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禄

黄白压手,斤两有秤,古董是“大家一起玩”的游戏,其奈我何?倘若放眼远眺,大江南北,上行下效,“健康高雅的情操”果真如此践行,则党之不幸,国之灾祸,民之深痛!

2010年春节前,最能吸引眼球的社会新闻应该就是原重庆市公安局副局长、原重庆市司法局局长文强的受审。预热从坊间的传言开始,比如文强家中藏有大量古董,仙女山上有一处别墅,还玩弄多名女性等。从近年来大小贪官被捉后披露的犯罪事实看,除了数量越来越惊人的赃款外,还“系统性”地与包养二奶或嫖娼有关,附庸风雅的主儿则玩起了古董。老百姓对文强的种种猜测,依据就是这种版本升级的逻辑。

很快,传言得到了证实。文强被捕时,办案人员在其家中搜出许多价值连城的古董和奢侈品。在庭审当日,公诉机关指控文强收受的贿赂中,有三件物品是古董和奢侈品,它们是一个石佛头、一件象牙工艺品和一幅青绿山水画。检方对这三件东西的判定为:石佛头价值1万元,象牙雕刻工艺品价值8万元,落款为张大千的青绿山水画价值为364万元。

作为一个对文物古玩有着二十多年兴趣与研究的人,我对这三件东西的价值判定是有疑问的。石佛头如果真是2004年被盗的重庆大足石门山摩崖造像两尊石刻佛头中的一个,那么远远不止这个价。整支象牙雕刻的价值也要高一些。而那幅画,从《梦断黄山》的画名到整幅画的布局,与张大千的风格相去甚远。此画是文强的下属赵利明送的,赵利明是一个为了讨一顶乌纱帽不惜向文二哥奴颜婢膝的人,我不大相信这路品格低下的人会有高超的鉴赏眼光。从目前的官场风气看,向一个不懂行的上级送假古董是比较流行的、成本也便于控制的优选方案。想当年河北第一贪李真被捉,满屋子古董基本都是假货。再到北京古玩城看看,启功的书法500元一幅,范曾的画也不超过1000元,在柜台上码得像一叠麻布。据老板说:生意很好,买主都是送领导的。

文强收受的贿赂中还有数十件瓷器,从照片看也是赝品居多,少量真品也都是“盐钵头”、“麻油缸”之类的地摊货。这路东西还“金屋藏娇”,说明“文二哥”确实是个“棒槌”。

还有一件放在文强别墅里用于避邪的“福兮祸兮”石碑,很多报道都这样描述:“底座为一只巨龟,龟背上还盘绕着一条蛇,碑的正面书写有‘福兮祸兮四字,龜、蛇分别代表福与祸;碑背后用篆体刻有‘永安宫三字……”对中国历史或文物有点研究的人读到此就明白了:又是一假货。蛇龟组合应是玄武,为北方七宿的总称,跟“福与祸”的警示不沾边。但行贿者编了个与刘备有关的故事,“文二哥”深信不疑,奉若至宝。

说了半天,我并不仅仅是为了嘲笑文强的无知,而是希望检方对这些赃物要有一个准确的估价,这是量刑的依据。检察院不懂的话,可以请文物专家来估价,而且最好是比较超脱的外省专家。我看到一篇报道说,重庆检方认为,这些文物应该按照目前升值后的价值来估算。这有法律依据吗?还有大量报道说这些文物“价值连城”,记者也有失严谨。在审判重庆一系列大案中,程序正义非常重要,否则其结果很难获得应有的公信力,对法制精神也有损害。

从文强收受古董一事看,贪官在位子、房子、票子、女子、车子搞定之后,眼界是较以前大有开阔了。2007年,胡锦涛总书记在中央党校一次会议上提出,干部要有健康高雅的情趣。作为对党员干部的素质要求提出来,在我党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总书记提出这个要求,是在倡导一种良好的风气,希望提高干部的文化素养。它的反面是相当数量的领导干部热衷于大吃大喝、麻将牌九,甚至缠绵于洗脚房、洗头店等温柔之乡。但同时也有些领导干部迷上了收藏这档雅事,如果用俸禄购几件摩挲把玩,以为殷鉴,倒也不无裨益。但在中国的官场环境中,这份情报很快会被下属或商家截获,视作投桃报李的契机。十多年来,仅在浙江一省,越窑、龙泉窑等古陶瓷、汉晋唐宋青铜器、名人字画及明清硬木家具的价格逐年蹿升,市场火爆行情的背后,便可折射出民营企业向官府大举进贡的现象。黄白压手,斤两有秤,古董是“大家一起玩”的游戏,其奈我何?倘若放眼远眺,大江南北,上行下效,“健康高雅的情操”果真如此践行,则党之不幸,国之灾祸,民之深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