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品伟

1972年2月，周恩来总理在机场迎接美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出访未建交国家的总统尼克松

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应中国政府邀请，抵达北京对我国进行访问。尼克松是新中国建立后前来我国访问的美国第一位总统，是来中国开展“破冰之旅”的。

在尼克松到来之前，我国政府早就对接待工作作了充分、妥善的安排。就以国宴来说，各道佳肴均由周恩来总理亲自圈定。其中有一道佳肴为“蚕豆炒虾仁”。时值隆冬季节，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虾仁不难找，而小小的蚕豆，却难住了经办人员。“外交无小事”，从北国到南疆，不知有多少人为蚕豆而倾注了心血，最终还是温州蚕豆解了燃眉之急。当时我在温州地区副食品公司供应组担任副组长，亲身经历了从“寻豆”到“运豆”的全过程。37年过去了，其来龙去脉却鲜为人知。

1972年2月15日，为壬子年正月初一，正值春节假期。这天一大早，人们大都沉浸在梦乡里，值班人员突然给我送来了一份加急电报。发报地为广东省海口市（今为海南省省会），电文如下：“请求支援新鲜蚕豆500斤。”发报人自称是“京蔬”采购员。“京蔬”，即北京市蔬菜公司的简称。温州与“京蔬”向来没有工作联系，为何大年初一从几千里外的广东，给我们发来这份电报呢?显然此事非同寻常。同日下午，北京又打来电话，向我们说明急需采购蚕豆的内情。他们说，国宴中端上这道菜，具有特殊的意义，它说明只有幅员辽阔、物产丰富的中国，才能随时品尝到四季新鲜的蔬菜。他们最后说：“经中央商业部蔬菜局同意，希望温州能为供应新鲜蚕豆作出贡献。”

从“京蔬”心急如焚的电报、电话接踵而至，可以想见，他们必定为采购新鲜蚕豆，跑了包括广东海口在内的许多地方。但最后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锁定由温州供应，我们却不得而知。温州能否采购到新鲜蚕豆，当时我们心中也无数。尽管我们向“京蔬”表示“一定尽力而为”，他们还是忧心忡忡，先后多次通过省商业一厅频频向温州发话，有时一天多达三次。

接到这一任务后，我们心里也很焦急。屈指一数，离尼克松到来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星期，眼下的紧迫任务，是迅速寻找豆源。蚕豆的生长季节，通常秋播，在次年四五月份收获。当时，虽然时过立春，但浙南大地依然是春寒料峭，朔风凛冽，且时有薄冰，寒意袭人。离春暖花开为时尚早，何处去寻找新鲜蚕豆呢？！我们一时茫无头绪。

为了确保如期完成任务，我们根据温州的地理条件，以及历年果蔬种植的情况，当即制订了一个寻找蚕豆方案，并派出一个“寻豆”工作组。平阳县地处温州地区最南端，自然成为“寻豆”的第一站。经调查了解，平阳麻步、马站等镇一带，有一片向阳、挡风的山坳，曾成批种植过荔枝，并有过收获；平阳水头镇，是浙江省亚热带植物研究所驻地，曾成功种植过广东香蕉（大蕉）。那里的季节比温州市区要早好多天，是寻找豆源的主要地域。

工作组在平阳有关部门的协助下，不辞辛劳地东寻西找，终于在钱仓镇某地发现多处长势良好的蚕豆地。当那豆秆上鲜艳的淡紫色花朵和一片片青翠的豆荚，展现在我们眼前时，我们大喜过望，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据悉，这里生长的就是素负盛名的“钱仓早”蚕豆，被誉为温州“蚕豆之王”。据当地有经验的老农推算，大约再过三五天，净豆（即剥去外壳的豆肉），可以达到豌豆大小，正适合与虾仁配炒。我们迅即将这一喜讯转告“京蔬”，他们听后非常高兴，要求我们务必按时、保质、保量完成供应任务。

新鲜蚕豆虽有了着落，但如何保鲜、保质，并及时如数送往北京，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却成了一大难题。就以温州的交通状况来说，西向，路况不好，一向被讥为“汽车跳，温州到”；东向，仅海路一条。不论是采取海铁联运，抑或汽铁联运，都避免不了两大困境：一、为了赶时间，势必提前采摘，豆肉将因此而少长一大圈，最终将导致豆肉过小而不合格；二、新鲜蚕豆，具有肉嫩、色美、味鲜等特点，是经受不起搬上搬下、层层转运的折腾，质量难以保证，弄得不好，将功亏一篑。

唯一有效的运输措施是空运。要空运，面临的困难更大，有人调侃说：“简直是纸上谈兵。”因为温州没有机场，台州路桥机场虽离温州最近，但自“九·一三”林彪机毁人亡之后，机场关闭，连军用飞机也停止起降。唯一可以选择的是杭州笕桥机场。但是，即使笕桥机场同意运送，也因当时杭京尚无直达货运班机，必须经上海虹桥机场中转。为此，我们当即通过省有关部门，与杭州、上海两机场取得联系，争取他们的积极支持。机场人员胸怀全局，当得知运送的虽是“小小蚕豆”，却是关系国家外交的一件大事，他们义不容辞地承诺，一定按照北京指定的日期，及时完成运送任务。

解决了空运问题，只能说解决了运输问题的一大半，接下来，从平阳产地运温州，再运杭州，又该怎么办?何况在商议空运问题时，又临时增加了蚕豆的供应量。因为杭州、上海都安排为尼克松访问城市，同样必须设宴接待，这又给温州加大了压力。

按照当时预定运送蚕豆时间，杭州周围已开始实行交通限制，外地车辆不准进入市区，唯有军车例外，但也得经省军区的许可。在此景况下，我们只得向温州军分区详陈原委，请求派军车支援。军分区后勤部李副部长得知详情后，欣然允诺。在他的支持下，终于顺利地解决了从平阳钱仓采摘现场，经温州直抵杭州的运输难题。到达笕桥机场时已是万家灯火时分，他们当即运交上海虹桥机场连夜中转。由于运输“接力”得当，当晚就安全运抵北京。

当我们忙于解决运输问题时，蚕豆产地钱仓的干部、农民们，也忙于作好采摘的准备工作。他们几乎每天都在守望着蚕豆地，希望蚕豆快快成长。到了预定的采摘日期，豆肉比原先饱满了许多，符合北京的要求。这天大清早，当地就组织农民忙于采摘。当军车装好青翠、鲜嫩的新鲜蚕豆，朝温州、杭州方向急驰而去时，钱仓的干部、农民们为完成这一特殊任务而感到无比的欣慰。

近一周时间，为新鲜蚕豆而日夜奔走忙碌的人们，没有辜负北京的重托，终于在尼克松抵达之前，按质、按量将蚕豆运抵北京，准时地用在国宴上，为中美关系正常化作出了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