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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才”、“气”、“学”、“习”论新探

2010-08-15严迎春

文教资料 2010年8期
关键词:才气刘勰作家

严迎春

(中国作家协会 鲁迅文学院,北京 100025)

“才”、“气”、“学”、“习”是刘勰文学理论的重要内容。我在研读《文心雕龙》原著时,发现以往学者们对于这四个概念的界定,以及几处关键原文的理解上,还有一些值得商榷的地方。现不揣浅陋,谨陈如下。

一、才

一般认为,“才”即“才能”,作家天生的禀赋。这一理解并不全面,也不够深入。在刘勰看来,“才”是一个作家非常重要的一个条件。而且,才能是天生的,所以不仅十分珍贵,而且会各有不同(“才难然乎,性各异禀”①):既有高下之分(“才有庸俊”),又有迟缓之别(“人之禀才,迟速异分”)。

因此,刘勰非常重视“才”在创作中的作用。在《事类》篇中,他以“姜桂”与“文章”类比,指出“才”对作家创作的决定性作用(“夫姜桂同地,辛在本性;文章由学,能在天资”)。他还将“才”与“学”对比,指出了“才”的“盟主”地位(“是以属意立文,心与笔谋,才为盟主,学为辅佐”)。

但刘勰的“才”,却并非指饱读诗书后的满腹经纶之才,而是仅指文学方面的才。这点很有必要强调。因许多学者都是将此“才”笼统概括为“天生的禀赋”(如范文澜、杨明照、周振甫等)。而事实上,刘勰在书中是讲得很清楚的,如《才略》篇:“桓谭著称,富号猗顿,宋弘私荐,爰此相如;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故只长于讽刺,不及丽文也。”

牟世金也深有同感:学术论著的写作和文学创作是两种不同的才气,《才略》篇只承认文才,故桓谭的论著仍旧是“无才”。而所谓“丽文”或者“绚采”,作为与“著论”和“博识有功”的相对概念,是指与之性质不同的文学而言了。[1]

所以,将刘勰的“才”释为“天生的文学才能”比笼统的才能更合原意。

在这个问题上,刘勰还有一重大超越。他也认为文学才能是天生的,但也认为“才”是可通过后天的训练得到增加或发展。他一重要观点就是“酌理以富才”,指出博闻强记、积极思考对增加才能的重要作用,“将赡才力,物在博见”。又主张“因性以练才”,强调在“练才”时要依照本性,否则“习与性乖,则勤苦而罕效;性为习误,则劳而鲜成”。[2]

这样,刘勰的“才”,就不仅仅是一种先天的禀赋,还是一种可通过后天的学习得到开掘和发展的。较之曹丕的“文以气为主”思想,无疑是一大进步。

二、气

所谓的“气”,范、杨、周都注释为“作者的气质”。②据王元化的考证,刘勰之所以将“气”作为作家素质的重要因素,“是受到王充的自然元气论的一定影响”。[3]王充《论衡》有云:“禀气有厚薄,故性有善恶”,“人之善恶,共一元气,气有少多,故性有贤愚”。

刘勰对作家素质中“气”的要求,较之于“才”,有过之而无不及。在《体性》篇有这样四句话,为学者们广泛征引,以为明证:“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

但在对这句话的解释和句读上,我有不同的看法。前人解释时,都把第一、二句和第三、四句之间用分号断开,按两个意义段来理解。如周振甫解释为:“个人内蕴的才能最初是由于气质所造成的。”[4]王元化也说:“照刘勰看来,才性或才情是由气所决定的。《体性》篇‘才气居中,肇自血气’,即申明此旨。”[4]

我以为:“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 三句都是上承第一句“八体屡迁”而来,它们之间实际是并列的关系。表现在句读上应该是:“夫八体屡迁,功以学成,才力居中,肇自血气。”换言之:“八体屡迁”的完成,最后一步靠“学”,中间起重大作用的是“才”,但最初起作用的则是“气”。因此,在下文中刘勰才详细论述为什么开始发挥作用的是“气”。否则,刘勰又何必还将“才”与“气”并列为作家素质的要素呢?所以,笔者认为,只有依照上述的断句和解释,才能充分证明刘勰对“气”的重视,也才能看出他这种观点与曹丕的“文以气为主”的前后传承。当然,也更符合原意。

刘勰既然如此重视作家的气质,那么他最为欣赏哪一种气质呢?

从《体性》篇中“柔”字的解释可知:“然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深浅,习有雅郑。”在解释这句话时,各家都将“柔”解释为“柔婉”之意。但参考上下文,这一解释则明显矛盾。“庸俊”、“刚柔”、“深浅”、“雅郑”这四对词,不仅是反义词,而且是感情色彩对比鲜明的四组褒贬词。如果这样解释“柔”,岂不是和上下文矛盾?而刘勰对此四者的态度可谓是爱憎分明,取“俊、刚、深、雅”,而鄙薄“庸、柔、浅、郑”。所以,这里的“柔”解释为“柔靡”、“轻浮”之意似更恰当。基于此,我们就会明白刘勰喜“刚强之气”,恶“靡靡之音”了。

如何“练气”,使文章文气浩荡呢?刘勰认为要有丰富的思想感情,所谓“思不环周,索莫乏气,无风之验”。黄侃解释说:“可知情显为风深之符,思周乃气足之证,彼舍情思而空言文气者,荡荡如系风捕影,乌可得哉?”[2]97这可谓不易之论。

三、学

所谓“学”,乃学习之意。然刘勰的“学”非泛泛而学,而有“必学”、“选学”之分。在刘勰看来,儒家经典著作是必学的。所以他视五经为“群言之祖”、“极文章之骨髓者”。又说,“若征圣立言,则文其庶矣。”对圣人之言推崇备至。

此外,刘勰还认为在技巧上要有“风”和“骨”:“练于骨者,析词必精;深于风者,述情必显”。“风骨”是创作者所必须拥有的,如果此方面没有练好,“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负声无力”。

刘勰还认为,在“必学”之外,还要据自己的天资、性情学习。即所谓的“选学”。在《正纬》篇中,他说纬书“无益经典而有助文章”,所以对于纬书也不宜一概排斥,而要有选择地学习,“芟夷谲讳,糅其雕蔚”。另外,每个作者的自身素质是不一样的,所学习的东西应该适合自己的本性,才能有所收益,而不可逆性而学,所谓“摹体以练习,因性以练才”。

因此,在选择“学”的对象问题上,刘勰主张要十分慎重,特别是在初学之际,“学慎始习”。因为作家写出的作品,和他所模仿的东西总有几分相象,而学习对象的“庸俊”、“刚柔”、“深浅”、“雅郑”, 将直接影响到学习者创作的风格和品位,“模经为式者,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必归艳逸之体”。

在学习态度上,刘勰认为应该有恒心。“熔铸经典之范,翔集经史之术”是很伟大也很艰辛的过程,绝对不可能一蹴而就,而必须长期坚持,下苦功夫。

四、习

所谓“习”,指的是后天的陶染。这种陶染首先是来自书本的。如果“习”仅仅指对书本的研阅,那么“习”与“学”就毫无二致,刘勰又何必重新提及呢?

综观全书,这里的“习”还应该包括外界环境的陶染,包括作家生活的自然环境和时代环境两个方面。首先,自然环境。刘勰在《物色》中说:“情以物迁,物以情发。”这说明,在刘勰看来,外界环境对作者内心情感的激发陶染有着重大的作用,而人的思想感情也是随着外界的改变而不断发生变化的。《明诗》篇又说:“应物斯感,感物吟志。”作家所见“物”之不同,所“感”也应不同。其次,时代环境。《时序》说:“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这明确说明了一个时代的文风会对作家的创作产生影响。不同时代有着不同的文风。建安时代是“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而“晋世群雄,稍入轻绮”。“社会的变化必然会反映到文学上来,形成一代文风”。[3]133

综上所述,刘勰所说的“习”,应该包括书本、自然风光和时代三者对作家的影响。而后两者都取决于先天的因素,难以左右,只有书本是可选的。这实际也就指出了作家学习创作所应该主要努力的方向。

五、四者之间的关系

首先,“才”、“气”是性情所铸,属于先天的禀赋,“学”、“习”是陶染所凝,属于后天的素养。前者是不可改变的,后者可通过努力得到增加和发展的。

其次,才气与学习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即使才气横溢者,也要“因性以练才”,否则“性姿淑而无成”,学习与才气之间应该是“性习相资”,不可偏废,如果对这两者抱偏颇的态度,便会“才学偏狭,虽美少功”。

再次,在先天的才气里,“才”与“气”也有区别,《文心雕龙》里的“才”主要是作家分析和理解事物的能力,所以“才”常常和“理”联系在一起。而《文心雕龙》中“气”常常和“风”联系着,“风”又和“情”联系着,因此“风”表现于文章中是有气势。

最后,在后天的学习里,“学”有浅深,学常常以学问的高深呈现于作品中,因此与“才”联系密切,有才学之称。而“习有雅郑”,习指作品表现出来的面目,因此常常与气连用,有习气、风气之称。

那么,在刘勰看来,它们之间的地位高下如何呢?现在学术界有三种意见:

张少康认为学习在作家素质中起决定性的作用,实际上把后天的学习和训练放在才气之上,并且说刘勰对作家才性的重视是和他重视社会实践的思想分不开的。[5]

石家宜认为刘勰把“才”、“气”与“学”、“习”放在并列的位置上,也就是说把作家后天的陶染与先天的情形放在并列的位置,认为这是很难能可贵的。[6]王运熙先生也持这种观点。他说刘勰在这个问题上,虽然也很强调才气的作用,但是他总是把才气和学习并提。[7]

敏泽认为刘勰虽也把才能看作主要是先天的,是第一位的,但并没有把它看成纯粹先天的东西,而是经常强调后天学习的重要作用。[8]

笔者赞成第三种观点。刘勰已经不像曹丕那样一味强调才气的决定作用,而是认识到了学习的重要意义。但是,在他看来,天生的才气仍然是第一位的,后天的努力是第二位的。后者不能根本改变前者。这一观点其实不乏科学性。

注释:

①本文所引 《文心雕龙》原文俱据中华书局杨明照《文心雕龙校注拾遗》本,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②需要注意的是,《养气》篇中的“养气谓爱精自保,与《风骨》篇所云‘气’字不同”。参见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03页。

[1]牟世金.《文心雕龙》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299.

[2]黄侃.《文心雕龙》札记.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100.

[3]王元化.《文心雕龙》讲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6.

[4]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中华书局,1992:257.

[5]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教程.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29.

[6]石家宜.《文心雕龙》系统观.江苏古籍出版社,2001:162.

[7]王运熙,顾易生.中国文学批评史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01:128.

[8]敏泽.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276-2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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