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文化和历史进步

作家王跃文，“官场小说”的开拓者，被誉为“中国官场文学第一人”，将中国的官场潜规则通过文学的形式呈现在世人面前。作家于卓以独树一帜的鲜明特色与王跃文并称为“南王北于”。在新作《首长秘书》中，他首度以人性化视野关注官场，对官场生态的认识由平面到立体，由事件、故事、情节、悬念转入对人性的耐心开掘。这里是两位作家近期各自在访谈中谈到对现实官场的特点及其演进趋势的观察。

官场文化未见进步

问：从中国官场的生存状态、运作规则、精神面貌等角度来观察，您认为目前中国官场文化可以概括出哪些主要的特点?

王跃文：我凭自己的感性印象，觉得至少有这么几个特点：

一是官位崇拜根深蒂固。任何观念或价值选择，都是有现实基础的。中国虽然官本位的历史很长，但如果做官真是件又苦又累又无实惠的差事，就不会有这么多人热衷于官场。很简单，这是因为做官在许多人眼里是最赚钱的“生意”。照理说随着市场经济的推进，人们职业和价值的选择都应该有更大的空间，政府或官场同经济的关系不会再那么直接，随之而来的应是官员权力寻租的机会相对减少。然而，事实恰恰相反。也许，这也是经济改革应该反省之处。

二是虚伪之风大行其道。这既表现为工作上的虚伪，如大搞形式主义、做空头官样文章等等；又表现在官员言行的口是心非，假戏真做、真戏假做等方面。官员们讲假话，又大致有两种情况。有的话是他自己都不相信的，却讲得头头是道；有的话是他讲得掷地有声，却根本不打算做的，或者做的和说的完全相反。

三是腐败之风不见收敛。有位官员在某省党校讲廉政建设，他说干部中间，贪污腐败的是少数，不廉洁的是绝大多数，清正廉洁的又是极少数。不少干部听了，都觉得这位官员讲了真话。从这里可以看出，人们似乎习惯和容忍了干部的不廉洁，似乎不廉洁是干部们正常的生活状态。这是很危险的。廉洁应该是做公务员的基本素质，但在现实中却成了最高标准。

四是清风正气缺乏市场。很多时候只有领导干部坐在台上敢于讲清风正气，而在日常工作、日常生活中，谁摆出清风正气的样子，就会被人们嘲笑。这样的人，注定又会被官场游戏规则淘汰掉。

问：从您开始写官场小说至今，您觉得官场文化又有了哪些新的变化?是什么样的内在逻辑催生出了这些变化?

王跃文：根本性的变化不会有，或者说革命性的进步没有发生。我倒是发现一种现象，就是不少官员同社会进步相抵触。因为法制建设毕竟越来越加强了，很多政策也越来越规范了，想运用权力谋取私利的技术难度越来越大，有些官员就抱怨很多事越来越不好操作了。

近二三十年，中国的经济立法力度相当大，但力度远远赶不上官员们攻击法律漏洞的力度。资本运作过程中出现那么多贪污腐败大案，很大程度上就是官商勾结玩弄法律的结果。

解剖几个官场现象

问：宪法和选举法里找不出任何一款条文规定各级行政首长必须具备某种学历条件，可是不少官员却好像对文凭情有独钟。类似的现象反映了一种什么样的官场生态和官员心态?

王跃文：因为我们的干部选拔主要依据的不是宪法和选举法，而是组织部门任用干部的政策规定。任何一级党委组织部门，任用某个职位的时候，都会对学历、年龄等做出规定。这应该是官员追求文凭的直接动因。说句题外话，年龄通过学习没办法改变，就直接改档案；有些领导越活越年轻，早已是常见的笑话。官员中间真正养成良好的学习风气，当然是件好事。但很多官员的文凭不是货真价实的。

问：在许多民谣里，“官”常常是一种被讥讽的对象。比如有一则民谣甚至说，“衙门望里看，个个都是贪污犯”。而在一些官员的嘴里，又常用“刁民”、“暴民”之类的词句。您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

王跃文：这种情况反映出的是官民对立情绪。我认为，在这种对立情绪中，官员是问题的主要方。不爱惜自己形象的官员太多，影响太坏。

进步的社会需要新鲜的血液

问：官场小说近年来一直受到众多读者的追捧，有着广大的读者群，您如何理解大众对于官场小说的这种阅读热情?

于卓：有官的地方，一定有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中西方一样。差异在于不同的政治体制与文化理念下会有不同的官场定位。当下中国官场之所以引人注目，不外乎是经济快速发展、对外开放程度日见放大、民主法制建设步伐加快所导致的。

在现实生活中，一般人从领导者身上容易看到的不是光环就是污渍，因为新闻媒体、电视、网络，或是民间传说，往往都是在这两个方面放大抑或是缩印一个领导者的形象，很难把公众的眼球带到光环与污渍的夹缝地带。这也恰恰从侧面回答了公众为什么热读官场小说这个现象。

问：在您看来，在这种民主法制建设步伐加快的新进程中，官场文化发生了哪些具体的变化?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变化?

于卓：在经济大潮的涌动中，许多现成的套路派不上用场了，许多老令过时了，许多制度作废了，许多规则陈旧了，而一些对应新潮流新气象新局面的法制法规却没有完善起来。这就为官场文化留出了很大的进退空间和空白，使得一些本该由政策与法规解决的问题因政策与法规不到位，只得暂时再用人去拿捏定论。人有七情六欲，七情六欲就是中国现在官场文化的驱动核心。公事私谈、私事公说、利益互换、裙带帮派、地域兴衰等，都在一个官字上扭来摆去，而且招招数数里还不乏地方特色，南南北北有时候谁学谁都不得要领。地大人多的局面，无形中就丰富了中国官场文化的叠加内涵。

再说儒家的官本位思想，而今也需用现代理念去剖析消化。进步的社会需要有新鲜的血液才能更加进步。如今没人愿意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资料来源：《改革内参》《中国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