整体,房子、人、动物密不可分,但当每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又互不相识。他们彼此在精神上永远不能相遇。他们的精神是分散的,像一棵树上的叶子,被吹得四处飘零,不可能到一个方向。”孤独是《虚土》的重大命题。在虚土庄上,每个人都是看不见的存在,兄弟姐妹之间,父母与孩子之间,村庄与村庄之间,都处在孤立的状态之中,彼此之间缺乏交流,即使偶尔有对话也不能实现真正的沟通。即使是陪伴“我”一生的妻子,“我”今生今世也只能和她的睡眠相遇。这种孤独感甚至在外界的信息进入了村庄之后,也未发生任何改变。刘亮程用一种冷静的方式,审视着一幕幕人生悲喜剧,洞察着一个个活跃在这个人生大舞台上的人物。他没有回避底层生灵的苦难,而是智慧地表现了他想表现的一切,甚至把历史和政治都纳入到他的自我世界里面来,呈现人的孤独和寂寞。

刘亮程认为一个有价值的作家关注的,恰恰是生活中那些一成不变的东西,它们构成了永恒。这说明他在有意识地淡化背景,提取“永恒”。这种回避不是通常人们理解的逃避社会责任,拒绝承担历史使命。相反作家以独特的手法来还原本真的历史,追问存在,凸显生命的孤独本质。所以《虚土》中虽然撒满了世界洪荒以来的生命信息,但同时又刺激着我们对当下的深度感知,书中的每一笔都是对人生的洞察,即使是写梦境,也联通着现实。在《虚土》的第11段,作者塑造了一个村长形象。这个统治者,是怎样作祟虚土村的臣民的呢?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在虚土庄一手遮天,到处搞女人,还迫使村民听从他的指挥把村庄一圈一圈围起来,村民们只能忍气吞声进而对此习以为常。刘亮程在整部作品里,不说那些可爱的村民在这个恶棍的统治之下如何痛苦,而让你觉得这些好做梦、好幻想、无所事事、自得其乐的男女是生活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自由地带。其实,所有的人都在那个暴君的手心里。而 《虚土庄的最后一件事》这一段,看似写得不动声色,却用提纯法凝固了一个时代的荒谬。其中《我听见七阵哭声》明显是对文革政治话语的有力讽刺。上面来人给虚土庄安装了一个喇叭,想把时代的声音强加给这个世外桃源。但虚土庄人受不了,喇叭里面的那些话说得正儿八经,好像真的一样,但一下就能听出比假话更假,假到不像人说的话。于是村子里的人先用泥把它糊住,后来干脆连木头杆子带喇叭一起移到了几十里外的荒野上,让喇叭对着荒天野地喊叫。没想到那个喇叭居然把草都噪死了,把人都吓死了。所以说《虚土》实际上蕴含着丰富的时代信息。然而,即使是时代的影子投射到虚土庄,人们也难以摆脱宿命般的孤独。在这个庄上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存在。庄上每个人的心境都如一间破屋子,到处裂痕断壁,一场一场的风沿着比他们还熟悉的路线进进出出。其实我们每个人何尝不是都生活在虚土庄上,在自己的生命里,孤独地来来往往。我们帮不了谁,甚至照顾不好受伤的自己,朋友之间也不过只是短暂的温暖与慰籍,生命的路无论风霜雨雪,我们也只能一个人上路。何况,庸常的生活还正在逐渐泯灭原本素朴的本真。颓废,麻木的我们一不小心就将成为一掊虚土,风一吹,便浮在半空中。风会把人吹醒,对于孤独的人生来说,也许最大的不同就是被叫醒的时间早晚,即使看清了自己,认识了世界,也只能孤独的在路上。

结语:从原始初民到当下人类

《虚土》用陌生化的语言为我们呈现了一个虚拟的、灵异的,甚至是巫性的世界,带领我们进行了一次超越时空的灵魂漫游。然而实际上作者展现的是人类童年的心理真实,只不过现代人对世界的 “原初”感觉已经退化,心灵粗糙了,所以把这些真实当成了虚幻。透过文本我们可以看到作者虽然从清晰的当下回到了混沌的人类童年,但他的意图却恰好相反:作者希望通过非逻辑的原始思维,加上感觉化、体验化的叙述,为人类熟视无睹的万物打造了一颗颗诗意的灵魂,从而使得在历史、文化中浸淫太久的当代人能够唤醒内心沉睡的情感,通过令我们耳目一新的意象发现人类生活的丰富和多彩。并把目光从故事上移开,关注人类最本质性的问题,关注人类的生存本身。也就是说作者希望的是从 “原始初民”进而映照到“当下人类”,衷心希望作者发出的声音能够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听到回声。

[1]刘亮程.虚土[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6,3.

[2]李红霞.此岸荒野的梦境——关于刘亮程的长篇小说《虚土》[J].当代文坛,2008,(2).

[3]何英.刘亮程的时间[J].扬子江论坛,2008,(5).

[4]赵兰振,顾玮,杨传珍.壮阔而久远的生命之旅——关于长篇小说《虚土》的对话[N].文艺报,2006-05-18.

I206

A

1005-1554(2010)03-0018-03

2010-05-09

熊戈(1986-),男,湖南湘阴人,四川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主要从事中国现代文学与外国文学的比较研究。

猜你喜欢

刘亮程刘亮世界
Collective modes of type-II Weyl fermions with repulsive S-wave interaction
潜在的共鸣与对话——论雍措与刘亮程的乡土书写
冬天,与刘亮程有约
是谁给刘亮的被窝里铺上了无穷的温暖
我爱你和世界一样大
彩世界
奇妙有趣的数世界
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是自找的
刘亮·油画《洞庭十月》
最后的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