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论李德裕制诏奏议之作风*

2010-02-17曲景毅

关键词:李德裕回鹘

曲景毅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论李德裕制诏奏议之作风*

曲景毅

(北京大学 中文系,北京 100871)

李德裕为晚唐杰出的政治家,其制诏奏议气势恢宏,彰显“英雄本色”;一事一议,简严中能尽事理;句语坦明,辞情兼备,实现了经世致用与文采斐然的和谐统一。德裕不愧为继中唐陆贽之后的又一公文大家,在唐文发展史上应有一席之地。

李德裕;制诏奏议;气象雄毅;简严;辞情兼备

李德裕 (787-850),“历事六朝,弼谐二主”,是晚唐杰出的政治家。他曾两度为相,尤其是会昌年间,武宗“专任德裕”,既能用之,且能信之委之,威名独重于时。前人称其“独立不惧,经制四方”,外讨回鹘,内平泽潞,取得了安内攘外的双重胜利,“唐祚几至中兴”。

德裕“文学过人 ”,[1]“盛有词藻 ”。[2]他“幼有壮志 ,苦心力学 ,尤精《西汉书 》、《左氏春秋 》”,这对于其制诏奏议的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①

一、气象雄毅,“英雄本色”

德裕本人“卓荦有大节”,主政仅五年有余,则内讨叛藩,外平戎狄,立下盖世奇功。其为人处乱不惊,气概非凡。“元和后数用兵,宰相不休沐,或继火乃得罢。德裕在位,虽遽书警奏,皆从容裁决,率午漏下还第,休沐辄如令,沛然若无事之时。”(《新唐书·李德裕传》)当泽潞叛平的捷报传来时,德裕神色自若:“万里来袁尚之头颅,二冢葬蚩尤之肩髀;欢声虽震于朝市,喜气不见于形容。”(《太尉卫公会昌一品制集序》)这种气质表现在文风上则“气象雄毅,见事明审”,“钟锽球鼎,震曜耳目,非于喁细响所可及也”,[3]卷40正所谓文如其人。

自古英雄多寂寥。德裕“性孤峭”,“以器业自负,特达不群”,铸就了坚毅的品质。会昌讨胡平叛的成功,更多的是德裕个人的自信、果决、坚毅、智谋等因素在起作用;而“所草诸勅,皆深略玮文,洞见万里,直是相业所系,非徒以词命见推”,[3]卷39则表明盖德裕并非只是一介儒生词手,其运筹帷幄的攻心、速战等战略战术显示了一代大政治家之才略,而其气势恢宏的制诏书意则充分展示了超凡的英雄气概与胆识毅力。

试以平定昭义为例加以申述。“泽潞五州,据山东要害,河北连结,惟此制之。磁洺邢三州,入其腹内 ,国纪所在 ,实系安危。”[4]卷646,6537德裕亦知“上党居天下之脊,当河朔之喉”(《太尉卫公会昌一品制集序》引),泽潞刘稹在乃叔刘从谏故后,希图获得与河北三镇一样的半独立状态,便公开与朝廷对立。德裕态度明确,坚决主张予以讨伐。初议兵时,绝大多数朝臣均表示反对。“朝官上疏相继,请依从谏例许之继袭,而宰臣四人,亦有以出师非便者。德裕奏曰:‘如师出无功,臣请自当罪戾,请不累李绅、让夷等。’”(《旧唐书·李德裕传》)连友人李绅、李让夷两位宰相亦在反对者的行列中。“中外交章固争,皆曰:‘悟功高,不可绝其嗣。又从谏畜兵万,粟支十年,未可以破也。’它宰相亦媕婀趋和,德裕独曰:‘诸葛亮言曹操善为兵,犹五攻昌霸,三越漅,况其下哉。然赢缩胜负,兵家之常,惟陛下圣策先定,不以小利钝为浮议所摇,则有功矣。有如不利,臣请以死塞责!’”(《新唐书·李德裕传》)太原杨弁叛乱,时“稹未下,朝廷益为忧。议者颇言兵皆可罢”,讨伐随时可能前功尽弃;德裕则独排众议,坚持继续讨伐,奏称:“弁贱伍,不可赦。如力不足,请舍稹而诛弁。”后人有评曰:“时昭义之乱未平而太原之变复起,非卫公之深识毅力百折不挠,则两盗合而大局不可问矣。”[5]

德裕将其雄毅气韵贯之于文章中,且能因人制辞,尽显英雄本色。对于反叛主脑刘稹,他曾多次以严辞痛斥,每称其“罪恶贯盈,言词甚悖”(《赐王宰诏意》);“为子为臣,忠孝并弃,居丧求袭,阻命专权,数遣乱军,侵轶邻境。……悖言肆口,逆节滔天”(《代李石与刘稹书》);“刘稹父子无功,皆负重衅,既不诣尚书面缚,又不遣家属祈哀,置章表于衢路之间,望朝廷降非常之泽,悖慢无礼,前古未闻”(《宰相与王宰书》);义正辞严,气势如虹。特别是《讨刘稹制》一文,“特凛冽,有风霜之色”,[3]卷39开首即云:“定天下者,致风俗于大同;安生人者,齐法度于画一。虽晋之栾、赵,家有旧勋;汉之韩、黥,身为佐命,至于干纪乱律,罔不枭夷,禁暴除残,古今大义。”历述刘悟、刘从谏之悖逆。刘悟已然“招致死士,固护一方,逮于末年,已亏臣节”;刘从谏更甚,“生禀戾气,幼习乱风,因跋扈之资,以专封壤,恃纪纲之律,以袭兵符,暂展执圭之仪,终无上绶之请。……诱受亡命,妄作妖言,中伺朝廷,潜图左道。接坏戎帅,屡奏阴谋。”先后举栾赵、韩黥、魏豹、公孙述等数典比附,称其狂妄犯上之举已赫然昭彰,“顾苕卵之可矜,岂泉鱼之自察?暨乎沉痼,曾靡哀鸣,犹驻将尽之魂,恣行邪僻之志,罔惑旧校,树立狡童。中使挟医,莫睹其朝服;近臣衔命,不入于垒门”,“逆节甚明 ,人神共弃 ”。[4]卷697,7162-7163读此文 ,人人皆欲杀刘稹而后快,能无胜乎?故康熙皇帝曾批注此文曰:“似此辞义严明,所谓制胜于庙堂也。”[6]30

德裕对刘氏叛乱的主要参与者亦斥之:“久怀怨望,得肆阴谋,或妄设妖言,成其逆志,或伪草章表,饰以悖词,既无礼于君亲,曾不愧于天地。”“夫为善者天报以福,为恶者天报以殃。”(《诛张谷等告示中外敕》)故对其绝不容情:“理髋髀者不可以芒刃,图蔓草者必绝乎本根,故前代陈甲兵以正其刑,伐钟鼓以声其罪,爰用重典,庶清乱邦。”(《诛郭谊等敕 》)

德裕对太原杨弁的叛乱也深为不屑,绝不姑息:“杨弁起于卒伍,获在偏裨,方属徂征,敢为桀逆,追逐戎帅,啸聚叛徒。朕姑务苟安,未加显戮,舍其悖乱,令赴行营。遂驻南辕之轩,已盗北门之管,战备符玺,并而窃之,启石会重关,潜输逆稹,释贾群缧绁,俾远奸谋,惑榆社之义心,召横水之同恶,虿毒近发于怀袖,蚁坏几漏于江河。康政等被枌邑之遗风,习华墟之有礼,遽亡臣节,仍助凶威,抚弦登陴,曾不兴叹,以卵投石,自取灭亡。虽禁暴除残,国之大典,然俾其陷辟,终用愧怀。”[4]卷699,7180典型的骈文句法,以气使文,酣畅淋漓。

对于敌我双方的将士则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每每“激励将士,在感以大义”,[3]卷39所写文书令敌人叛将胆寒,前方将士亦为之感服,不愧为“大手笔”。对泽潞三军将士则谴责中有劝服,运用心理战瓦解其斗志。《代彦佐与泽潞三军书》云:“自天宝以后,兵起山东,惟泽潞一军,不亏臣节。……六十年间,忠名尚在。”“奈何拒君亲之命,从逆乱之谋?”“破朱滔之功未朽,擒从史之效又彰,诚动上元,忠贯白日,一军盛美,可不惜哉!”故劝将属:“岂可舍累代之美名,忘近岁之深耻,将性命家族,以徇騃童,生为不忠之人,死为不臣之鬼?”“岂得临难因循,为人受祸?”同样,《代宏敬与泽潞军将书》亦称叛乱“既亏子道,深累国章,远近闻知,无不骇听”,“自是公等行诡谲之计,诬罔朝廷,凡所施为,事多矫诈。在朝廷须知事实,焉得不一一追问”?《代卢钧与昭义大将书》又云:“况昭义艰难之后,常保忠名,兴元之初,又着勋力。”“穆宗以刘稹祖宗,乘机变归款,朝廷委以节义之军,授以腹心之寄。岂谓移淄青旧染之俗,污上党为善之人,日往月来,群情如醉。今王师问罪,将及岁期,悯彼一方,迷而不返,皆以奉刘稹为义,实所懵然。且封壤城池,莫非王土,军人黎庶,岂非王臣?”末以古典晓之利害:“昔晋侯重耳曰:‘君父之命不校,校者吾雠。’公等岂无诚心,见此事理?”以反问句式说以“成败利害”,有理有据,令人信服,气势逼人,读之夺人心魄。

对王宰、石雄、李石等前方一线将领,“词锋精整,足以壮鼓旗而新壁垒”,[6]30同时又保持绝对的领袖权威,要求属下坚决贯彻其旨意,“词不过严,而意甚英决”。[6]31当刘稹兵败伪降以求暂缓之时,德裕识破敌情,屡发文书告诫前方,主张一鼓作气而平泽潞。如《代李石与刘稹书》:“如拟先求解兵,次望洗雪,则此暂延旬月之命,以偷顷刻之安,苟怀是心,谁敢保信?……至于事迫计穷,潜输密款,伪词变诈,无不备谙,今欲行之,必恐非计。”《赐李石诏意》:“比者河朔诸镇,惟淄青变诈最多,刘悟随来旧将,皆习见此事,察其情伪,深要精详。”“城孤援绝,情计已穷,所以密将款词,归命上相,恐是偷安旬月,溃缓王师,稍得自完,复来侵轶。况馈运日有所费,春作渐已及时,劳我师徒,恐非至计。卿与其要约,令面缚来降,卿即驰至界首,亲自受纳。苟不如此,且须进军。必不得因此迁延 ,令其得计。”[4]卷699,7176《赐王宰诏意》:“迩来颇自知惧,方献伪词”,“然天夺其心,鬼迷其志,宋人已病,不告析骸之情,朱鲔乞降,曾无面缚之效”。引星占之术,证其“网罗不善之人”,末以“韩信袭历下之军,李靖剪阴山之寇,皆因敌心懈弛,故得机讨不遗”激励之早立奇功。

后人评德裕《幽州纪圣功碑铭》一文“经济大文,英雄本色”,[7]卷18,4615此言非虚,用之以形容德裕整个《会昌一品制集》同样适用。德裕以当朝鸿笔坐镇后方,秉笔撰文,从容裁决。这些制诏奏议无异于千军万马,最大限度地发挥了文以致用的功效。诚如其《文章论》所云:“气不可以不贯,不贯则虽有英词丽藻,如编珠缀玉,不得为全璞之宝矣。”“鼓气以势壮为美 ”,[4]卷709,7280德裕为文与其为相的非凡气度内相表里,宏大的气势贯穿文章,读之使人心血沸腾,“震曜耳目”。

二、“简严中能尽事理”

在讨平回鹘与伐叛泽潞的战争中需要简单、快速、准确地布置方略或应变举措,所以文章不能过于冗长枝蔓。观德裕制诏奏议,一般都三五百字,一事一议,约略形成一文一事制度,并影响于宋以后的公文,到南宋成为法律条文:“奏陈公事,皆直述事状。若名件不同应分送所属而非一宗一事者,不得同为一状。”[8]会昌五年,德裕处理政务之外,自行撰写文书诏令数百篇,可见其出手之快;另一方面,还要严谨,言简意赅,“切应事机”,故武宗称“学士不能尽人意,须卿自为之”。[9]普通学士确实难以应对这种紧张复杂的政治局面,惟有才气、学识、气度、威仪绝佳的“大手笔”德裕才堪其重任。前人称其文“简严中能尽事理”,[6]30所言非虚。

德裕长于以简洁的语言概括事件的终始,在处置刘稹、杨弁、回鹘嗢没斯部、乌介部、纥扢斯可汗、吐蕃悉恒谋等错综复杂的事谊中,均显示了较强的叙述概括能力。如《赐回鹘嗢没斯等诏书》云:“彼蕃自忠义毗伽可汗以来,代为亲邻,连降爱主,恩礼特异,古今莫及。”“昨遣嗣泽王溶吊册先可汗回,始闻卿国中丧乱,诸部乖离。救患恤邻,岂忘令典,方图镇抚,以命使臣。今又知坚昆等五族,深入凌虐,可汗被害,公主及新可汗抚越他所,未归城邑,特勒等力不能制,思存远图,相率遁逃,万里归命。又知欲奉公主朝觐,忠谋不从,已逾大漠之南,同款五原之塞,发此单使,布其赤心。言念艰危,恻然轸叹,料卿等皆英酋贵族,羁寓沙场,怀土之情,如何可处?岂非欲讨除外寇,匡复本蕃,抱此至忠,托于大援?但缘未知指的,难便听从。又虑边境守臣,见卿忽至,或怀疑阻,不副朕心,故遣鸿胪卿张贾驰往安抚。”[4]卷699,7171-7174叙述井然有序,条理清晰,细心真诚,顾虑周全。

“文以载事,文以着言,则文贵其简也。文简而理周,斯得其简也。”[10]前人评德裕文“揣摩悬断,曲中利害”,[11]可谓切中肯綮。如《代符澈与幽州大将书意》云:“比闻海内之论,幽州师有纪律,人怀义心,河朔诸军,以为模楷,今之所睹,异于是矣。”“取舍之间,苍黄骤变。且举棋不定,《春秋》所讥,远近闻之,莫不嗤笑。旬月之内,移易三人,不可谓师有纪律矣;不俟朝旨,专自树置,不可谓人怀义心矣。”[4]卷707,7253-7254一语道破其屡换主帅,自立而不得人心,语辞锋利,切中要害。《代刘沔与回鹘宰相颉于伽思书》云:“回鹘立国立家,莫非唐德。”根据来书一一予以反驳:“来书又云:‘蕃人易动难安,加忿怒后,不可制得。’只如回鹘为纥扢斯所困,岂可一日暂忘,举国将相遗骸,弃于草莽,累代可汗坟墓,隔在天涯,固宜闰血枕戈,尝胆思报,大雪冤耻,告谢幽魂。回鹘忿怒之心,合施于彼。而欲灭弃仁义,逞志中华,天地神祇,岂容此事?”言辞激烈强硬;进而陈以利害:“今弊邑恃回鹘之信,不惮回鹘之怒。若外与中国结怨,内为纥扢斯所排,迁集鸟徙,流离蓬转,以沔揣度,终难取济。”“今相公以伟才宏略,匡弼可汗,既无秩訾之明,谨于事大,又无驹支之辨,自达其诚,而欲绝累代之欢,兴二国之祸,偁虽释憾,何以载天?又古人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倘自改悔,实未为晚。”[4]卷707,7253《论昭义三军请刘稹勾当军务状》云:“伏以元和中李师道自擅一方,久为桀逆。及王师压境,天网四陈,刘悟颇识转祸之机,乃有纳忠之效。朝廷奖其归命,宠遇优渥,待以信臣,委之雄镇。从谏因父殁,自总兵权,属宝历中政务因循,事归苟且,与其符节,以紊国章。然犹恭守诏条,咨诹善道,亦修觐礼,一至阙庭,骤陟台阶,实非公议。爰自近岁,颇聚申兵,招致亡命之徒,遂成逋逃之薮,怵于邪说,自谓雄豪。及寝疾弥留,罔思臣节,又令纪纲旧校,诱动军情,树置騃童,再图兵柄。”[4]卷701,7199概述刘稹家世及反叛过程,简明扼要,一语中的。

德裕每每在叙事之中兼以议论。如《赐缘边诸镇密诏意》云:“近者寇孽初平,海内无事,方欲永櫜弓矢,保乂生人,国远开边,诚非朕志。然盛衰倚伏,皆有其时,古人云:‘圣人无巧,时变是守。’盖惜其时也。昔汉武帝命将出师,轻赍深入,耗中国三十余年,竟不得臣伏匈奴,荡定沙漠,此未得其时也。至宣帝值匈奴百年之运,因坏乱危亡之机,单于稽首,三代称藩,锋燧不设,边城晏开,此遭遇其时也。近则回鹘常以兵助中国,有戡难之功,朝廷累降姻亲,岁致缯絮,因我为缘,振服诸蕃,百有余年,最为强盛。及本国衰乱,种落流离,景附北边,犹为杰骜。因其入塞,暂举偏师,遂大破穹庐,却收公主,归降甚众,枭戮至多,一国销亡,易于拉朽,岂非得其时也!”这是会昌五年二月撰写的应对吐蕃方略的一篇诏意,文中简笔描述了当时国内的情形:讨胡与平叛的战火硝烟刚刚逝去,一切百废待兴,实不应再挑起战端,“永櫜弓矢,保乂生人,国远开边,诚非朕志”十六字,扼要地表明了国家的基本边境策略,并举古典与今典为戒,说明时与不时的道理:汉武未得时而开边导致国力巨损,而汉宣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呼韩归降,回鹘由强转弱何其迅速,乃“得其时”矣。在此基础上,表明了朝廷对于吐蕃的方针:“多设反间,密用奇谋,使自归心,岂劳兵力,欢衅而动,取若拾遗。此兵法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可谓深得用兵御敌之道;此外,仍能晓之以理:“今当其破灭之势,正是倚伏之期”,“以直报怨,非是不守和盟”,故“制置之间 ,尤须密静 ”。[4]卷699,7178-7179既守盟约,不因贪图小利而落井下石,又以静制动,“务修实效”;夹叙夹议,有理有利,充分显示了对边境形势的估计与判断能力。

三、“明白晓畅”,辞情兼备

德裕的制诰奏议崇尚实用,“敦务实去华之美”(《奏银妆具状》),鄙弃浮议泛言,故虚词套语较少,喜开门见山,直截了当,“指陈其事”。郑亚称其“文章等于训传”。德裕的文书均以实用明白为指归,对回鹘等少数民族,“不为文言,遣其易会”(《进所撰黠戛斯书状》),以浅显之文字感动回鹘嗢没斯部,避免了对嗢没斯部与乌介部的同时用兵;对泽潞叛将则“不引古事,不饰虚词,直指目前,易于取信”(《代卢钧与昭义大将书》),以通俗之文字作为心理战的媒介与无形武器,晓以大义,赢得了高文端、李丕、王钊等刘稹部心腹将领的归降。德裕为文喜用典故,但这并不影响文意的表达。其文绝不晦涩难懂,相反却明白晓畅,意旨明确,“切于时机,明于利害,人主易晓,当世可行”(《谋议论》)。清人孙梅评曰:“明白晓畅,自足以伐敌国阴谋之计”。[7]卷6,4372

德裕“才猷迥出,词笔参长”,其文并非干瘪烦躁的虚词套语的累积,而是多“至诚”,“实非饰情”(《让司空后举太常卿王起自代状》)之语。此举《赐太和公主敕书》为例。太和公主乃宪宗之女,穆宗第十妹,武宗之亲姑母,作为唐代第四位和亲公主于长庆元年 (821)五月远嫁回鹘崇德可汗,一去廿载;后被黠戛斯破回鹘后送归,途中又被回鹘乌介部劫持,并威胁唐政府借振武一城。会昌二年八月十五日,德裕撰写此文,“词意谆详,妙有操纵”,[6]30以武宗口气表达了对姑母的思念与深情:“姑远嫁绝域,二十余年,跋履险难,备罹屯苦,朕每念于此,良用惘然。恭惟太皇太后春秋已高,慈爱深厚,比者望姑朝谒,再叙悲欢,倏已岁暮,寂无音耗。想姑见旧国之城邑,能不销魂,望汉将之旌麾,必当流涕。今朔风既至,霰雪已零,绝国萧条,固难久处,旃墙罽幕,何以御冬?肉饭酪浆,且非适口。朕抚临万宇,子育群生,一物未安,终食三叹,况姑累年漂泊,何日忘怀?想姑高明 ,必是悬鉴。”[4]卷699,7183后半段则转入乌介“不得以姑为词”的婉言绝辞中,然对太和公主的真情流露亦足以感人,后人称其“感之以情,谕之以理,措词宛转之中,不失严厉气象,是谓得体”。[12]

再如德裕大功之后所写谢恩与辞官表状,对于封赏的推辞和功成身退的眷恋读之亦触人心脾。《谢恩不许让官表状》云:“臣昨者以位高疾仆,器满忌倾,实怀瞰室之忧,敢喜在闾之贺,辄陈微恳,退积惭惶。陛下察臣孤立事君,宠拔皆由于睿鉴,一心守道。”《让太尉第三表》云:“臣伏念齿发虽雕,心力犹壮,实愿赞陛下升平之运,见万方仁寿之期;东封告成,大典咸备,然后散金娱老,归守邱园。”诗《雨后静望怆然成咏》云:“只恨无功书史籍,岂悲临老事戎轩,惟怀药饵蠲衰病,为惜余年报主恩。”

德裕的某些应用性公文亦能做到“语直而意婉,文特妙于布置”,[6]31除了传达具体指令之外,还能兼顾到语意的委婉与遣辞的艺术,“字斟句酌而真挚坦白之意自溢行间”,[3]卷39襟怀坦诚,不露斧凿痕迹,更容易让人接受,从而最大限度地发挥出公文的效力。

明代大政治家张居正《陈六事疏》曾云:“天下之事,虑之贵详,行之贵力;谋之在众,断之在独。”[13]会昌年间德裕为相,“首请政事,皆出中书”(《旧唐书·李德裕传》)。中竖不得专权,武宗对德裕“知而任能之,言从计行”(《新唐书·李德裕传》)。德裕所写之制诏奏议气势恢宏,句语坦明,词情恳切,简严中能尽事理,实现了经世致用与文采斐然、实用与美感的和谐统一。德裕不愧为继中唐陆贽之后的又一公文大家,在唐文发展史上应有一席之地。

注释:

①参看笔者《李德裕“尤精西汉书、左氏春秋”与其公文制作之关系》,《江淮论坛》2009年第 4期。

[1]裴庭裕.东观奏记:卷上[M].丛书集成初编本.

[2]孙光宪.北梦琐言:卷 6[M].贾二强,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02:126.

[3]康熙.御选古文渊鉴 (二)[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董诰,阮元,徐松,等.全唐文 [M].北京:中华书局,1983.

[5]李岳瑞.李卫公[M]//梁启超.中国六大政治家·第四编.上海:广智书局,1910:69.

[6]陈鸿墀.全唐文纪事:卷首[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孙梅.四六丛话 [M]//王水照.历代文话本.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8]谢深甫.庆元条法事类:卷 16[M]//杨一凡,田涛.中国珍稀法律典籍续编.戴建国,点校.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2:344.

[9]司马光.资治通鉴:卷 247[M].北京:中华书局,1956:7976.

[10]陈骙.文则:卷甲 [M].香港:中华书局,1977:6.

[11]王世贞.弇州四部稿:卷 112[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12]王文濡.唐文评注读本[M].上海:上海文明书局,民国五年(1917):13.

[13]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卷 115[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On LiDeyu’s Style ofDocumentW riting

QU Jing2yi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An outstanding statesman in the late Tang dynasty(618-907),LiDeyu(787-850)was al2 so a renowned documentwriter of the time.His documents,characterized by great vigor and momentum,con2 cise and logical arguments,and intelligible and passionate language,were the perfect integration of pragmatic and literary value.He proved the greatest documentwriter afterLu Zhi(754-805)of the mid Tang,and de2 served a reputation in the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Tang dynasty.

LiDeyu;documentwriting;great vigor andmomentum;conciseness and logicality;intelligi2 bility and passion

C913.46;I206.2

A

100125035(2010)0120047205

2009210222

曲景毅 (1979-),男,天津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研究生。

(责任编辑 吴 波)

猜你喜欢

李德裕回鹘
俄藏回鹘文《玄奘传》第六卷七叶释读
小议回鹘文《玄奘传》第六卷所见之Ögä一词
大咖衰
回鹘文《玄奘传》国内外研究情况综述
谈我演《名相李德裕》
回鹘文《慈悲道场忏法》动词的式范畴
长安秋夜
神童就是这么神
回鹘文刻本圣救度母二十一种礼赞经进一步研究
关于回鹘文书中几个词的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