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地铁

李青感觉坐地铁出行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每天脚不点地被人流推进车门,屏住呼吸想象金庸笔下的凌波微步是怎样效果。车厢里挤成物美价廉分量十足的沙丁鱼罐头,人跟人背靠背脸贴脸,皮肉接触是免不了的。倘若在地面上,这么相处准会给人说成不文明;不过在地铁里,大家都觉得心安理得,不认为别人的手臂或者肘腕挨着自己身体是什么侵犯的行为。

所以李青可以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放心大胆享受身旁女士温润而滑腻的肌肤,甚至从低开的领口去望那一片隆起的雪白。梨花、素练,还有什么可以比得上这逼仄狭窄、意味深长的风景?看够了,收起口水,就在人群中竖起脑袋来,居高临下审视那一片片白面素净、毫无表情的脸庞——因为看不见她们的身段,所以只能考量她们的长相了。

地铁上不但可以欣赏美色,偶尔还能幸运地看到武侠高手的巅峰对决。拥挤带来口角争执,吵架激发悍勇情绪。于是摩拳擦掌进入战斗,男士间揪脖领出直拳兼推推搡搡,女士间抓头发挠面颊兼乱批耳光。旁边乘客看得惊心动魄,一边煞有介事劝阻,一边努力往旁边挤,给斗士们腾出战场和表演的舞台。

当然烦恼也是有的。汗腥味、香水味、男人们嘴里的烟味、打嗝洋溢出来的酸腐味,鸡尾酒一般混合着扑面而来。从立水桥到东单,李青觉得,这段路如同从未开化的洪荒到最文明的美国一样漫长。座儿是稀缺资源,连拉环都像是需要保护的物种,总是不够。李青常看见两三只手拽着同一个环作单臂引体的动作,让人感觉他们存心破坏公共设施。

可是,也并非永远没座儿。眼前一个乘客起身下车,李青心里高兴,刚要坐下,不提防旁边一个女孩奋起神威,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撞过来捷臀先登。李青趔趄了一下,随即腰痛,强忍着站直。列车进站停稳,外头仍有百十号勇士拼命往里挤。许多人卡在车门口,一条腿在车上,一条腿在车下,脸上显现着横跨两个世界的神气,不屈不挠地坚持,丝毫不管站台工作人员的劝阻和车厢里头乘客的谩骂。直到列车员强行关门,才依依不舍地撤回。

列车重新开动,李青看着窗外失望的人群,幸福感愈加强烈。他认为乘地铁其实就是生活,或者至少是生活的一部分。而且,这是多么丰富多彩、热闹红火的一部分啊!

计较不计较

亲爱的木木:

我和这个男生认识8年。认识他时我有男友,但后来才发现我喜欢的是他,他也喜欢我。但我不忍跟男友分手,虽然明白彼此心意,却没有说出来。毕业一年后男友鼓励我考研,我回到学校复习,又见到他。考研结束后,男友因在与我分离期间结识他人,与我分手。伤心过后,我想或许是老天安排我和他在一起。不料不久后他向朋友表示已有女友。但他对我一如既往,从不曾在我面前提起女友。

我想或许我可以等待,等他做出最后决定。两年过去,等到的却是他跟女朋友已见过双方家长。我也曾侧面问过,他表示真的喜欢我,可是因为一些原因(跟我前男友太熟,我不够高,不能达到他家人的要求)不能和我在一起。我也曾打算放弃,可是对他的想念无法遏制。我甚至想给他女朋友打电话,要让他们也不能在一起。我很害怕自己会变成这样疯狂、心被嫉妒和怨恨占据的人。我该等下去吗?跟他彻底决裂,我实在不忍心。

心力交瘁

亲爱的小瘁:

很多在现实面前碰壁的人,会选择相信她所愿意相信的,而每个被爱慕的人拒绝的人,都愿意相信爱慕的人不能爱自己是另有苦衷。事实上这位大哥未必有苦衷,他女朋友不是你也并不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他认识你8年,对你有好感,却不表白、不追逐、不交往,原因只有一个:他喜欢你,但他对女朋友另有标准。

男人可能会因为姑娘的男友是自己熟人而克制爱意,但当一个男人说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因为你前男友跟我是熟人时,他只想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表达得令你容易接受。而当他说你身高达不到他家人的标准时,他基本上就等于直说“不,永远不”了。

很明显,你爱慕的人是个对女朋友有严格身高要求的人。你没有达标,但不妨碍他对你有好感,谁会对朋友的相貌身高三围提出严格要求呢?所以,他喜欢你,但并不因此就觉得你配得上成为他女朋友。

所以姑娘,身高不是你的优势,你有其他迷人之处,但这位大哥对它们的欣赏并没能克服他在身高上的美学观。

古人说得好:先有伯乐,后有千里马,与其在没什么希望的等待中蹉跎,何不去找位真正懂得你迷人之处的伯乐?

最后,这世界人人都有重大缺陷。你爱他,他的缺陷你看不到或者不计较;他没那么爱你,于是他看到,他计较。你停止过分美化他,看到他的缺陷,也许对你将自己从这爱却不被爱的悲惨情境中拖出来有点帮助。

算命记

回首往事要善于归纳。猛回头居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我的人生与算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考报志愿时,老妈拿了我的生辰八字去跟算命先生咨询。大师掐指一算,说是不宜去南方,留在省内没问题。这回答极其稳妥,跟我们班主任说的一样。于是我与心心念念的六朝古都失之交臂。也巧,那年南大投档线竟超过了北大清华。老妈从此落下了病根,觉得算卦是件靠谱的事儿。

刚谈恋爱时恰逢流感多发季节,我三天两头感冒。老妈坐不住了:你俩不会八字不合吧?我顿时后背发凉。老妈拐弯抹角要打听人家八字,还没打听出来,我们就散了。这更坚定了她“八字不合”的想法。

老妈没再提这茬,但我毕业找工作时,又跟算命扯上了别的关系。家里一个叔叔喜欢上一个幼齿,觉得以前都白活了,错过了很多美好享受,哭着喊着要离婚。阿姨原本也一哭二闹三上吊,后来经人指点,在神算张那里求了一张签,回去把它烧成灰,掺茶水里让叔叔喝了。我当时以为她一定被忽悠了,无非是泻药功效。结果,见证奇迹的时刻到来了。第二天晚上,叔叔回家了。事实上是人家小姑娘把他甩了——这种文艺中年大叔,仗着多吃了几年盐想骗个把小女孩,却不知道年代变了,看木子美专栏长大的姑娘们早不是琼瑶小说里的角色。拿大叔做备胎还挺新潮,显得老少通吃。结婚?做第三者?赶紧闪人,谁的老公谁领回家去。

阿姨擦干了眼泪就很high,热心地带我去拜访“高人”问前程。神算张看见阿姨就说,我已经算到你得迟到一小时——确实,每天这时候都堵车。他看了看我的面相,便很赞赏地说:眉毛黑且弯,必定人很聪明。我面露喜色:看来自己真是生得“聪明卦相”。偏生他又试探了一句:你是高中以上学历吧?我又郁闷了:敢情高学历就这么个意思啊。

他讪讪一笑,不再说话,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经过庞杂繁复的公式推理,最终判断我将要去出生地的东南方。我疑惑不解:我生在胶东半岛最东边那个渔村,一面靠山,三面环海,东南方一片汪洋——你不是说我要去守灯塔吧?

回到家里,愤愤地跟妈说再不要信算命,还不如星座靠谱。妈突然激动地瞪大眼睛:东南方?你奶奶刚收到一封信,找到了几十年前失散的弟弟!说不定,你可以去台湾投奔你小爷爷啊……

Fumi桑

昨天Fumi桑来找“火舍香炉”,夜里12点,大家都睡了,我还醒着,便一起找。

还好没多久就找到了。她满面兴奋跑到Koko桑房门口喊了好几声,恨不得把大家伙儿都吵起来。孰料Koko桑睡得沉,没应。Fumi桑就把香炉并其他几样摆了摆,用手机拍了照,发给第二天参加茶道的学友,脚注:谁来表扬一下我和Wei桑呀?

我们家常常有大小活动,每次Fumi桑都早早来做准备。我还睡眼惺忪,她就会把头从正在忙着的活计中歪出来,一声清脆的“早上好”,径直注入我这个瞌睡虫的脑袋。

我家叫市田邸,和它发生联系的人群是一个非常奇特的组合:街坊的大伯大婶、过路的猎奇者、大学的老师同学、保护界的专家教授、艺术路上刚起步的年轻人、小有名气的文艺社团、大有名气的媒界人士、喜好结友却不爱上学的问题少年,各式各样爱扎堆、好闲聊、凑热闹的普通人。搞艺术的人以老宅为题创作展览;搞表演的人借民宅古风搭台唱戏;练瑜伽、习茶道;赏月听曲、研讨学习;有人开3日咖啡馆;有公司搬来家具作样板间;时而歌舞升平、时而香烟缭绕。

活跃的非营利组织者租借到房子的使用权,然后以开展各种活动维持运营费用。经营非营利组织是件让人操碎心的苦差事。没有充沛的精力、时刻准备孤身作战的坚强内心,面对物质诱惑时的恪守原则,以及巨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是很难胜任的。我常常想,东京这么物质的环境下,是什么力量让这座百年老宅在这些二三十岁的日本年轻人手中这么非物质地被活用。过去我认为是团体劳作的快乐感,进而带来友情与社会纽带。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坚守到最后的只有Fumi桑等几个人。

Fumi桑是我们茶道教室的老前辈。我一直很好奇茶道的奥妙,不过始终畏于江户口音老先生的严厉,不敢步入。今年有幸赶上了一年一度的茶会。看前辈准备炉灰,我心下疑惑,炉灰搞得那么认真,最后炭放上去,再架上水壶,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么?Fumi桑严肃地说:茶道就是在看不到的地方也要一丝不苟。

这就是在半夜给大家发短信说“谁来表扬一下我”的Fumi桑。如果你还记得念小学时的校训“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想说,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