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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文化中的大山崇拜心理
——昆仑山与五岳的关联性研究

2010-08-15

菏泽学院学报 2010年4期
关键词:五岳封禅昆仑山

韩 坤

(商丘师范学院历史学与社会学系,河南商丘476000)

中国古文化中的大山崇拜心理
——昆仑山与五岳的关联性研究

韩 坤

(商丘师范学院历史学与社会学系,河南商丘476000)

中国古文化中有着深厚的大山崇拜心理。昆仑神山是大山崇拜心理的原初形态和终极代表。秦汉以来,五岳被异化成为现世中的昆仑神山,并继承了神山的职能角色。五岳封禅文化是大山崇拜心理的必然产物,也是其典型形态和成熟模式。

大山崇拜;昆仑山;五岳封禅

中国是一个多山的国家,中华文明是大山、大河文明的代表形态。在“绝地天通”的炎黄时代,地民与天神相通之道(天梯)断绝,华夏先民就已经开始形成了有别于西方海洋崇拜的大山崇拜理念,并深烙于民族性格特征之中传承至今。这种大山崇拜是以昆仑神山崇拜为基点的,秦汉以后逐渐演变为五岳封禅文化。千百年来,大山崇拜心理绵延不绝,塑造了国人平和沉稳、坚韧尚实、极具凝聚力和向心力的民族心理特质。但是,长期以来,大山崇拜心理对华夏文明特质的重要影响,昆仑山神话与五岳封禅文化的内在关联性研究并未得到足够重视,研究成果较少。本文拟对此作以探讨,恳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大山崇拜发源于“绝地天通”的炎黄时代

华夏先民的大山崇拜心理发源于“绝地天通”的炎黄时代。一方面,土地和大山紧密相连,高山上摩云天,山本身具有高大雄伟的自然性和接近天界的神秘性,是上古“天梯”之所在。在“绝地天通”的中央集权语境下,加之生产力的极为低下和对土地的高度依赖,使华夏先民很容易对高山产生膜拜心理,以企近神灵,获得庇护。据考证,在甲骨文中就出现有多处关于大山崇拜和祭祀的记载,卜辞中涉及山神的也很多,并且出现了数山合祭的现象,可见,我国古代先民大山崇拜的起源最迟不会晚于距今六千年的仰韶文化时代。[1](P66-67)同时,在考古学上,将仰韶文化与炎黄时代相对应,越来越受到学术界的认同。[2](P83)

另一方面,山林中丰富的物产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料来源,所以,山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郁郁苍苍的高山被视为万物之源。《尔雅注疏》“释山”云:

“‘山,产也。’言产生万物。”[3](P208)

《说文解字注》“释山”云:

“山,宣也。谓能宣郁气,生万物也。有石而高象形。”[4](P437)

山是积土而成,“有石而高象形”,表示出山的广大崇高,能蕴生万物。在先民看来,山石作为创生本原和生命始基,具有天人之间神格与人格叠合的特殊寓意,这正是大山崇拜心理的表现。

二、大山崇拜的原初形态和终极代表——昆仑神山

先秦时期,随着中央集权专制主义意识形态的不断完善,在宗教信仰领域亟待造就出一座至高神山崇拜中心。昆仑山在佛教传入和道教产生之前的时代(东汉以前),长期居于先民宗教信仰的中心地位,是大山崇拜的原初形态和终极代表。

(一)《山海经》中昆仑山的早期面貌

顾名思义,《山海经》一书本身就是大山大河文明的表征,是先民大山崇拜心理的智慧结晶,该书中有多处关于昆仑山原型——昆仑丘(虚)的描述。如《山海经·西山经》云:

“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5](P47)

《山海经·海内西经》云: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不死树……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5](P294)

通过上述两段引文,我们可以得出以下两点结论:其一,昆仑山上有不死树、不死药等成仙之物,并且是超然于尘世之外的,山门为开明兽等怪神所守卫,四周为深渊、火山所环绕,非普通人可以企及。昆仑山本身被塑造成了仙界殿堂,这里直接传达出了先民的大山崇拜心理。其二,昆仑山具有“天梯”功能。所谓“帝之下都”,就是上帝设在人间的都城,是凡人得以登天的“天梯”,是极令人神往之处。先民产生“天梯”这种朴素神仙观的思想根柢,显然应该归结于大山崇拜心理。正如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先生所说,古人质朴,设想神人、仙人、巫师登天,亦必循阶而登,则有所谓‘天梯’者存焉,非如后世之设想,可以‘翱翔云天’任意也。自然物中可凭借以为天梯者有二,一曰山,二曰树。山之天梯,首曰昆仑。[5](P450)

值得一提的是,《山海经》中已经形成了独特的神山崇拜体系。该书的《山经》部分,每章末尾都有关于各山祠礼的记载,并且存在着一种等级关系和内在秩序,从而形成了一种以昆仑山为中心的有层次的大山崇拜体系。

(二)汉晋时期昆仑山形象的逐渐丰满

成书于西汉的《淮南子》一书中发挥了《山海经》的说法,详述了昆仑山的“天梯”功能,并描绘了“登之”的具体效果。《淮南子·地形训》云:

“昆仑之丘,或上倍之,是谓凉风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谓悬圃,登之乃灵,能使风雨;或上倍之,乃维上天,登之乃神,是谓太帝之居。”[6](P102)

据此看来,昆仑山三个层次,愈高愈神奇,或可长生不死,或能使风唤雨,直至到达“太帝之居”,即天帝的住所。昆仑山已俨然是“登之乃神”的“天梯”之所在,是上达天界的捷径。

成书于南北朝时期的《水经注》一书进一步称昆仑山为“地之中”,明确提出“三成(层)为昆仑丘”,各层的名目也更加形象化和神秘化,甚至以“增(层)城”指代天庭,明显的传达出一种攀援而登天的大山崇拜意识。《水经注》卷一“河水”云:

“昆仑墟在西北。三成为昆仑丘。《昆仑说》曰:‘昆仑之山三级,下曰樊桐,一名板松;二日玄圃,一名阆风;上曰增(层)城,一名天庭、是谓太帝之居’。去嵩高五万里,地之中也。”[7](P1)

昆仑山是中华民族神话传说的摇篮。早在两汉时期,昆仑神话就已成为一种广泛的民间宗教信仰,成为中国早期信仰的主流。我国许多神话研究者据此把中国神话说成是“昆仑神话系”,认为昆仑山是中国神话文化的渊薮,诚为不刊之论。

(三)唐代昆仑山职能的进一步扩充

唐代,昆仑山的职能被进一步扩充,除了是“帝之下都”和“天梯”外,还被视为人类始祖的发源地和宇宙生成之初的人类乐园。据唐李冗《独异志》载:

“昔宇宙初开之时,只有女娲兄妹二人在昆仑山,而天下未有人民。议以为夫妇,又自羞耻。兄即与其妹上昆仑山,咒曰:‘天若遣我兄妹二人为夫妻而烟悉合;若不使,烟散。’于是烟即合。其妹即来就兄,乃结草为扇,以障其面。”[8](P79)

在这里,伏羲女娲相当于亚当夏娃的初民角色,而昆仑山无疑就是华夏人文始祖的伊甸园,被赋予了人类学意义上的原初的意境。

统言之,昆仑山是先民大山崇拜心理在《山海经》等书中的理论总结和集中表现,是先民心中的“帝之下都”、“天梯”,是人类始祖的伊甸园,是大山崇拜心理的原初形态和终极代表。

三、大山崇拜的典型形态和成熟模式——五岳封禅

秦汉时期,伴随着政治大一统格局的形成,普世性、宗主性的五岳神山系统逐渐成型,传承起了昆仑神山的职能角色,并因成为了“君权神授”的合法化象征而在历代备受青睐。五岳封禅文化是大山崇拜心理的典型形态和成熟模式。

(一)封禅的雏形——巡狩(守)”制度

当原始社会进化到部落联盟并向国家雏形发展时,部族首领往往要通过大山崇拜等原始崇拜方式来界定统治区域、建立统治秩序,其具体形式就是“巡狩(守)”。据《尚书》记载,在五岳神山系统形成以前,尧舜禹时代就已经存在着“五载一巡守”的四岳神山体系。舜作为部落联盟首领,就曾五年一巡狩天下四方(四岳)。《尚书·舜典》云:

“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辑五端,既月乃日,觐四岳群牧,班瑞于群后。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9](P126-127)

岳(嶽),大山的最高峰,《诗经》中有“泰山岩岩,鲁邦所瞻”、“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等诗句,可见“岳”字本身就寄托着先民的大山崇拜心理。“觐四岳”意指舜继承了“文祖”尧的帝位,重整“七政”,朝拜四岳,向上天述职的情形。这种看似游览似的“巡狩(守)”包含着深层的意蕴:一是通报天地神灵,以取得合法统治身份;二是通报四方臣民,以使天下宾服。这段文字充分说明当时四岳神山体系已经形成,“柴望”、“巡狩(守)”也成为后世五岳封禅制度的前身和重要内容,舜开创了有史记载的帝王巡狩天下、封禅五岳的先河。

(二)五岳崇拜观念的形成

春秋战国时期,五岳崇拜观念逐渐明朗。周监于二代,文质彬彬,是我国礼仪制度最完备的时代,也是对山岳祭祀逐渐规范化的时代,五岳神山系统初步成型。《史记》卷二八封禅书引《周官》云:

“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其疆内名山大川。”[10](1355-1357)

“三公”是人臣最高爵位,地位高于诸侯,称“五岳视三公”充分体现出五岳地位的崇高,同时也说明大山崇拜在大河崇拜之上。《周礼·大宗伯》云:

“以血祭祭社稷、五祀、五岳。”[11](P701)

血祭是规格最高之祭,社稷指国家,这里把五岳与社稷并列足以突现出五岳的重要性。虽然学界认为《周礼》成书较晚,约在战国时期,但其所记载的仍然是周代的礼仪制度,据此可以推断,至晚在周代已经形成了五岳祭祀的传统。但是,《周礼》中虽提及五岳概念,却没有明确指出是哪五座山。《尚书》中也只是说舜“东巡守至于岱宗(泰山)”,对其他三岳并无确指。《尔雅·释山》中首次明确了五岳的地望,把当时狭义“中国”视域内的五座大山指称为五岳,即,

“泰山为东岳,华山为西岳,衡山为南岳,恒山为北岳,嵩高为中岳”。[3](P214)

(三)五岳封禅文化的源流

封禅作为一种制度的确立并非一时之事,虽然秦始皇二十八年(219)就首次封禅泰山并刻石,但直到西汉中期,封禅才逐渐实现了常态化、规范化。

历代帝王热衷于封禅的缘故,在于王者奉天承运,告成功于天,五岳(尤其是泰山)是天子与上帝对话的地方,被视为“近神灵也”,这显然是对昆仑神山功能的延续和分有。《史记》卷六集解云:

“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10](P3273)

另外,《史记》专列《封禅书》,强调“自古受命帝王,曷尝不封禅”,并详细记载了西汉以前七十二王封禅泰山的事实。《白虎通》也专列封禅章,其卷六论“封禅”云:

“王者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功成封禅,以告太平也。所以必于泰山何?万物所交代之处也。”[12](P278)

除东岳泰山外,其他四岳也备受历代帝王青睐。以中岳为例,据史书记载,女皇武则天深知封禅的政治意义,有强烈的封禅意识。垂拱四年(688),诏改嵩山为神岳,封中岳神为天中王,位次先于其他四岳。天册万岁二年(695),武则天以旷古以来第一位女皇帝的身份“登嵩山封神岳,大功告成”,为了纪念此盛典,武则天还改年号为“万岁登封”,并将嵩阳县改名为登封县,阳城县改名为告成县,登封和告成(今登封市告成镇)之名沿用至今。可见,武则天视中岳嵩山为与“上帝”交流之处,是通达天界的捷径。

两汉以来,五岳封禅制度的不断完善。一方面,封禅成了四海升平、国家兴旺的象征,皇帝本人也就成为名副其实的真龙天子;另一方面,封禅使五岳的地位逐步拔高,使先民的大山崇拜心理逐渐移情于以泰山为首的五岳之上。武则天首封五岳神为“天王”,宋真宗封五岳神为“圣帝”,元世祖在前代的基础上,最后一次加封五岳为帝。虽然明太祖一改历代定制,重新诏定五岳为山神,但五岳称帝早已深入人心,故今民间称五岳之神,仍带帝之封号。

(四)五岳是昆仑神山的功能延续者和角色继承者

1.五岳是对昆仑神山形制模式及其理念的传承,继承了昆仑山“帝之下都”、百神之所聚的仙山角色,成为了沟通人神的天门(天梯)。

首先,五岳继承了昆仑山“帝之下都”、百神所聚的仙山角色。以西岳华山为例,华山或作花山,这种说法源于一个故事。据说华山极顶莲花峰池中有种千叶莲的植物,服食后即可肉身不死,这种说法直接继承了昆仑山顶有不死树、不死药的传说。另据《尚书·禹贡》载,华山还是轩辕皇帝会群仙之所,这显然也是西王母在昆仑瑶池会群仙说的翻版。类似的仙山说法在五岳中均有表现,故事很多,不胜枚举。

其次,东汉末道教创立以后,加速了五岳向神山转化的进程,五岳被塑造成为分掌五方、沟通人神两界的天门。

第一,道教造“五岳真形图”,并称该图为汉武帝西游昆仑仙境,受之于西王母(显然,亦追溯至昆仑山以为正统),佩此符入山则魑魅虎虫、一切妖毒皆莫能近身,并能得长生之道。同时,道教认为五岳如同昆仑山一样是群仙居住之地,并分别予以封号,进一步拔高了五岳的神山地位。道藏中称东岳为蓬玄太空洞天,南岳为朱陵太虚洞天,西岳为太极总仙洞天,北岳为太乙总玄洞天,中岳为上圣司真洞天。晋道士葛洪在《枕中书》一书中,首次对五岳神灵进行了职能化、规范化的构建,也是最早、最系统的五岳神灵谱系。

第二,五岳道教化之后,在诸山上达岳顶的要处均命名有南天门、天关、天宫、天街之类的关口,有明显的界域作用,象征仙界的入口处,寓意通过此处即由凡间进入了天界。同时,五岳神庙的格局也按天宫之形制建造,岳神大殿均设于北部中央,九柱,象征天之紫微垣(中宫)。

2.五岳神山系统一经形成,就以一种全新的模式传承者昆仑神山的职能和角色,即把虚无缥缈的昆仑山由天上拉到人间,由出世变成入世。

以儒家文化为主导的汉文化在任何领域都追求对象的客观实用性,期望把一切可及不可及的东西都赋予某种现实性,在思想信仰层面亦不例外。加之大山崇拜心理的潜移默化作用,“出世”的昆仑山的“灵魂”便被人为地附着于“入世”的五岳神山“身上”,形成了上至帝王、下至黎民皆可登临膜拜的客观对象。无论是历代帝王浩浩荡荡的封禅祭祀队伍,还是民间自发的朝拜的团队,都使得五岳神灵近在眼前,有求必应,承载着先民大山崇拜的心理取向和追求实用性的价值取向这样一种双重任务。

四、结语

大山崇拜作为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始终贯穿于中华文明的发展历程之中。通过对其进行人类学、文化学的阐释和解构,可以看出在华夏人文传统中,秦汉以来的五岳神山与先秦时期的昆仑神山是一脉相承的,有着职能上的关联性,二者都是先民大山崇拜心理的物化客体,都扮演着早期宗教信仰中心的角色。

[1]詹鄞鑫.神灵与祭祀[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 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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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王国维.水经注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1984.

[8]李冗.独异志[M].北京:中华书局,1983.

[9]十三经注疏.尚书正义[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

[10]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5.

[11]十三经注疏.周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12]陈立.白虎通疏证[M].北京:中华书局,1994.

TheMounta in Worship Psychology in Ancient Chinese Culture——Research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Mt.Kunlun and the Five SacredMountains

HAN Kun

(Depar tment of History and Sociology,Shangqiu NormalUniversity,Shangqiu Henan 476000,China)

In ancient Chinese culture there was a deep mountain worship.Kunlun Kamiyama is the original for m and classic representative of this psychology.Since the Qin and Han dynasty,the Five SacredMountains have been alienated into the earthly Kunlun Kamiyama,and inherited the role and function of the Kamiyama.The sacrifices to heaven and earth in China Five SacredMountains is notonly the inevitable product,but also its typical style and mature model.

Mountain worship;Kunlun Kamiyama;the sacrifices to heaven and ear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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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 933

A

1673-2103(2010)04-0093-04

2010-05-20

韩坤(1980-),男,河南项城人,商丘师范学院历史社会学系助教,硕士。研究方向:中国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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