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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悲歌

2009-12-19高志林

安徽文学 2009年1期
关键词:李香君秦淮河秦淮

高志林

只因有了一个秦始皇,二十多个世纪里,弹丸之地的紫金城里的一条带状之河,竟能持续地成为偌大中国的“祸水”泛滥之源。

秦淮,我知道她曾经是一条热得发烫的艳河,是中国最艳丽的一朵花,颜色和气味吸引着全中国的文人、商贾和达官。当我伫立在这条河畔时,我已无法扼住它对我灵魂的触动,这种触动当然不是秦淮之水的本质属性,而是这名字的强大魅力。然而,这一切都是秦始皇用百般心计给安排的。这位始皇帝一统中国后,就闻南京是虎踞龙蟠之地,必定妨害他的千秋基业。“天无二日,权不二授。”他决计要在紫金山以南的旷野上挖掘一条横贯紫金城的河流,破其风水,断其王气。就这样,南京城里就出现了一条秦淮河。

一条人工挖掘的河流,果然被秦始皇的预谋所应验,在短短的几十年里就连续不断地破了几个王朝,这也实在是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一个历史的怪圈。正是这个奇怪的历史之圈,导致了历史之谜,使得人们难以明辨是秦淮河的脂粉腐蚀了王朝,还是王朝的腐朽导致了秦淮河的胭脂?我对被破的几个王朝的历史渊源很是陌生,惟独对南唐略知一二。不过全是从李煜的诗词中读来的:“晚凉天净月华开。想得琼楼瑶殿影,空照秦淮。”这就是南唐主在失国之后的“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呢?大概没人能体会当时这位被虏帝王的真实滋味。唉,李煜就是这样从秦淮河悲赴国难的……人从地上往天上走,无论离天有多遥远都会得到满足。而李煜是从天上一下子摔了下来,由帝王变成了囚犯。据说,李煜被囚禁在汴梁的日子里,是以泪洗面,以血写词。“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苍凉、浑厚的词章,给予人的岂只是亡国之痛啊!纵读这样的秦淮史,我以为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路悲歌。

紧挨在秦淮河的南岸,有一条小巷,很是出名。中国历史上最显赫的官宦世家——王谢二家就住在这儿,“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便是南京城中的官巷——乌衣巷。官巷依傍脂粉之河,自然使人不难想象它的恣意浪漫的当年了。

与乌衣巷相对而立的,是河北岸的江南贡院。这是古时举子云集应试的地方。可是,离这儿仅百步之遥的却是明末最著名的一座红粉小楼。一年两度的考试,使这儿成了江南学子搏击的场所,不知有多少震耳欲聋的宏论长篇从这儿送至京城,然而未等“论纸”入箱装车,这些刚从“仁义道德厅”里走出来的“论纸”的主人们,竟把仁义抛在脑后,把“道德”忘在了考桌上,呼悠悠地都转到了红粉小楼中。

秦淮河真正的主人,是那些急衣食之缺,号饥寒之苦的柔弱女子,她们中大多还是色艺双全,或者说,是带有较深厚的文化底蕴的,这就使得蔷薇色的秦淮河具有了较为深厚的文化色彩。因此,要想在这部厚厚的风流艳史里找寻几位“红莲清香”,也就不是一件难事了。譬如“媚香楼”的主人李香君。对于这位秦淮奇女子,后人更多的认识是来自孔尚任的《桃花扇》。如果从爱情观这个角度来读秦淮女子,那么她们就根本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忠贞爱情可言,但惟有李香君例外。李香君为了维护自己的彻入骨髓的爱情,以至于不惜用生命去搏取——“血溅桃花扇”。这样的画面实在炫目得足以灼伤任何迷茫的双眼,颤动任何坚硬的心灵。然而,她最终还是无奈地向这个现实的世界缴械投降了。仿佛飞翔的鸟终将停留在地面,这段莫测脱俗的爱终于走向了封建乱世的尾声。因此,她和复社文人侯方域磅礴热烈犹如熔岩喷发、焰火炸射的爱情是和古往今来一切真挚、纯洁而又不幸的爱情一样是可歌可泣、感天动地的。这样的爱纯粹、深刻得让人窒息,简直像坟墓里的天堂!因此,她才称得上是秦淮的侠骨风范。至于她的高尚的气节,即在那场“灭明立清”的兵戈争战中,又让人品味到了她的不肯屈节降清,宁愿削发为尼的一身正气。美人侠骨,红颜慧眼,留下的是一曲千秋秦淮史。

我以为李香君的悲剧就在于她是生在封建时代的一个有文化的歌伎。作为歌伎她处在封建社会的最底层;作为一个知识的文化人,她又处在社会思想的制高点。她看到了许多别人看不到的事情,追求着许多别人不追求的境界,这就是产生悲剧的根源。本来,三千年封建社会,来来往往有多少人都在心安理得,随波逐流地生活。但是李香君却不,她以歌伎之身,思公卿之责,念国家大事;以女人之身,求人格平等,爱情之尊。这就难免有了超越时空的孤独和无法解脱的悲哀。明知前面等着她的是悲哀,可她还是驾着一叶生命的孤舟迎着世俗的恶浪,以破釜沉舟的胆力与之展开了一场恶斗,这种“以爱唤天,以心抗世”的恶斗,被后人誉之为秦淮的另一种精神。正是由这种秦淮精神转化为凄清的秦淮悲剧之美。

我不知道秦淮八艳是怎么排名次的,如果以李香君为首,我是举双手赞同的。但是,学佛之后的李香君,对于自身的遭遇,对于社会的罪恶,又作何种大彻大悟呢?她能有出尘之想怨气全消吗?!其实,禅房内的经声,道观里的诵诫……这些或高尚或无奈的精神建构和活动,都试图安顿人类扯碎了的梦中惊魂。李香君选择此举,在那寂寞阴湿的庙堂上,在那远离红尘的空间里苦度后半生,说穿了,那是与死比邻的生。倘若尚存一点点希求,那也除非想从中觅索一方精神的守望之地罢了。

世人都说秦淮是一江祸水。倘若真要以祸水来排名次,按照世俗的偏见,当首推陈圆圆坐第一把交椅。

这位秦淮的传奇女子,曾被世人称之为“诗词清新俏丽,文章蕴藉婉约,绘画颇见宋人院本的‘外美如花,内秀如竹的一代才女,旷世美人。”然而,“冲冠一怒为红颜”却把这个无名的秦淮女子推入了历史的漩涡,推到了覆国兴国的历史前沿,使得中国历史一度竟围着她转来又转去,最后连同她自己陡地转了一个大弯才全盘结束。这笔祸水的账实在是太大了,该记在谁的头上呢?我想,这个问题其实谁都明白,一个腐朽昏庸王朝所酿成的历史罪责,何以要由一个柔弱女子来承担呢!还有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秦淮女子是董小宛,清宫四大疑案头一案——“顺治出家”即与这位弱女子捆绑在一起。

看大悲,吴三桂为了这一个秦淮女子,竟胆大包天地走向山海关,然后再走向云南,最后又想走进北京城,结果是连同平民百姓一起与他走进了一个大悲的漩涡之中;大清的顺治皇帝,为了这条“红粉女儿河”边的董小宛,先是兴冲冲地从山海关走向紫禁城,后来被逼走进五台山,结果是连同一个国家走进了大悲大哀之中……一位是出尔反尔的叛逆将军,一位是无能的皇上,至今还享受着文字的鞭打。然而,从追求人格独立的角度来剖析“三桂、福临”二人之举动,是否可以把他们归结到“不为有国者所羁”(庄子语)的人生境界。

我是无能力追述这秦淮之悲的,更何况秦淮之悲是历史之悲,谁都无法将其说个真切透彻。但我却牢记着《桃花扇》中的这么一段描述——田仰逼亲,李香君养母李贞丽代女出嫁后,杨龙友大笑道:“贞丽从良,香君守节……一举四得。”由此可见,秦淮女子命运中一个“悲”字的分量仅此就显得大为超重。在江南民间的刻痕也就沦肌浃髓了!现在我们往深处重读这段历史的台词,不难读出秦淮女子的心灵深处,总是冒着抗争的火花和对理想的呼喊。虽然后人想象中的秦淮红粉花楼早已坍塌,但她们追求神圣自由的心灵之光不会消散,因为一切曾憧憬过、寻找过、奋争过的灵魂,总会涌动在后人的血脉中……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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