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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棵柳树(外一篇)

2009-12-23唐新运

民族文学 2009年8期
关键词:柳笛柳树院子

唐新运

院子里有一棵柳树,不大,像个孩子,孤独又骄傲地站在那里。院里还有榆树、白杨和白蜡,柳树只有一棵。树叶不多,树冠也很小,仿佛青涩少年唇上刚刚出现的淡淡茸毛。

我觉得这柳树认识我,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它,可就是想不起来,也不敢说破。如同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打了招呼、说话、点头、微笑,可那个名字就是堵在嘴里,无法出口:谁都不愿意先张嘴询问;我也不愿。

有风的时候,巧得很,每次和柳树相遇的时候,总是有风,它就会摇摆几下,让我走远的时候还免不了回头。

下了整天的雨。没有谁帮忙,天自己放晴了,晴得不很纯粹更不利落。太阳到了西边,周围簇拥着的乌云还没有来得及散去,阳光透过云层掠过云边照在院子里,也照在柳树细细的叶子上,叶子泛着光,院里清幽,没有声响,柳树干净得愈发清秀。雨水刷洗干净了柳树,也拂去了记忆上的尘土。

我想起来了。我就奇怪,怎么一直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原来这柳树就是一直长在老家院门前渠边的那棵。

我做了柳笛,有时没有声响,有时有声音,却不大,总比不过别家的孩子。我不服输,我不开心,更不快乐。奶奶说:“我拨节一下。”便拿了剪刀,变戏法般的,柳笛不但有了声音,而且声音还很大。奶奶又炫耀似的把柳笛放在自己的嘴里,双手合拢罩在嘴上,随着手指的开合启闭,笛声居然就有了节律,是先前在我嘴里单调和重复无法比拟的。那时候,奶奶牙齿整齐,头发尚乌。现在,奶奶下巴干瘪,一开口说话,只有牙床,还得戴上帽子,怕冻着头。我一直搞不清楚“拨节”是哪两个字,怎样写,意思也很含糊,大概有调试和摆弄的含义吧。

端午的时候,奶奶总要清水洒街,做不了黄土垫道,就把门前的土路清扫得干干净净,还有不能把油洒在路上以免长久的遗憾。她一边蒸花卷,一边做凉糕,年年都忘不了折下柳枝插在院门的两侧,整个院子立刻就有了节日的气氛。农事很忙,家境贫寒,就多出些忙中偷闲、苦中求乐的感觉和味道。每当我想起这些场景,心中就有一些甜中带苦的凄楚从胃里翻上来。我一直认为,节庆只和权势、富贵有关,向来与平头百姓无缘,如果有,只称得上是“穷欢乐”。

那时候,院门前的渠里还有水,渠的两边都长着树,水里还有鱼。鱼虽然少,但终是有,那缓缓流过的水就有了一丝灵气。驴拴在树下,眯着眼睛,一会儿抬抬前腿,一会儿弹弹后蹄,它会摆头甩耳,把一只讨厌的苍蝇赶到身后,又不得不甩着尾巴把苍蝇撵到前头。毛驴车停放在树下,爷爷已经闭眼熟睡,树阴细细地洒在他的身上,光点透过枝叶随风晃来荡去。邻居家的驴和马也拴在树下,有了响声,会紧张得睁开眼睛,支棱起长长的耳朵,东张西望一会儿。爷爷,会翻一个身。

院里有个菜园,渠里的水不大,地势比院子还略低,水无法跳起来自己流进院里。爸爸和叔叔正是当年,在渠通往院子的路中间挖了一条窄而不深不浅的沟,在沟的上面仔细铺上青砖,砖和砖之间挨得很紧,严丝合缝,砖的上面又从远处拉来黄土摊平,一遍一遍踩得瓷实,那路便和先 前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下面会暗藏一条比渠还要小的河。每隔几天天刚擦黑的时候,爸爸和叔叔就在渠里挖一个深坑,轮流用水桶盛水灌进路下的河,等后背的衣服重新湿透的时候,菜地也汪满了水。月光正好照进院里,奶奶摆好了桌子,粥和菜的清香弥漫在整个院落和夜晚。

等我离去的时候,渠里的水一年正比一年少。那些树枯的枯,死的死,有的甚至不知去向,那棵柳树也不见了。村里有好多人也离开了,我都知道离开,别人为什么偏要留下?不知道是树跟着人远去了,还是树把人带走了。总之,我觉得村里的树和村里的人一样,是有数的,当人少的时候,树会觉得自己显得多余;当树少的时候,有些人觉得自己拥有的树太少,没有面子,还不如一走了之,免得丢人现眼。

我一直认为,那棵柳树是属于我的,它是我的树,我是它的人。可别人和树一起走的时候,它怎么就不跟着我来,还不吭声,也没有招呼?我猫着腰,低着头,喘着气,偶尔抬头看看前面的路,一步一步、一截一截、一段一段向前或者向上的时候,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我想能够时时看见它,它能够处处陪伴我。可一直到现在看到它之前,我们一直没有相遇过。可我坚信,我们属于彼此,曾经拥有过的东西就永远不会失去,幽深的记忆里总是留着双方的印迹。

我感觉到累了,不能再熬夜。早晨赖在床上睡不醒,醒了之后还想再躺下。我很疲惫,我想停下来,我想停在这个地方,再不想离开,想就此终老。这树它就找上我来了。原来,我们在远离对方的时候,并没有减去一丁点儿的关心和关注。

路边蚂蚁

是西北七八月间的天气,是早晨,太阳将升未升,探头的意思多一些。

天上有大朵的云,很浓厚,显得有些臃肿。

一群蚂蚁在路边树下忙忙碌碌,路人行色匆匆。

数十年的时间吧,我没有低下头静静地看过蚂蚁,没有仔细地看过蚂蚁,当然我也没有抬头看过天空和星子,我不清楚这许多年,蚂蚁们都在忙些什么。反正我总是忙,我也不知道我在忙些什么,因为到现在,我还是个人,没有上天,也不能入地,那蚂蚁也还是蚂蚁,并不曾多出一条腿来,而我,只是少去些黑色头发。

路上没有麦粒,没有干黄的榆钱,没有别的虫子尸体,连一团鸟粪都没有,那蚂蚁就匆匆忙忙,来回往返个不停,偶尔互相碰碰触角,有什么大事一样,可我听不到它们说话的声音。有多少次我从它们身边、身上走过,不知道我无意中伤害过其中的哪一个,它们从来没有找过我,成群结队地在夜晚爬进我家的门缝,呆在墙角、灶台或床头。

可能天要下雨了,它们要往高处去,可燕子并没有从高处向低处下落,连飞过也没有。只是我悄悄经过,并停下来,趁着这一丁点儿的闲暇看看它们的忙碌。

农村的蚂蚁和城里的蚂蚁应该还是有些区别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时候,蚂蚁也概莫能外地沾了光,也可能倒了霉,因为还有穷山和恶水。大城市据说空气不太好,但人的肌肤却嫩得能掐出水来,因此城里的蚂蚁也比农村的洋气,可比不了农村蚂蚁的结实,至少,在我眼前的这群蚂蚁就没有我家院子和田边树下那群蚂蚁跑得快,而且看起来还雍容华贵了一些,不比我以前见过的腿脚细长。

我刚蹲下身子,蚂蚁突然觉得有个阴影靠近了它们,因此有些忙乱,可没有多久,它们继续像先前一样熙来攘往,如同路人,看到一个人突然停下来细细观察地面上的一窝蚂蚁,一点惊奇和惊讶,可能是莫名其妙一会儿之后,继续走他们的路。因为我这人,这窝蚂蚁,我这人做的事情,蚂蚁的勤苦劳作,和他们毫无关系。

我想和蚂蚁攀上些关系,它们根本没有时间理我。我想知道些蚂蚁的事情,可蚂蚁看我虽然有四肢,却也清楚并不是一个种。

我走吧!我操过了心,还思考了事情。我走得很远了,再回头,蚂蚁们都没有时间送别和招呼,连目送的眼神都没有。也可能有几个闲蚁,忍不住偷偷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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