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 山

吃罢晚饭,看罢新闻联播,天气预报也看了,退休教授老赵从沙发上站起又坐下,对老伴说:“要不就沏杯茶来喝?”老伴说:“ 嗯哪,好嘞。”茶沏好了,老赵说:“兰英呵,你喝一杯就可以,多了怕又睡不沉了。”兰英说:“嗯哪,好嘞。”老赵回过头朝后面瞥了一眼,同时响响地打了一个嗝。兰英知道老赵在看电话,心里就好笑:电话是用来听的,岂是用来看的?不过这电话总不响,老赵心里一定很着急,她自己呢,还不是一样着急?搁在往日,这当儿老两口早已出门散步去了——两个人的血压都偏高,多走些路是个好办法。

老庄晚上7点钟过来,这是已经说好了的。

老赵和老庄,不是一般的关系,两人从念中学的时候就在一起,后来念大学,虽说不是同校,却是相同的专业,都学了历史,毕了业又齐齐分配进了社科院工作,直至告老退休。差不多就是一辈子了,两人为公为私从未互相红过脸。甚至下棋也是一样,谁都不计较输赢,当然两个的棋艺不相上下,赢的赢不了几步,输的也输不了几步。退休前是周末,如今则是隔三岔五必定相邀对弈一番。老庄与子女同住,家里显得拥挤了一些;老赵的子女都在外地,家里空敞得很,所以每次都是老庄过来,时间从下午2:30到5:30,像当初上班一般准时,且风雨无阻。来之前老庄通常先打一个电话,为了节省费用,老赵也不必接,只看一下显示的号码,几分钟后人就过来了。拿老庄的话来形容,就是:人老棋不老,老庄对老赵。

兰英呢,每隔一个多小时就会新沏一壶茶,一人一杯,随品随添。老庄直呼其名:“兰英呵,不要沏得太勤,一下午一次就可以了。”兰英就说:“这你老庄就不如我了不是,人家说这茶不能超过俩钟头,否则会把致癌物质泡出来呢。”老庄听了便哈哈大笑,见老庄大笑,老赵也禁不住哈哈大笑,最后就有满屋的笑声。

但是老庄已连续两个星期没来了。那天下罢最后一盘棋,老庄吞吞吐吐地提出做生意的儿子要进一批货,手头有点紧张,需要暂从老赵这儿借用3万元,不超过两个星期。老赵当即表示同意,兰英虽然没发表意见,内心里却也是同意的:把钱借给老庄,跟放在自己的折子里没什么区别,何况老庄只借用两个星期。过了几天,老庄说,若他到时候下午来不了,那就必定在晚上7点钟之前。

电话响起来。老赵拿起了话筒,那边却挂断了,再打过去,一直是忙音。老赵正纳闷着,兰英说:“嗨,好像是老庄来了,门铃在叫呢。”打开门,果然是老庄。没等老赵开口问他怎么这么久不来,老庄抢先说道:“老赵呵,休怪我不讲信用,儿子蒙老子,那兔崽子根本不是去进货,他拿了钱去炒股,股市一跌,全赔进去了!……不过,我一定想方设法尽快把钱送过来。”老赵安慰说:“没关系的,我们又不等这笔钱用,你什么时候方便,就什么时候还得了。”兰英也附和道:“是啊是啊,又不是外人。”老庄说:“那哪儿成!唉,儿子坑老子,把老子的脸都给丢尽了!”老赵忙岔开话题:“老庄,好久没下棋了,手都痒得不行了,明天我们重新开张吧!”老庄说:“中,中。”兰英说:“我刚买了一包峨嵋毛峰,等老庄过来一起品呢。”老庄连说:“中,中,中。”

第二天,老庄并未过来。老赵准备给老庄打一通电话,兰英说:“怕你这一打电话,老庄误以为我们在催他还钱呢。”老赵想了想,说:“是啊,那就不打了。”大约又过了一个月,兰英出去买菜回来,进门便说:“老赵你说怪不怪呢,今天我在菜市场面对面遇到了老庄,可他竟像没看见我似的,低了头一转身就闪开了。”老赵听了,怔了半日,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我们又没怪他做错什么,老庄他真不至于如此啊。”半年后,老庄的儿子过来还了借款,向他问起老庄的情况,开始死活不肯说,末了才说:“赵伯赵妈,我老爸觉得失信于你们,脸上挂不住啊!”老赵主动给老庄打电话,发现已经消号了,老庄自此再未露面。

老赵将棋盘棋子都收拾起来,对兰英说:“兰英呵,最近头有些晕,往后就多出去散步吧。”

兰英说:“嗯哪,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