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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宝林

2010-05-14

小小说月刊 2010年5期
关键词:宝林批斗耳光

金 光

吴宝林原是村里的老师,1963年他带孩子们上山搞小秋收,将收回来的橡壳、丹参、柴胡等卖了30多元钱为班里添置了一些教具,不料被村里的贫协代表揭发搞资本主义复辟,于是一顶右派的帽子顺便就扣在了他的头上。

吴宝林当了右派,自然不能再教书了,就被弄到生产队监督劳动。那时候右派和地、富、反、坏合称五类分子,平时得老老实实接受改造,遇到活动还得接受群众的批判斗争。于是,吴宝林隔三差五地被人拉进群众会场批斗,有时候批到激动处,还会被人用绳子五花大绑吊到树上抽打。这时候,吴宝林总闭着双眼,忍着疼痛,顺着大家的问话回答。大家看他也不反抗,斗一会儿就把他放下了。

可是有一次吴宝林却反抗了。那天,他被民兵押到另一个村的批斗现场,在那个现场他与地主刘老五捆绑在一起接受批判。刘老五与吴宝林家有世仇,吴宝林说:我虽然是右派可是下中农,他是地主,我跟他不一回事!民兵营长走过来,二话不说一枪托砸过去,吴宝林左胳膊一阵钻心的疼过之后,立刻肿胀起来。后来,民兵们是怎样把他吊到树上的,大家怎么批斗他,他一点也不知道。起初大家以为他装迷糊,直到一位年纪稍大点的人发现不对头,让人将他放下,才知道他的左胳膊骨折了,立即松了绳子将他送到卫生室,由赤脚医生给他接骨。可那位赤脚医生的水平实在太差了,断骨没有接住就用桐木板将吴宝林的伤臂固定了起来,结果骨头长歪了,从此不能干重活儿。

吴宝林伤了胳膊后,干部们不再对他监管得那么严格了,只让他在村里的田边巡逻,照看生产队里成熟的庄稼,日子过得倒也松快。这天,吴宝林转悠到了学校附近的玉米地边,无意中听到接替他的教师黄小良在给孩子们教生字。教室里传来了黄小良浑浊的读音:ZHONG中,GUO归(国),中归(国),孩子们跟着念:ZHONG中,GUO归(国),中归(国)。吴宝林一听,皱了下眉头,推开了教室的门,对黄小良说:黄老师你出来一下。黄小良走出来问他:有什么事?吴宝林说:你读错了音,是中国,不是中归,快去纠正过来。话音刚落,“啪”的一个耳光就落在了吴宝林的脸上,黄小良怒喝道:你个右派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滚!说完,转身进了教室,并狠狠地关了门。吴宝林愣愣地站在那儿,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烧,脑海里一片空白。

不一会儿,教室里又响起黄小良教生字的声音:ZHONG中,GUO归(国),中归(国)……

1980年,当了17年右派的吴宝林被平反了,乡亲们好像从噩梦中醒来一般,纷纷向他道歉。虽然年过六旬了,在群众的一再推荐下又进了学校教书,并让他当校长,公社教办的同志还亲自把他送到学校。

几天之后,吴宝林把黄小良叫到办公室,黄小良还没有站稳,吴宝林就打了他一个耳光,然后说:我当了17年右派,大家绑我、斗争我、吊打我,我都没记住,也不在乎,只有你那一个耳光让我心痛!我现在打你这一个耳光是替学生们的家长打的,你误人子弟!你看看从你教室里走出去的几百个孩子,哪一个不是把“国”字念成了“归”字!

黄小良脸上火辣辣地发烧,回到宿舍整理了自己的东西后,给他送来了辞职报告。

有人来替黄小良说话,想让吴宝林把黄小良留下来。可吴宝林叹了口气,摇着头说:让他回去种地吧,也许他种地是把好手。

又过了17年,吴宝林老人去世了。下葬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去了,学校的学生和老师也到坟头为他送行。已过花甲之年的黄小良站在吴宝林的坟前愧疚地对人说:我打过吴老师一个耳光,那是造孽!吴老师也打过我一耳光,他把我打醒了,他让我知道了什么叫为人师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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