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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树王》之根
——谈《庄子》对《树王》的影响

2010-08-15刘洪强范正群

淄博师专论丛 2010年2期
关键词:阿城疙瘩庄子

刘洪强,范正群

(1.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2.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聊斋文化研究中心,山东淄博255130)

寻找《树王》之根
——谈《庄子》对《树王》的影响

刘洪强1,范正群2

(1.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山东济南250014;

2.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聊斋文化研究中心,山东淄博255130)

阿城小说有浓郁的道学气息,但研究者多从宏观处入手,泛泛而论其作品的道家气味,未免大而无当。在“三王”小说中,《树王》与《庄子》的关系最为切近,指出二者之间的联系可以为当下现当代小说研究,提供一个古代文化的新视角。

阿城;树王;庄子

Abstract:Acheng’s fiction is characterized by full-bodied flavor of Taoism,but most researchers study this flavor in his works from a general perspective,which is inappropriate.Among the“Three Kings”novels,King of TreesandZhuangzihave the closest relationship.Therefore,a study of their link will provide a new perspective of ancient culture for the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fiction research.

Key words:Acheng;King ofTrees;Zhuangzi

“寻根文学”代表作家阿城的小说“三王”——《树王》、《棋王》、《孩子王》具有浓郁的道家气息,这一点从他的作品中不难读出。当下阿城小说的研究者也都是如此看待的。然而就笔者看来,这些评论在谈到阿城与庄子的关系时大都泛泛而谈,虽然说是从整体上把握,但不免多少有点大而无当。换言之,这些关于阿城小说与道家——如庄子——关系的评论都是浮在水面上的,并没有认真总结阿城的小说与庄子究竟有怎样更深层次的内在关联。比如《棋王》中的大树源自何处?肖疙瘩的儿子肖六爪为什么是六指儿?这个六指儿有何寓意?这些无疑对深刻理解作品,探究作品的文化根源,体味作品的文化意蕴,都不无裨益。这些问题,尚无人论及。

笔者主要的学术兴趣在古代文学上,对现代小说素无研究,但对阿城的小说很是喜爱。在阅读其《树王》时,感觉《树王》在多种意象上化用了《庄子》。我们只要对《庄子》与《树王》较为熟悉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然笔者却发现似乎无人拈出此点。所以,在此,笔者对《树王》与《庄子》之间的联系作一番探讨,以挖掘《树王》的文化根源,对《树王》作一番“本事评论”。笔者认为,对阿城小说的评论必须建立在对其小说的正确理解之上。

首先,《树王》有一个很重要的意象就是那棵大树,就是小说中的“树王”,我们看小说对“树王”的描写:

早上远远望见的那棵独独的树,原来竟是百米高的一擎天伞。枝枝杈杈蔓延开去,遮住了一亩大小的地方。

这是一棵硕大无朋的树,它如此巨大,所以被称为“树王”。它的大还可以从砍这棵树用了整整四天这里得到证明。这是一棵巨大的树,一棵奇异的树,《树王》就是以“树王”来展开主要情节的。那么,这棵大树从何而来?换言之,作者阿城为什么凭空构想出这棵大树?其实这棵大树是“长在”《庄子》里,被阿城妙手移植在他的小说里。

《庄子》中至少有三处描写大树的情节,这些大树都充满了寓意。《庄子·逍遥游》: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

庄子曰:“……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庄子·人间世》:

匠石之齐,至于曲辕,见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沉,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蠹。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庄子·山木》: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敢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

可以说在中国文学中,《庄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大树意象。在庄子的笔下,这些大树巨大无比,自由自在地长在那里,虽然形体巨大然而都没有实际用处。阿城笔下的“树王”也是大而无用。我们来看李立与肖疙瘩之间的对话:

李立真的恼了,冲冲地说:“这棵树就是要砍倒!它占了这么多地方。这些地方,完全可以用来种有用的树!”肖疙瘩问:“这棵树没有用吗?”李立说:“当然没有用。它能干什么呢?烧柴?做桌椅?盖房子?没有多大的经济价值。”肖疙瘩说:“我看有用。我是粗人,说不来有什么用。可它长成这么大,不容易。它要是个娃儿,养它的人不能砍它。”

……

李立说:“证明什么?”肖疙瘩说:“证明老天爷干过的事。”

从对话中可以看出,树王确实没有多大用处。它是自然长大又自然存在的一棵大树。就是千方百计保护它的肖疙瘩也说不出它有什么用处,只是留下它来“证明老天爷干过的事”。这一理由天真而可笑,但深层的含义是,“证明大自然干过的事”。然而这一浅显的事实却无人能懂。同样荒诞而吊诡的是,大树都成为神灵。如《庄子》中的大树会托梦给匠人而责备匠人;而《树王》的中大树,据队长说,成精了,哪个砍哪个要糟。《庄子》之“大树”与《树王》之“大树”同样神秘。从上面的分析可得出,《树王》的大树源于《庄子》的大树。

其次,肖疙瘩的儿子肖六爪长有六根手指,通俗的说法是六指儿,如:

肖六爪迟疑了一下,又很无所谓的样子把手伸出来,手背朝上,大家一看,果然在小指旁边还长出一只指头。……

肖六爪很骄傲的样子,说:“我这个指头好得很,不是残废,打起草排来比别人快。”

《树王》还在几处细节点出肖六爪的第六个指头是有用的。如“六爪在门口用那只异指挖鼻孔”,“六指用异指勾弄着衣角站在场中”。

肖六爪的这个“异指”其实亦来源于《庄子》,《庄子》就有《骈拇》一篇,讲得就是人的“六指”。《庄子·骈拇》云:

骈拇枝指,出乎性哉!而侈于德。附赘县疣,出乎形哉!而侈于性。

彼正正者,不失其性命之情。故合者不为骈,而枝者不为跂;

后一句翻译成现代文就是:那天下最纯正的道德,就是听任万物自然而然的生长发展,而保持其自然的禀赋和天真的性情。因此两个脚趾连在一起的不算骈足,拇指旁多生一指的不算异常。小说中肖六爪很骄傲地说:“我这个指头好得很,不是残废。”

在生活中,骈指是不正常的,是丑陋且无用的。然而在庄子看来,骈指是自然的,不是异常的。在这里,庄子表达的是一切任乎自然,这显然与《树王》之肖六爪的六指一样。事实上,阿城在“骈指”这个意象上比庄子走得更远,在他的笔下,骈指不但自然,而且“有用”。阿城用“骈指”这个意象来寄寓只要是自然的,就是“有用的”,就是美好的。

第三,肖疙瘩的形像。肖疙瘩是个形容丑陋而身怀绝技的人。说他丑是因为他矮,而且嘴唇很难看,“原来肖疙瘩的上唇很紧,平时看不出来,一笑,上唇不动,只两片脸肉扯开,慢慢将嘴唇抻得很薄”,手由于在部队训练而变形,“这手极硬,若在黑暗中触到,认为是手的可能性极小。而且这手的指头短而粗。肖疙瘩将手背翻过来,指甲极小,背上的肉也如一层石壳”。但肖疙瘩却有绝技,他武功高超,可用手断石;飞刀断藤;磨刀技术出神入化。可以说,身有残疾而身赋异禀正好是《庄子》塑造人物的惯例,如《人间世》中的“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等等。

《树王》中曾提到“庖丁解牛”。这个成语来自《庄子》,研究者也往往通过这个成语得出阿城对《庄子》的袭用。显然这是正确的,但不够深入。其实肖疙瘩才是“庖丁解牛”的主角,他被称为树王,会磨刀,是真正的磨刀。事实上《树王》整个第三章就是演绎了“庖丁解牛”。第三章写“我”磨刀的功夫已是不弱,但用不长,刀刃容易损坏,“只是一砍到树,刃常常损折”。而肖疙瘩的磨刀非常锋利且刀能长时间使用。这不禁让人想到耳熟能详的“庖丁解牛”故事:

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

可以说,肖疙瘩就是“庖丁”,这在文本中不难看出。

第四,肖疙瘩死后老婆孩子都不悲伤。小说写道:

这女人便在床边静静地立着。六爪并不哭,紧随母亲立着,并且摸一摸父亲的手。我一时竟疑惑起来,搞不清这母子俩是不是明白肖疙瘩已经死去,何无忧伤?何无悲泣?在《庄子·至乐》中,庄子的妻子死了,庄子并不悲伤,而是鼓盆而歌: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两者何其相似!从以上分析可知,《树王》有很多地方是由《庄子》而来,这当然不可避免地使阿城的小说具有浓郁的道家气息。从一定程度上来说,作为寻根文学,《树王》之根乃在《庄子》。换言之,《树王》用小说的方式把《庄子》的一些理念表达出来,使小说具有了很深的哲理性。当然,小说有自己的生命,并不是说它是庄子哲理的翻译,它只是袭用了《庄子》的一些意象。这些意象或者并不是《庄子》所独有,而是属于整个中华民族集体无意识。有人认为,一首好的哲理诗应是不作理语而理趣自见的,小说亦如此,《树王》就属此类。

《树王》受《庄子》影响很大,但是又有自己的特征。但笔者认为,《树王》尽管有多种阐释的可能,理解它受《庄子》的影响是我们阐释的前准备工作之一。

(责任编辑:黄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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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2-0066-03

2010-03-06

刘洪强(1974-),男,山东新泰人,文学博士,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范正群(1973-),男,山东东阿人,文学博士,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聊斋文化研究中心副教授,主要从事明清文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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