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思彤

8月17日至22日，4年一届的女子水球世界杯决赛在新西兰基督城举办。中国队、美国队、澳大利亚队、俄罗斯队、加拿大队、匈牙利队、希腊队以及东道主新西兰队8支队伍参加了决赛阶段的角逐。除中国队和新西兰队外，其余6支队伍是2009年世界游泳锦标赛女子水球比赛前6名队伍。经过6天24场的激烈争夺，最终美国队取得冠军，澳大利亚获得亚军，而中国队则取得了组队以来的最好成绩——铜牌，实现了历史性的突破。

时间回溯到2004年，雅典奥运会女子水球比赛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然而，此时的杨、马欢欢等人只是电视机前的看客。她们绝想不到，有一天自己也可以站在奥运会的舞台上，有一天她们会让美国、匈牙利这样的世界强队心惊胆寒，有一天她们离奥运冠军的梦想很近很近。

六年之后，当她们拿到世界杯铜牌归来，在首都机场手捧鲜花的人群涌向她们的那一刻，高翱说，突然想起了六年前，四年前，想起了她们被打得没脾气的时候……一切甚至有些恍惚。

一穷二白的起步阶段

天津跳水馆院内，有座平平常常的白色小楼，小楼不高，只有三层。这里就是中国女子水球队姑娘们的宿舍。六年前，水莲花们正是从这里起步，一步步走向成功的。

现在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用一穷二白四个字形容最为恰当。

就说这栋小楼，这是国家队借用的，它的真正的主人属于天津市体育局。场馆也是借的，主人同样是天津市体育局。

再说队伍。女子水球没有专业队，仅有的几支队伍也没得到重视，这样，选材就是一个大问题。队员大多数是从游泳项目中退下来的，在退下来之后，又上了大学或者高中，已经停止了一段时间的专业训练。当然，人家已经有了自己的学业，还未必愿意来。算来算去，球龄最长的也只有两年。总之，这支队伍拉起来的时候看上去人数也不少，但是一下水，所有人一脸苦笑：别说战术配合、进攻防守，拿球都拿不住——很多队员直到进入国家队的一刻起才知道什么是水球。

连科研人员都找不到。人们熟知的体育科研人才早就“名花有主”，被各支运动队挖走了。更何况水球是个冷门项目，致力研究的人本来就不多。最后，水球队从北京体育大学找来一名普通的学生，“咱自己培养个人才行不行？”

当时如果说这样一支队伍能在奥运会上令美国、意大利胆寒，那真是天方夜谭。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缺钱、少人、借地方训练的队伍，却不满足于外界给他们的“能参加奥运会就行”的要求，而是自加压力：要在奥运会上赢一场球！即便输，也不能输的难看，至少要让对方出一身冷汗才行！

正常一个女子水球运动员的成长周期是六年，但是他们给自己提的要求是三年，三年，必须让这些孩子们成长起来！

孩子们有些懵懂，对这支队伍，也对自己，有些不信任。时任水球花游部副部长的雷鸣急中生智，对孩子们讲了这么一番话：“你们想想，你们练游泳，中国游泳这么多人才，凭你们现在的水平能参加北京奥运会吗？但是你们好好练水球，肯定能在北京奥运会上亮相（作为东道主，中国队自动获得参赛资格），到时候家里人看着多高兴啊，你们自己穿着国字号的衣服也光彩啊。”就是这几句朴素的话，让孩子们充满了希望。为了“在北京奥运会亮相”这个单纯的目标，她们鼓舞起了高昂的斗志。

但是其他人不是孩子，对于“三年创造奇迹”的想法，很多人不认同。那一段，雷鸣用各种理由说服着自己，也说服着别人。其一，中国体育很多项目有着超常规发展的先例，因为我们国家的保障体制和后勤工作是其他国家无法比拟的，有着举国体制的巨大优越性；其二，中国很多球类项目都是女强男弱，这和中国女性自古以来有着吃苦耐劳的传统有关，也和世界范围内女子体育发展逊于男子体育有关；其三，主场作战，有利于经验不足的队伍借主场之利打出好成绩，因为天时地利人和具备的他们不需要倒时差，适应饮食等。

集训了几个月，队伍拉到澳大利亚打了一场青年比赛。尽管对方都是二线队，但是遇强我们一输就是十几个球。最终结果是中国队只胜一场。不过在比赛中，领导和教练们却看出了希望：队员们的身体并不差，对抗中也并不怎么吃亏，差的是体能和经验，也就是说，这支队伍不是毫无希望。

增加经验首先就是要多打比赛，国内没有这种条件。于是，水球队调动了所有可以调动的力量：退役的运动员、关心水球运动的企业家、热爱水球的美籍华人。利用这些关系，水球队和澳大利亚以及美国等水球强国取得联系，尽量创造和她们进行比赛的机会。中国体育素有“男帮女”的优良传统，几支男子水球队也经常会为女子水球做陪练。雷鸣本人，则把过去在跳水部工作时积攒的资源通通翻了一遍，但凡水球能用上的全部用上，连他自己在北体大的导师都“不放过”，定期拉到队里讲课。

那段时间所有人压力都很大，主教练潘盛华的嘴上经常是泡。就这样他还断不了吃点辣的东西，要不连一点儿食欲都没有。看着水池里打球还“很不靠谱”的学生们，再数数距离北京奥运会的日子，潘教练也确实没法不上火。

其实，队伍已经在悄悄地发生变化：高强度而又科学的体能训练让队员的身体强壮了起来；大密度的游泳训练让她们在速度上不至于吃亏；教练中还开动脑筋，想出了一些新方法，应用到训练中，如守门员陆上训练要跪着接球，模仿水中没有支点的感觉，效果相当好……当年，水球队参加了世锦赛，虽然依旧被打得稀里哗啦，但是毕竟面对的是各国的正牌国家队——这说明，我们的水平已经提高了一大截。

缺东少西，找训练场、找钱、找比赛的日子就在这样整整过了一年多……

联手办队，水莲花迎来转机

时间转眼到了2006年。这一年，水莲花们迎来了众多好消息。

雷鸣采取的连续作战、软磨硬泡的办法奏效——他通过不断给国际泳联写信，争取到了女子水球联赛在中国举办的机会，还拿到了2006年女水世界杯的主办权。这样，一年中姑娘们就可以参加两个大赛。

科研人员也逐步配备齐全。北京体育大学博士刘钦龙进校以来就希望进入实践一线锻炼，在雷鸣的盛情邀请下，2005年春节过后，由导师刘大庆牵头，周爱国、刘钦龙两位博士开始了驻队科研服务，后来，生理学硕士生杨晓迪也加盟进来。不到一年的时间，科研组就翻译了3本水球训练书籍，与教练员一起确定了以体能为主的训练方向，研究制定体能训练计划，并对训练过程进行全程跟踪、监测。一年后，效果开始显现，2006年女水世界杯上，中国队在与世界强队的对抗中已经不吃亏了。

根据国家体育总局的相关政策，天津市提出，愿意和游泳运动管理中心共同建设女子水球队。这样，困扰已久的问题解决了，队伍不光再也“不差钱”了，也找到了“家”。从2006年到2008年，中国女水就把家安在了天津，安在了复康路游泳馆和那座三层小白楼里。

为了提高速度，提升体能，每周有三天上午，队员进行力量训练，完后还要继续4000米的强度训练，下午接着技战术训练。每次力量、游泳训练都必须完成强度要求，达不到就要补。有一次一名队员4000米的强度游硬是游了10000多米才达到要求。训练量如此之大，以至于一提到游泳训练，一些队员心里都害怕。

苦与甜永远是相伴而行的姊妹俩。2005年，中国队参加澳大利亚世界青年锦标赛，输美国队的比分是1比19。到了2006年世界水球联赛时，比分变成了1比15。而在随后的世界杯赛场上，比分牌上的数字定格在了7：14。中国队在体力、游动和对抗上有了明显的提高。在全部四场比赛中，很少有对手打我们的快速反击，整个世界杯期间，中国队每场进球普遍7个以上。

然而潘盛华眉头仍然紧缩，“可她们在技战术的感觉上不行啊，时间太紧了，我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怎么办呢？”

多打比赛无疑是最好的办法。有人给潘盛华出主意。马丁内斯，国际游泳联合会执委，他在评价中国队时说道，中国队如果在接下来的两年能够打60场以上的比赛，在北京奥运会的时候就将是一支不可小视的队伍。

天津方面的支持显示出了力量。为使队员有一个舒适的家，天津体育局首先将破旧的3层小楼改建成6层的楼房，配备了按摩房、理疗室、洗衣房等，供国家女水专用。为使水球队多打比赛，只要有出访的机会，天津方面都全力支持，力争成行。2007年队伍先后去匈牙利、意大利、俄罗斯训练。2008年初，中国队加盟澳大利亚国内俱乐部联赛，一个月的时间打了21场比赛。正是这次高密度的比赛，奠定了后来中国队腾飞的基础。2008年5月世界联赛决赛后，中国队出访荷兰，紧接着与澳大利亚队交流比赛……在强有力的后勤和经费保障下，中国队与世界强队走的近了，往来多了，比赛次数大大增加。

2007年，中国队在世界青年女子水球锦标赛上获得了亚军，杨珺还被评为最佳守门员。某一天，墙壁上的板报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我们希望在2008年奥运会上打进前三名！” 尽管队员们的这个愿望看起来仍然带着一点点如同她们年龄一样的天真，然而——没有人再说这是一个天方夜谭。

这一年年末，西班牙教练胡安加盟中国女子水球队。他的丰富执教经验，执教理念帮助中国女水又走上了新的台阶。从中心领导、中方教练到领队，队伍给了胡安完全的尊重和配合。只有一件事情，中方违背了胡安的意思。按照胡安的想法，这支队伍还比较稚嫩，要磨基本功。然而，还有半年就要打奥运会，这样按部就班地训练，肯定无法应对奥运会这样残酷激烈的比赛。于是大家说服胡安，按照超常规方式发展，“不走寻常路”。女水所有人都清楚，如果奥运会打不好，整支队伍的信心，甚至这个项目以后的发展，都会受到严重打击。

九十九拜都拜了，绝不能差了最后这一哆嗦。

北京奥运会来了。

水莲花们实现了当初入队时的梦想，她们穿上了国字号的衣服，在全世界的镜头前光彩亮相。

不得不说的是，中国女子水球的关注度低得令人心酸。水球的比赛场馆是奥体中心游泳馆。比赛期间，观众稀稀拉拉，国内媒体更是只有三五家，而一条马路之隔的水立方中，观众爆满，新闻发布厅记者去得稍晚就没座位，混合区更是插脚不下。

即便如此，姑娘们仍然上演了华彩般的演出。首场比赛的对手是美国队，面对这支当年只让中国队进1个球的老牌劲旅，姑娘们毫无畏惧。从比赛一开始，比分就死死进逼美国队，令这只老道的世界强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直到比赛的最后几分钟，中国队被判罚一个点球，才以1分之差输给美国队；小组第二场，对阵上届奥运会冠军意大利队，又是1分之差失利；小组最后一场比赛，中国队遭遇新科冠军俄罗斯队。这是一场殊死的较量，如果失利就再也没有进入前6的机会了。在双方教练员声嘶力竭的吼叫声中，队员开始了激烈的争夺。比赛一开始，中国队就取得了领先优势，但第二节俄罗斯队打了一个4比2的高潮，将比分反超，第三节，被逼上绝路的中国姑娘打红了眼，在俄罗斯队重点防守射手和中锋的情况下，反手位置的孙玉君一次小角度大力射门得分，一次大角度吊射得手，带领中国队单节打出5分的高潮，将比分再次超出，最后以比分13比11胜俄罗斯。但是，在与澳大利亚队争夺四强的交叉赛中，中国队再次为年轻付出了代价，又以1分遗憾告负……姑娘们终于没能争取到奖牌，只是拿了一个第五名，但是她们实现了当初的愿望：所有去争取奖牌的队伍都在她们这里被“扒掉了一层皮”，吓出了一身冷汗。中国水莲花，已经不再是那支任人随意“欺负”的鱼腩。

带着第五名的成绩，水莲花们挥手告别英东游泳馆。年轻的她们说不甘心这个名次，她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伦敦奥运会的赛场。

破茧成蝶走进新时代

北京奥运会上，中国女水在国内没能赢取多少知名度，但是她们的精彩表现却震惊了世界。奥运会后，很多俱乐部抛出橄榄枝，邀请中国球员加盟。为了球员们的将来，也为了中国水球能有一个好的开始，游泳中心水球花泳部积极帮助球员联系，共有6名队员被送到国外。

夺取铜牌后合影（前排左一为胡安，左三为杨，左四为潘盛华，左五为游泳中心主任李桦，右二为刘钦龙，右三为天津体育局副局长王敏）

说起来，她们的成行也不容易。第一个难题是语言关。虽然很多队员是天津商学院英语专业的学生，又有外教胡安在训练中可以交流，但队员的词汇多集中在训练和比赛方面，生活中还没有达到可以自如交流的程度。孙雅婷去希腊，走的时候，大家的心都揪起来了。因为她乘坐的航班需要在意大利转机，而转机时间又比较短，刘钦龙生怕她在机场迷了路，语言不通误了时间。孙雅婷临走前，他不仅对小孙进行强化训练，还把可能遇到的问题用英语写在纸条上。那一夜，刘钦龙手机就放在枕边，如果小孙发来求助短信，他可以马上回复。好在令大家担心的情况没有发生，第二天清晨，报平安的短信来了，孙雅婷顺利抵达目的地。到了国外，领队的纸条显然没作用了，孙雅婷只能凭着一本英语辞典，强行让自己过语言关。

第二个难题是自我管理问题。在国内习惯了训练上由教练督促，生活上由后勤保障人员安排妥帖，到了国外，姑娘们只能自己顾自己。潘盛华最担心她们的系统训练问题，“在这儿我们盯着，看得多紧啊，出去之后人家一天就练两小时，系统训练性肯定差一些，只能她们自己用功了。”

但是水球花游部副部长赵琪还是支持队员走出去，他说，那几年我们求着人家，想把我们的人送出去，人家都不要，现在人家来要人，正实现了我们的心愿。况且，出去对队员的锻炼意义巨大，也可以让其他没出去的人看到希望。

果然，在大学生运动会上和世锦赛上，留洋归来的运动员表现出的临场经验和自我管理能力让赵琪很欣慰，“走出去”确实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罗马世锦赛上，尽管中国队位列11名，看上去名次不佳，但一些比赛的场面却非常精彩。尤其在与新西兰争夺第11名的比赛中，姑娘们优势明显，根本没有给对手机会，攻击核心孙雅婷一人得到5分，最终帮助中国队16-9大胜新西兰。相比上届墨尔本游泳世锦赛第14名，水莲花们的进步是有目共睹的，人们甚至说，这是一支“神奇”的队伍。2010年初，天津队再次和国家队续约，新周期双方依然合作建队。9个月后，中国女水在世界杯上娇艳绽放，一举战胜匈牙利、俄罗斯等强队，以只负一场的成绩拿到第三名，创造了奇迹。这也是截止到9月份，今年中国球类项目在世界大赛中的最好成绩。

罗马世锦赛期间，有几个国外俱乐部找到一名中国记者，希望他能够帮忙联系上中国女水队，他们又看好了一名队员。但是当时这个要求难为坏了这名记者，虽然负责游泳项目也有几年了，但是他却不认识队中的任何一个人。这就是女子水球目前在国内境遇的真实写照。好在，水莲花们已经习惯了寂寞。在寂寞中，她们默默努力，走进了属于自己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