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恭赢

扑克是人类走向文明最简单而又最复杂的游戏了。但热衷此道的牌友是未必知道有个传说。

哥仑布和他的水手们在茫茫而又神秘的大海上，遭遇到延期的风暴，危险与思乡几乎摧垮所有人活下去的信念，是扑克拯救了他们。对走投无路，身陷囹圄的人，扑克有时可能是救星。

假如午休时有空，打牌是行里年轻同仁首选休闲消遣的方式。捉对开甩几把双扣、红五，对放松身心很有效果的。可可起初不过偶尔在“三缺一”时补补位，并未深度染指。总觉得对时间有限而言，这样做有点太过奢侈了。

扑克无所不在，牌面虽然仅一掌之方，却展示大千世界的万千变化。有时银行的资金流进流出带来的高兴与沮丧，与牌风与手气何其相似乃尔。年初，支行有一笔业务来得全不费工夫，很有天上掉馅饼的味道。就像“红五”抓了一手好牌，大猫、小猫加同花、宝儿，一顺到底，满分拿得轻轻松松，真叫一个爽啊。而且有时自己手里的牌虽然不济，但对方出了臭牌时，赢牌得分也是常有的。

这笔业务是可可的忘年交王阿姨主动送上门来的。母亲投资实业，儿子出面担保，银行贷款支持。支行把业务派给了新上任的二级经理郭贝贝，一则她是新手上路，贷款还是白板，再则她当季收入是全行最低的。

小女生很卖力，调查结果出来了：客户家有有价证券500多万元，三处房产，全家受过高等教育，儿子、媳妇毕业于名牌大学，供职于大学、医院。给出的建议是“黄金业务＋黄金客户，银行早贷款，双方早得益”……

500万贷款顺利放出，资金流均衡顺畅，客户皆大欢喜，银行存贷双飞。贝贝的绩效奖金一下子上到了四位数。三个月后，按月还贷如期归行，一切都没有悬念。向来不温不火的她常常流露着喜悦，牌也打得风生水起来了。

一晃半年过去了，小郭因王阿姨贷款如数如期归还而告结束，自己名下的资金池重又处于干涸的低值状态，轻松无忧的日子悄悄结束。挺懂事的女孩哪好意思等可可再给照顾，通过寻寻觅觅，终于找到第二单业务，是一家外贸公司的融资信贷。

不知是不是第一笔业务太顺了，第二笔贷款就出了状况。

当时行里鼓励多放贷，这家公司作为子公司，虽然状况并不很理想，但对其放贷风险还是可控的，因为有母公司为其作保啊。而且作为条件，客户承诺前两个月月初都会有定额的回笼款进来。贝贝与可可初步打算，这边支行将贷款需求报上去，那边与客户的协议：等贷款批下来，客户存款进来之后，银行在月末发放贷款。这样的资金流就会万无一失了。

但是，风云突变，该公司的母公司第一控股股东发生了变动，原先的经营决策出现不小的调整，出售的产品与服务结构都要重新考量，同时基本冻结向外融资的渠道。

几乎是在得到这一消息的同时，向审贷会上提交的贷款却被通过了。可可知情后立即启动中止程序，撤销这笔贷款。但愿资金还没有进入企业的账户上。

就差那么一点点，已经欲罢不能了。按进入绿色通道的程序，信贷会议一结束，资金当天已经流入了企业的账户。

结果可想而知，支行对该公司的贷款从零风险，直接进入高度“关注”，呆账随时有可能出现。

从充满希望的等待，到诚惶诚恐的忧虑，短短数日贝贝经历了银行经理人甜与苦。自己是贷款第一责任人啊！然而重要的消息迟到了，没想到信息不对称带来的伤害兑现得如此之快，贝贝说在梦境里都在默诵风险分类，满眼是逾期、呆滞、呆账的大字，看见了那家公司空空如也，大门紧锁，讨债的人空手而归，自己也沦落成了拾荒者，头发蓬松两眼无光……向来不知愁滋味的女孩严重失眠了，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熊猫眼。

一连三天，贝贝无语，远离牌桌。

就像打扑克出牌，点子不准的牌局时不时也会让你撞个正着。虽然事出有因，可可压力不小，更担心小女生顶不住了。她还是宽慰贝贝：“还有我么，办法总比困难多。再则退一步想，上面还有大小的行长、老总在，他们都签字与盖章了嘛！大家一起想办法分担，你的责任就小了。”

记得原先在中资银行，坐着放贷，跪着收贷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对优质客户，是千方百计求他来贷款，而对还不了贷款的“杨白劳”，银行则不得不忍气吞声，请客吃饭，求他还钱。特别难忘的是银行准备上市前期的那些日子，严防死守贷款质量，一旦收不回贷款，你的职业岗位就会发生变化，沦为专职讨债人，债务没有讨回来，奖金、工资递减，编制没了，身份成为合同制、临时工。在那些日子里，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信贷客户经济心理压力及大。真的有人精神失常了，再也没能康复。

出事了，担惊受怕也无济于事。怎样调整好心态很重要。

可可请来心理医生，为自己和员工们减压。“如何减压，首选的方法：转移注意力；做完全不相干的事情。”医生有板有眼地回答。看见休息室茶几上放着的扑克，他建议，为什么不打扑克呢？老是陷入在一件事情上，难免会抑郁的。这可不是耸人听闻！

无计可施之中，接连两个中午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那108张纸牌上。然而却是心不在焉。关键是掌握客户方手里现在是把什么牌——善后的补救怎样一步步进行。解铃还须系铃人，主要取决于客户方交易伙伴的经营状况、安全性、现金流是否充裕。掌握客户双方、三方的资金来源与信用状况。

而最坏的结局也要预料到，进入拍卖资产清偿程序。那是牌局中最消极一招，打红五寄希望于抠底，有高分的优良资产，得分可以翻番。收回部分拍卖款，但能弥补多少损失很难预料。

……又是三天过去了。各方取得的进展是：好在客户没有出错牌，其寻求合作的关联方不但资金充裕，信誉和实力都没有出现过问题，仍然需要客户提供的主机设备与配套服务。

情报来自原先所在银行的朋友，按理这些对同业对手而言是经营机密。但在防范风险面前，是朋友的该出手时就出手。大家的共识是互通情况对银行责无旁贷的。

可可与贝贝抚额相庆，几天以来堆积在心头的重压，终于开始缓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