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章

在古代中国，皇帝称“万岁”，皇太子、亲王称“千岁”；更有明代权奸魏忠贤让别人称他为“九千岁”。“万岁”一词，本是春秋战国时，巫师发明的一句祝人“长寿”的赞语。何以成为对帝王的尊重?这就不能不说到古代帝王的不死信仰。古代帝王享有人世间的一切快乐，但他们也有一个“遗憾”，不能万寿无疆，岁岁年年永享这权势尊荣。因此，帝王比常人更加狂热地信奉长生不死。他们天真地相信世上真有不死的神仙存在，相信炼丹服药之术，这便是不死信仰。不死信仰的出现，源于上古神话传说。远古神话分为昆仑和蓬莱两大系统。内陆中莽莽苍苍的昆仑山、汪洋中缥缥缈缈的蓬莱胜景，为古人心中不死信仰的形成，提供了纵横驰骋的想像空间，但不死信仰的最终形成，还得益于春秋战国时期“神仙家”的大力推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人的不死信仰已基本形成，其标志是长生不老的神仙观念、服药成仙的观念，只是它的信仰范围还不是那样广泛，主要流行区域在东方沿海和南方的楚国，主要信仰的人群是仙家方士和贵族上层，它还不是一种民问的信仰。不死信仰成为一种民间信仰，是秦汉以后的事。在不死信仰由局部走向全国、由上层走向民间的过程中，有两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一个是秦始皇，一个是汉武帝。秦始皇是中国历史上最早迷恋神仙的皇帝。秦始皇一统天下后不久，齐人徐市(同福)等上书，说海中有蓬莱、方丈、瀛洲三神仙和不死药，请与童男童女求之。秦始皇信其言，就派徐市率童男童女千人入海求仙人。其后四年，秦始皇东游至碣石，又使燕人卢生、韩众、侯公等人入海寻找仙人和仙药。卢生从海上归来后，妄称寻仙人及灵芝仙药不得，是因“恶鬼”为害，皇帝应隐秘行踪，以避恶鬼，则“真人”自会到来。于是，秦始皇下令在京城成阳二百里内修行宫二七〇座，皆以通道相连，围以帷幄，内置钟鼓、美人，皇帝每日巡幸，从者不得泄漏其居处。但神仙始终未至，卢生害怕获罪杀头，便偷偷逃走了。这时徐市因多年入海求仙，耗资巨大而未能得到仙药，乃诈称是为“大蛟鱼”所阻，再次请与善射者一起出海，从此一去不回。为求长生不死药，英明一世的秦始皇竟甘愿受方士的欺骗，至死不悟。大约在秦始皇后的一个世纪，汉武帝又步其后尘，开始求仙活动。最初，齐国方士李少君以“祠灶谷道却老方”进献武帝，自称：“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仙者，通蓬莱中，合则见人，不合则隐。”汉武帝于是亲祭灶神，派方士入海求神人安期生，并从事炼丹砂及诸药，但神仙未至，而李少君却病死了。其后，又有齐人少翁以“鬼神方”见汉武帝，被汉武帝拜为文成将军，赏赐甚多。一年后，少翁因屡召神而神不来，害怕获罪，就写了一封帛书喂牛，佯作不知，对汉武帝说：“此牛腹中有奇”。于是杀牛得书，但汉武帝发现帛书上的字，是少翁的笔迹，因怒而诛杀了少翁。少翁死后数年，又有人推荐他的同学栾大来见汉武帝，此人又在汉武帝面前说大话：“臣常往来海中，见安期，羡门之属。臣之师曰：‘黄金可成而河决可塞、不死之药可得，仙人可致也。”汉武帝也同样相信，拜他为五利将军，封乐通侯，又把卫长公主嫁给他。但栾大方术用尽，而多不灵验，又被汉武帝处死。栾大之后，又有齐人公孙卿来游说武帝，被拜为郎。汉武帝派他到嵩山候神降临，神未至；后来派他持节至东莱山候神，但神仙终究未得。秦皇汉武寻仙求药的闹剧，虽然最后都以失败而收场，但它对社会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它使得神仙迷信活动大为盛行，各种辟谷服食、炼丹作金、召神候仙的方术得到前所未有的发展。秦皇汉武之后，历代帝王大多信教，或道或佛。信道者，大多迷信道教的服药长生之说，热中于道教的炼丹之事。明代帝王也信奉道教，大多服用道士的金丹以求长命，其中明世宗是有名最迷信道教的皇帝，几乎毕其一生都在炼丹求药。明世宗自幼体弱多病，做了皇帝后越发怕死，他以为道教的斋戒祈祷、秘术仙方，可以致长生，于是极为崇信道教。他派官吏到全国各地，为他搜求方士、仙方秘法、金丹灵露，对进药有功的道士大肆加官晋爵。对封建帝王来说，长生不死就像毒品一样，它的魅力是无法抗拒的，即使是雄才太略的唐太宗李世民，也坠入壳中而不自觉。随着在位日久，唐太宗最终还是挡不住“富贵尊崇万万年”的诱惑，渐生祈求长生之心，服饵药石，并发使天下，采诸奇药异石。贞观二十二年。命天竺方士那罗通婆娑寐造延年之药。一代英王，还是没有逃脱炼丹求长生的怪圈。帝王是封建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帝王的神仙迷信，对中国古代社会产生了极大的消极影响，概括起来，就是误身、误人。帝王本人因贪恋丹药而殒命，是为误身；封建帝王崇道服药，对全国的风气产生了极大的误导作用，所谓“上有所好，下必从之”，上行下效，金丹服饵，一时竟成为全国性风气，是为误人。民间俗谚云：“世无百岁人。枉作百年计”、“自古人无千岁寿，花无百日色鲜红”。对生死问题。下层民众尚有此见识，而一代学富五车的诗人豪杰、皇帝、将相，反倒过不了生死关，确实是中国古代社会中的一大怪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