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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清照词的表情美和意蕴美的生成机制

2010-04-04

重庆三峡学院学报 2010年2期
关键词:李清照意蕴美学

付 骁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 400715)

论李清照词的表情美和意蕴美的生成机制

付 骁

(西南大学文学院,重庆北碚 400715)

语言美学是一门通过文本语言研究文学之美的边缘学科。本文以语言美学为研究方法,李清照词为研究对象,通过文本细读,从语音和语象两个层面,论证了[i]韵在李词表情上具有特殊的审美功能,发现隐性意象在意蕴生成中起着决定作用。

李清照;词;语言美学

新时期以来,文学批评领域出现了“语言学转向”,而“语言美学”①学科的出现,正是这一转向的具体落实。语言美学,“是一门由语言学和美学交叉渗透、协同互补而形成的语言分支学科,它以言辞和文辞为审美对象”、是“从形式美的研究进入内容美,即表述美、情感美研究的深化,它重在探讨语言的深层意蕴。”[1](1)换言之,语言本身具有生成情感意蕴的内在机制。通过文本细读,发现在语音和语象两个层面,李清照词分别具有表情美和意蕴美。下面据此,论述这两种美的生成机制。

一、语音层:音律象征内容

有论者认为,研究李清照的词,“脱离了作者生活的时代与环境,就有些以今人的尺度去衡量古人的味道”,因此“用二十世纪的意象派、语义学等来套她”,“都是不恰当的。”[2](9)这种观点,从文学批评方法的类型来看,属于社会历史批评,其模式为:时代环境、主体际遇→情感内容。

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显然,这种批评方法的缺点,是忽视甚至贬低了文本语言的美学价值,从而把文学作品仅仅看作时代或主体的某种反映。但是,词,作为一种与音乐有着密切关系的语言艺术,从诞生之日起,就受到音律的严格束缚,因此有“填词”、“倚声”之谓。王力先生曾说:“音响的巨大作用构成了格律诗的美学因素。……最丰富的想象如果没有丰富多彩的音响之美伴随着,也不能不认为是美中不足。”[3](261)

我们所持有的语言美学的方法认为“发话主体情思的表现美,它以言语形式表现出来,又都有着强烈的情绪氛围之美、抒情表意之美、人生体验之美或哲理思考之美。”[1](12-13)因此,我们研究的思路是:语言形式→情感意蕴。我们先来看一首李词《声声慢》: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②

很多评论家注意到了这首词声音层面的象征意义,例如夏承焘先生,从声母的角度进行了经典性的阐释;[4](49)论者从声律的角度,对起首的七组十四字叠词进行分析:“寻寻(平声)觅觅(入声),惨惨(平声)戚戚(入声)、点点(上声)滴滴(入声),平声、上声与入声交互运用,形成抑扬有致顿挫有节的声调,读之有长吁短叹之感。”[5](267)从而得出“(按:李清照)善于将语言变化与声情、词情相结合”的结论,对此,我们认为值得商榷。其一,词就是格律诗的一种变体,本身在声调搭配上便要求平仄交替相间,从而形成一种抑扬顿挫的语音流,使之听起来顺耳,读起来顺口;其二,根据启功先生的研究,“这个长句(按:十四叠字句)实是三个短句所合成”、“如果去掉重字,或说从每节盒底看,便是:平仄仄平平仄仄。分明是一个七言C1律句(按:即平起不入韵式第三句)。”[6](82)这说明,这十四个叠字,从声律的角度看,只是律句的机械扩展,毫无新意。故《声声慢》通过平仄交替往复传达情意,只是语言运用的普遍性,而不是使语言具有审美效果的特殊性。

我们知道,词与诗相比和音乐更为接近,因此好词必须有音乐性,而“汉语是元音占优势的语言,而又有声调的区别,这样就使它特别富于音乐性。”[3](280)王力先生的这段话,提醒我们要把注意的焦点转移到韵母上。我们反复吟咏,不难感觉齿舌开合的刹那,总有一个[i]音萦绕在耳际。进一步提升至理论,从音韵学的角度,我们把这首词的韵脚抽取出来:觅—四入锡,戚—四入锡,息—三入质,急—三入稽,识—三入职,积—三入昔,摘—二入麦,黑—一入得,滴—四入锡,得—一入德。③可以发现,词押入声韵,且大多数韵脚字为三四等的细音韵。在这里,有必要简要说明一下韵律和传情达意的关系。“等”,是宋元时期汉语音韵学家分析汉语语音的一种方法,概言之,分为一、二、三、四等韵。一、二等韵母中没有[i]介音,开口度相对大,称为“洪音”;三、四等韵母中有[i]介音,开口度相对小,叫做“细音”。一般认为,细音,“较适合表达忧愁的情绪或宣泄哀伤的情感。”[7](39)《声声慢》表现了女主人公凄凉、悲伤、忧愁、痛苦的情怀,从现代语言学的角度,正是通过[i]韵的反复流贯象征出来的,又因为押的是结舌不顺、欲语还休的入声字,声情与词情完美统一。现在,我们可以回过头来重新审视那堪称“绝唱”的十四个叠字:“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不妨把三个短句看为一个长句,“凄”(平声齐部,但是四等细音)作为句中韵,[i]韵在作者、读者声带之十四次发音中,振动了六次。孔子说“言不尽意”,而李清照却以声传情,把晚年那孤苦伶仃、寂寞难熬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

一个汉语音节,由声、韵、调三部分组成,而李词代表作《声声慢》文本中的声母、韵母、声调都能与词情相契合,这种现象,在整个李词文本中是唯一的,在整个中国韵文史上也是罕见的。

根据笔者的统计,李词文本另外还有九首押[i]韵的词作,分别是:《玉楼春·红酥肯放琼苞碎》、《多丽·小楼寒》、《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念奴娇·萧条庭院》、《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南歌子·天上星河转》、《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临江仙·云窗雾阁春迟》、《青玉案·一年春事都来几》(存疑词),表达的词情大多非愁即怨,选用的韵部均为第三部“支微齐灰”类,明人王骥德认为这一韵部“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8](36),其声情颇能适应词情,兹举《南歌子·天上星河转》:

天上星河转,人间帘幕垂。凉生枕簟泪痕滋。起解罗衣,聊问夜何其? 翠贴莲蓬小,金销藕叶稀。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

韵脚字全为三等细音,最精彩的是结尾“旧时天气旧时衣,只有情怀,不似旧家时”一句,韵脚“时”(三平之)重复三次,“气”(三去未)作为同部字虽因其为仄声无法押韵但亦增音韵之美感,“衣”(三平微)虽不为韵脚仍与押韵字“时”摇相呼应,反复唠叨,如泣如诉,与著名的十四叠字之音韵美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是,并不能认为,李清照选用的所有[i]韵都能发挥它独特的审美功能,如上文提到的《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尊沈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本为一首咏梅词,写物拟人,格调高雅,可她却选用了“构成拗怒音节,适宜于表现豪放一类的思想感情”的仄声来收脚,且句句押韵,“也就是韵位过密的,例宜表达激切紧促的思想感情。”[8](65)上下片各五仄韵,句句押韵,是《渔家傲》词牌的规定,因此导致声与情不相谐的结果。虽然我们依然承认它是一首上等的咏梅词,但其美学效果已经大打折扣。

那么,其它咏物词的用韵情况如何呢?一般公认的事实是,咏物词(包括诗),赞美、欣赏的态度较多,比如中国传统的“花中四君子”,很难和感伤忧郁的情绪联系到一起。不过,由于李清照的性别角色和李词的流派归属,笔下的咏物词更加婉约化,无法构成所咏之物和君子人格之间的某种契合。一句话,我们不能将“婉约”和“忧愁”、“伤感”等名词等同起来。如《庆清朝慢·禁幄低张》:

禁幄低张,彤栏巧护,就中独占残春。容华淡伫,绰约俱见天真。待得群花过后,一番风露晓妆新。妖娆娇态,妒风笑月,长殢东君。 东城边,南陌上,正日烘池馆,竟走香轮。绮筵散日,谁人可继芳尘。更好明光宫殿,几枝先近日边匀。金尊倒,拚了尽烛,不管黄昏。

作者选用的是第六部平声“真文”韵,“真文之缓”和铺叙手法结合得恰到好处,显示了作者此时闲适的心理状态,也使读者读罢闻到一股慢节奏的贵族气息。据笔者统计,李清照的咏物词,除了上文论述的两首外,还有《清平乐·年年雪里》、《人娇·玉瘦香浓》、《满庭芳·小阁藏春》、《摊破浣溪沙·揉破黄金万点轻》、《瑞鹧鸪·风韵雍容未甚都》、《鹧鸪天·暗淡轻黄体性柔》,一共八首,风格虽尽属婉约,词情却非尽为哀伤凄凉之类。所选的韵部,除了《清平乐·年年雪里》上片乃第三部上去声,也就是上文我们重点分析的[i]韵以外,都没有用此部。这也从侧面进一步证明了[i]韵与李词之传达悲苦绝伦的心理蕴涵有着规律性的联系。

从数量上看,[i]韵(第三部)在整个李词文本中最多,它和“愁”、“酒”等名词一起,成为李清照表达情感最重要的语言因素之一。

二、语象层:象蕴先于意蕴

语音的审美功能,在整个语言美学研究的框架中占有重要地位,但文学作品毕竟和音乐不同,“音乐是以单纯的音符(音阶、旋律、节奏)来表现的,而音韵作品却永远摆脱不了词语意义的牵挂。”[9](111)换言之,词汇和文学的关系,也是语言美学研究的重点。所以,接下来,我们将会对李词的词汇的审美功能进行研究。

王力先生在《语言与文学》这篇短文里,从纯粹的语言学的角度,对“词汇与文学”有过简要的说明。他认为,词汇与文学,实质就是词汇(具体名词和抽象名词)与形象思维的问题,形象和意境的问题。[3](332)由此,我们认为,从语言美学的角度进行词汇和文学关系的研究,逻辑起点应该是审美意象,因为“中国古典美学认为,艺术的本体乃是审美意象。”[10](86)又因为审美意象作为图像,词汇作为语言,从学理上看,“图像和语言基于人类的通感,能在表意上相互联系和转换”,[11]所以我们的理论重点是意蕴的生成问题,即由词汇构成的意象或意象群,是如何使文本生成意蕴、具有“文学性”的。这样,我们就把“词汇层”,转换为“语象层”。[3][10]文本的语象层,作为词汇和意象的合体,与语音层完全由作者安插美的音节的不同之处,在于:存在着意象排列和意蕴生成的抽象问题,读者在面对向他展开的这个画面时,有着较大的创造性空间,语象层之美的产生,更多是靠读者的努力。这样,我们就从作家和读者两极,对语言美学的理论框架进行了构建,使之更好地为文本的解读、阐释、研究服务。

首先,从“应是绿肥红瘦”说起。李词中,最为脍炙人口的小令,当属《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CCTV-4《解字说诗》栏目在欣赏这首词时,说最后一句“用‘肥’和‘瘦’来形容鲜花绿叶似乎有些不雅,然而这里是在开导丫鬟,便油然而生了深入浅出的效果。”解释得很正确,但止于表层。“不雅”即“俗”,或理解为“通俗”、“口语化”,那么“肥”和“瘦”这两个通俗的词语在审美上对意蕴的生成有何作用?按照通常的逻辑,便会得出此词具有“生活化”、“通俗易懂”、“语言清新”等特点的老掉牙的结论。索绪尔把人类的言语活动分为语言和言语,[13](18-23)从诗学的角度来看,“这种区别正相当于诗本身与对诗的单独体验之间的区别。”[12](160)显然,《解字说诗》把这首词看作具有社会性的语言的集合体,而文学文本的解读很大程度上得依靠对诗的单独体验,即要凸显作者赋予文本的言语特征和读者单独体验的心理联系。正因如此,我们应该对之重新阐释。英美新批评文评派认为,作为文本(text),是一个封闭的语境,读者必须从上下文的联系,来发现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深层意蕴。在《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毫无疑问,叙述者(非作者)与“卷帘人”之间的对话,便是语境,它暗示了意象是如何生成意蕴这个关键的环节:两人面对着,谁也看不见院子里的海棠花,叙述者认为它此时的状态是“绿肥红瘦”,而“卷帘人”认为是“海棠依旧”,意即绿瘦.红肥.。换言之,一朵海棠花,有两种存在状态,一种是开得娇艳,另一种是花朵凋谢。在这里,对于叙述者、“卷帘人”和读者来说均在感觉经验之外的海棠花,是一个意象还是两个意象?叶朗先生认为,审美意象,并非单纯的实体,而是“胸中之象与手中之象的某种叠印”、“这种叠印以另一种形式在欣赏者那里重复出现”,他称之为“叠印现象”。[10](113-114)回到文本,可知无论是叙述者胸中的“绿肥红瘦”,还是“卷帘人”胸中的“海棠依旧”,只是存在于大自然的物理的海棠花而已,真正意义上的审美意象,就是读者通过联想把两种状态合为一体的那朵海棠花。在这个生成意象的审美阶段,无疑,作者(非叙述者)所运用的语象——“海棠依旧”,起了关键性的暗示作用。进一步讲,这个意象对意蕴的生成有何审美功能?叶朗还说过,“意象就是一个有组织的内在统一的因而是有意蕴的感性世界。”[10](105)那么,意象的内在结构成为意蕴生成的关键。我们可以把这个意象分解为:

海棠依旧→指向往昔美好的岁月

绿肥红瘦→指向如今孤独的时日

通过两者的对比,全词那种落差感极强的意蕴便生成了。正所谓痛苦产生于比较之中,如果读者不能由“海棠依旧”联想到“绿瘦.红肥.”,末句的“绿肥红瘦”便成为孤立的语象,无法对比,意蕴就不可能生成了。因此可见,这首词的意蕴,是由审美意象内部结构之间的关系生发出来的,而审美意象的生成,是作者通过两组意义相反的语象(绿瘦.红肥.—绿肥红瘦)的对比,再由读者的创造性联想拼贴出来的,词汇—意象—意蕴就成为了相互联系的审美链条。

通过对《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的分析,我们可以把这一审美链条概括为:象蕴先于意蕴。语象的审美功能,也就是词汇的审美功能,是生成文本的理性因素:意蕴。意蕴须由词汇的暗示获得。

意蕴,是德国文学家歌德首先使用的一个术语,“古人的最高原则是意蕴”,[14](421)美学家黑格尔把意蕴看作与形式对立的一个概念,“一种灌注生气于外在形状的意蕴”[15](24),是理性因素。自从朱光潜先生从德文里把这个词译为汉语后,便被广泛地使用,导致其内涵和外延都十分模糊,有时甚至成为“内容”、“情感”、“意境”、“历史感”、“哲理性”等概念的同义词。而我们认为,意蕴,作为文本的理性因素,是指能对一般读者起到兴发感染作用的作者特有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在语音层里,探讨的表情达意的“情”和“意”,从美学的角度,实质属于“知觉情感”的范畴,“具有鲜明、具体的感情调质,如喜悦,哀怨,忧郁,闲适,惆怅,等等。”[10](165)它偏向感性,因为只凭语音,人们很难直接上升到文本的理性层面。为什么不用“意境”呢?因为“意境并不是和意象不同的另一种艺术本体。”[10](130)说明意境也是一种感性的东西,只不过和意象相比,它更带有理性思辨的痕迹。从我们细读的经验看,并不是所有李词都达到了具有意境这一诗词文本的理想状态,李词之所以能打动人心,流传千古,是因为其文本存在一以贯之的理性因素:落差感极强的意蕴。它之所以生成,不是靠读者印象主义式的直觉感悟,而是凭通过词汇组成的或由之暗示生成的意象之间的对比联想,即上段提到的象蕴先于意蕴。这样,我们通过感性和理性两个层面,分别充实了作者和读者两极,使语言美学的大厦更为牢固。

其次,我们来看《念奴娇·萧条庭院》: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阑干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雾,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宋代黄升认为,“前辈尝称易安绿肥红瘦为佳句,余谓此篇宠柳娇花之句,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之者。”[2](61)显然黄升感觉到了“绿肥红瘦”和“宠柳娇花”大概有相似之处,因此将二者相提并论。“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一句,看似矛盾:既然天气不好,何来“宠柳娇花”呢?其实这就是语言的扭曲现象,和逻辑无关,宠柳娇花是指向词人内在情绪的。春天来了,柳枝抽条,花儿娇艳,它们是一切美好事物的象征,同时也是词人自己的化身。而前一句,“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扭曲了这个四字词的意义走向,暗示这种天气如持续下去,柳不再宠,花不再娇,词人也被锁在门内,白白浪费大好春光。语象对比为:宠柳娇花——残花败柳,后者是语言被扭曲后生成的画面,我们命名为“隐性意象”或“隐性意象群”。在《如梦令·昨夜雨疏风骤》中,词人用“海棠依旧”直接暗示读者联想“绿瘦.红肥.”这一隐性意象;而在《念奴娇·萧条庭院》,词人没有明确指出,但读者通过上下文语境,仍然可以营造隐性意象。实体意象和隐性意象进行对比,意蕴便生成了。这首词,依然是落差感极强的意蕴;读者只有在脑海中构建了隐性意象“残花败柳”,才能通过理性概括出意蕴。这就是“象蕴先于意蕴”。

李清照的词作,从语言、意象、情感、结构等角度来看,均比较模式化,很多词都可以从中抽取出隐性意象。最为精彩的,就是从《声声慢》里抽取的“隐性意象群”,这是这首词具有永恒艺术魅力的根本所在。南渡后,她笔下的意象为:淡酒、急风、在南方的大雁、堆积的黄花、一个人的黑夜、梧桐雨。如果读者的审美视野局限于此,是体会不到李词的精髓的,因为文本中经常出现这些意象。然而从语言学的角度看,“词汇不仅本身有意义,而且会引发在声音上、感觉上、或引申的意义上与其有关联的其它词汇的意义、甚至引发那些与它意义相反或者互相排斥的词汇的意义。”[12](188)正是如此,文本中的这一组意象群,引发着读者空间和时间上的双重位移,即从眼前回到过去,脑海中会生发出一组隐性意象群:浓酒、和风、在北方的大雁(旧时相识)、开放的黄花、两个人的白昼、“新桐初引”。优秀的文学作品,不止有恰能传达情意的意象,还在于意象中见着人性(即生成理性的意蕴)。两组意象群,一组指向现在,一组指向过去,比较之中生成了落差感极强的意蕴。人是群居的高级动物,如果离群寡居,就不符合人性,自然而然会产生怨愁。《声声慢》传达着这一普遍的人生体验,因此不朽。

三、结 语

本文从文学文本的语言出发,探寻了李清照词的语言在传达作者主体情思和引导读者接受两个方面重要的审美作用,力图超越“从理论到理论、从社会到文本”的简单化批评模式,以期有利于具有中国民族特色、当下特色的文学批评模式的构建。

注 释:

①国内学界对于文学语言美的研究,有众多命名,如“文学美学”、“汉语美学”、“汉语形象美学”、“文学语言学”、“文艺音韵学”等。

②本文所引李清照词,均见于徐北文主编《李清照全集评注》,济南出版社,1990年版。

③本文所注汉字的古音,均见于丁声树编录《古今字音对照手册》,中华书局,1981年版。原注的体例为:摄、开合口、等、声调、韵部、声母,根据本文写作的需要,简化为:等、声调、韵部。

[1]骆小所.语言美学论稿[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6.

[2]徐北文.李清照全集评注[M].济南:济南出版社,1990.

[3]王力.王力文集:第十九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0.

[4]夏承焘,吴雄和.读词常识[M].北京:中华书局,1981.

[5]赵义山,李修生.中国分体文学史(诗歌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6]启功.诗文声律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0.

[7]王有亮.汉语美学[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06.

[8]龙榆生.词学十讲[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

[9]沈祥源.文艺音韵学[M].武昌: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

[10]叶朗.现代美学体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11]肖惠君.图像如何叙事[D].武汉:武汉大学,2005.

[12]韦勒克,沃伦.文学理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

[13]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台北:弘文馆出版社,1984.

[14]朱光潜.西方美学史(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

[15]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On the Generative Mechanism of LI Qingzhao's Poems’ Beauty of Expression and Implication

FU Xiao
(School of Literature, Southwest University, Beibei 400715, Chongqing)

The Aesthetics of Language is one interdisciplinary subject of studying beauty of literature through text’s language. Based on the Aesthetics of Language this paper will study Li Qingzhao’s poems through close reading from the pronunciation and verbal icon levels, demonstrating that the [i] rhyme has special aesthetic function in expression, and the hidden image plays a decisive role in generating meanings.

Li Qingzhao; poems; Language Aesthetics

I207.23

A

1009-8135(2010)02-0091-05

2009-12-28

付 骁(1986-),男,重庆万州人,西南大学文学院2009级文艺学硕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张新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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