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永丰

从看到的第一眼起，我就禁不住喜欢上这幅画了，一头润润墨墨的毛驴驮着身穿白袍、手执巨扇、腰间佩柄长剑的钟馗，背对着我飘然远去。我立刻被小小的毛驴所同时传达出的盎然古意与清新气息深深打动。看上去它很乐意为自己的主人效劳，四蹄错落，轻松而欢快地撒着欢，眼神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机智与灵秀。骑在它背上的主人也全然不是吃小鬼时那个狼吞虎咽、凶神恶煞的钟馗，反倒颇具几分唐人的风采，慈祥宁静，雍容大度。画面上定格的一瞬，他正将头转过来朝左上方仰望着，那儿被画者留出了大片空白，高远的天空上隐约飞来几只蝙蝠。

居然能够在乡间欣赏到如此高妙的画。

画者是我所供职的这所乡镇中学里的一位美术老师，我只知道她是从师范的科班里毕业回来的。夏日午后，酷热凉下来，院子里静得出奇，我经常见她坐在门前的小板凳上读一本杂志，或画一幅画；冬天的夜里，寒气逼得人都躲进屋子，我却见她抱了不满一岁的女儿在外面看月亮。

我与她并不是很熟，却竟大着胆子张口向她索要这幅《钟馗骑驴迎福图》。我担心她会拒绝，她却毫不在乎地一口同意了。我再要夸赞她画得如何如何好，她反倒不好意思了，说那其实不能算是她画的，是临摹了一位画家的人物画稿而已，随即拿出一本画册指给我看。我对着印刷品端详半天，终觉没有她画出来的那般鲜活和生动。后来，我就将那幅画移到了我办公室兼宿舍的墙壁上，欣喜着日日赏玩不已。

一日，她忽来我房里坐，瞧见了那幅画，就笑。她说，我只是画了对付学生的，临摹别人的作品，一点儿自己的东西都没有，拿不出手的。末了，她竟笑着说，你可能是不懂才觉得好。我就反驳道，画好画坏，并无定法，眼看心喜，便是好画。我不管你是自己画的，还是临摹别人的，我看重的只是画里传达出的意趣呢。再说能临摹不也是一件好事吗？至少证明你是有心在学呀，更何况你天赋这么高！

就这样，我们便常常在一起谈论书画。我渐渐发现她有时居然很不把画画当一回事似的，可我知道，她其实又是非常喜欢绘画艺术的。她曾经在师范上学时是很用了一回功的，那些被她压在箱底的大量素描和工笔习作便是最好的证明。她是个很有自己想法的绘画天才。我禁不住问其缘故，她说自从毕业回来后，就感觉不行了，离开浓郁的学习氛围，光靠着一个人瞎摸索，时日一长，兴趣难免要减退。

我于是三番五次以向她索画之名希望她能多画多练，可后来画了几幅我觉得都没有原先的好，不知是真荒废了，还是确如她所言，刻意为之的东西又往往有失自然。事实是，她在这方面的热情明显少了。

最后，我们都相继逃出了那所乡村中学。她说她准备再真正上回学呀，我便很替她高兴，能有这样的机会真是幸运。同时她还拿来自己新近写的文章给我看，我无比惊奇地发现她的文字里居然满是画的色彩。

我仍喜欢着那幅《钟馗骑驴迎福图》。我常常忍不住对着它揣想，正要去迎福的钟馗会迎来怎样的福？是世俗意义之外的，抑或仅仅是之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