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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招展

2009-12-08余显斌

辽河 2009年10期
关键词:少妇旗袍院子

余显斌

穿旗袍的少妇搬到我们院子里不知是哪一天。看到她,是在一个早晨,朝霞洇出一汪一汪的红晕来,水漉漉的,如一张清嫩的脸儿。当时,我下楼去,将摩托车从楼道里推出来,准备去学校,就在这一刹那间,我看见了她。

少妇腿长腰细,身形如鹤,穿一袭旗袍,素色的,在晨风中招展着,招展出无限的韵律无限的娇媚。丰腴的腿在晨光中瓷光闪闪,耀人眼目。

当时,不知是我闪了一下眼,还是该死的摩托车油门不足。总之,我没扶稳车子,车子倒下了。车子倒下了,我就感觉到很狼狈很没面子,尤其是在美女面前。我使劲地往起扶车子,可是越想扶起来越扶不起来,闹得我更是满脸通红,甚至都出了汗。少妇见了,鞋声叮叮地走过来,蹲下,放下手里的小皮包,帮我。

车扶起来了,她对我一笑,露出圆圆的酒窝,说:“骑车可要小心哪,那可是马虎不得的,一不小心会出事的哦。”少妇说的是普通话,不同于小镇方言,很纯真,很明亮。尤其那个“哦”字,一波三折,波光闪闪,听在人耳里,有一种清心明目的感觉。我忙红着脸点点头,骑上摩托,做贼一般飞快地跑了,可一颗心却没跑,还在和少妇面对面地谈话呢。

中午放学回家,我就把这事对妻子说了,问以前咋就没见过这女人哪,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妻子白了我一眼说:“怎么?盘查户口还是有其他的想法,别是吃在碗里望在锅里吧。”妻子什么都好,就是小心眼,说话也较为尖刻。

我笑笑,对妻子这家伙,只有这种办法。在妻子的嘴里,我才知道,少妇是最近才搬来的,就住在我们楼的对面,可能是哪个老板的妻子吧。

其时,高速公路修到小镇。小镇,正处于两省交界点上,顿时热闹起来:工人、司机、包工程的老板,一群一群来到小镇,大车小车,日夜不停。一时,小镇人口爆满,房租也随之大涨。像少妇那样旗袍招展,高跟鞋叮叮的,租住着一套单元房,一定是个有钱人。说实话,那种装扮,在小镇人眼中看来,也实在是不俗的。

妻子说,那女人还是一个蛮善良的人呢。

原来,一天早晨,妻子去上班,路过街上时,看到一个民工被汽车撞了,血流一地,倒在地上呻吟着,看样子伤势很重。肇事车辆早已逃逸了。街道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理睬。就在这时,一辆面的停下,洁白如鹤的少妇从车中走下来,来到那个工人身边,细细地察看了工人的伤势,把他往起扶,可她那么纤弱的身子,想扶起一个壮汉又怎么扶得起来呢?无法,就请旁边看热闹的人帮忙,可看到那人满身是血的样子,没有一个人愿意搭手。

妻子恰好就在旁边,看不过去,出于好心,就劝:“别人躲都躲不过来,你怎么还往身上招啊?”

少妇鼻尖上微微地沁着汗,脸上沁着红晕,很焦急地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条人命在眼前消失吧?大姐,来帮个忙吧。”最终,还是妻子和她一块儿把受伤的人抬上了车。然后,少妇掏出一沓钱,递给司机,说:“你把病人赶快送医院,我还有事,过一会儿就来。”

路上,妻子大惑不解,问那伤员是她的熟人不是,她摇头;问是她的亲戚不是,也不是。妻子不信。“她怎么说?”妻子对我说:“你猜她怎么说?说是同情,啧啧,同情!无亲无故哪。”妻子说着,既佩服,又有些不相信的样子。

但几天后发生的又一件事,彻底改变了妻子的看法。那天,妻子抱着小猫一边亲着,一边走出院子门,那少妇恰好从外面回来,怀里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孩子。孩子哭得鼻涕眼泪直流,糊了少妇一身。少妇一边哄着,一边掏出手纸给擦着鼻涕,并拿出糖果,往孩子嘴里塞。

妻子见了,很高兴,问:“大妹子,到底把孩子带来了。”

少妇气喘吁吁地说:“哪里?刚在街道经过,遇见个孩子,找不见妈妈了,在那儿哭。我想,要是被哪个人贩子遇上了,怎么得了?就带着她到处找她的妈妈,可就是不见,这不,我就带回来了。”

妻子不信,可看她一脸正经的样子,就半信半疑,就把小猫放下,伸过手,接过孩子,帮她抱回了家。

少妇一进家门,就忙着给当地派出所打电话,请帮忙调查,看是哪一家的孩子走失了。完了,又打来一盆热水,用手试了试,开始给孩子洗澡;洗完澡,又带着孩子到商场去买了一套衣服。再抱回来时,一个灰灰突突的孩子,竟变成了一朵鲜艳的花骨朵。满院子的人都像妻子一样,认为是她的孩子,她再怎么解释,大家也不信,说不是自己的孩子,谁会那么心疼。少妇只是笑,抱着孩子哄着,亲着。还是妻子代为解释,才解了围。

第二天,派出所民警带着一个民工的妻子进了院子,那个女孩看见自己的妈妈,一头扑过去,大喊“妈妈”,大家才相信。妻子也在半信半疑中彻底解脱出来,连连说:“真少见,真是少见。”

孩子的妈妈见了少妇,一下子跪了下来。少妇忙忙拉起,走时,还送了孩子一套衣服和很多食物。那位母亲抱着小孩,走得很远了,少妇还望着。一直到那对母女走得不见人影了,少妇才回过身,长长的睫毛上挂着几星晶莹。

院中的女人们就笑,说:“怎么?舍不得?”

少妇笑笑,说:“带了一天一夜,突然走了,心里空落落的。”说着,眼圈就红了,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可怎么也没夹住,几粒眼泪落了下来,在洁白的衣服上洇出几朵梅花。妻子劝说:“如果想孩子了,就把自己的孩子带来吧。”少妇笑笑,没说什么,拉着妻子的手,两个女人在一块儿,唧唧哝哝地,头对着头谈心了,也不知谈些什么。回来后,听妻子告诉我,原来少妇还没有孩子呢。

少妇和妻子像亲姐妹一样,对院子里其他的人也从不生分,一见就熟,不停地点头,遇见女人了,总要拉着人家的手,谈谈菜价,说说衣服的好坏,满眼笑意荡漾,让人见了,心里软软的,特舒服。

有时少妇回来,看见院中的女人们玩牌,或者说闲话,就参加进去。一群女人唧唧喳喳的,间或一阵大笑,清亮亮,水一样流淌。不久,我们院中的妇女们竟办了一个自乐班,吹拉弹唱,歌声嘹亮,再也没有了打麻将和玩牌的现象了,一个个都仿佛成了艺术家。尤其妻子,在家里哼进哼出,仿佛又回到了初恋。我笑着戏谑,说:“你那唱的,也叫歌,纯粹是破西瓜滚下了山崖。”

妻子很得意地一笑,瞥我一眼,骄傲地说:“妒嫉,连人家宛如都说我的歌唱得像王菲的一样好听。”说完,眼光一漾一漾的,哼着歌,下厨房去了。砧板声和歌声一起飞扬,很有一种甜腻腻的味儿,听听,还真是那么个味儿。

宛如,就是少妇的名字,至于姓什么,妻子没说,我也没有好意思问。自乐班是她组织起来的,妻子是其中的积极分子。

但是有一天,回到家时,妻子却坐在那儿发呆,问她为什么,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侧过身子,颇为神秘地告诉我:“看样子宛如不像是什么老板的妻子,有人问她丈夫时,她笑笑,说在家呢。——听听,一个女人,单人独马地来到小镇,一身袒腿凸胸的衣服,陪着一群男人进进出出、早出晚归的,据院中一些妇女推测,一定不是干正经事的。”

我一时被推入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问:“怎样不干正经事啊?”

妻子说:“就是那样不干正经事啊。”而且还嘱咐我,以后见了宛如,打招呼时不要笑嘻嘻的,也不要望着那蛇也似的身子发呆。

我说:“过分了吧,难道望一下就把我吃了。”

妻子似笑非笑似讽非讽地说:“算了吧,你那也叫望,眼光像狗舌头,叫舔。你要是敢不听,到时,我也到大街上,用你那种眼光,满大街瞅男人。”

一句话,把我唬了一大跳,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妻子说完,坐在那儿兀自发呆,很久很久,叹一口气说:“那样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是那样一个人呢?不会是那样一个人吧?”

这以后,再见了那少妇,我也只有很严肃地点点头,算作招呼,再也不敢说笑话了。我知道,身后,一定有眼睛看着的,一不小心,就会落得一身泥水,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少妇呢,却没有感觉出来,进了院子,依然像过去一样和院中的女人打招呼,可院中的女人们一个个脸上很淡漠,或点一下头,或应一声。

少妇走过了,就有女人说:“呵,看那旗袍,水光闪闪的,裹着那绵软软的身子,撩人。”

就有更刻薄的人接口:“不然,咋能吸住男人的眼睛,生意咋会红火?”

一院子的女人都捂着嘴,吃吃地笑了。

少妇不知道,仍然早出晚归,跟过去一样。一日从外面回来,搬着一盆花,很吃力,细细的腰肢扭着,胸部透过衣服,几乎要喷薄而出,白白的脸上漾出粉粉的红,鼻尖上也渗出细细的汗。院里,就有男人怜香惜玉,去接过来搬,没走几步,身后传来咳嗽声,知道自己的妻子在警告自己,忙忙放下花盆,溜了。

慢慢地,连我也有些怀疑起少妇的身份了。我们院子里本来没有自来水,大家合力打了一口井,共同饮用。人多水就显得不足,为了水,就经常吵架,甚至打得头破血出,很是伤和气。少妇来后,经常问,怎么不拉自来水啊,怎么不拉自来水啊。大家红着脸,不好意思回答。原来,当初自来水公司来拉水时,小院人各算各的一本账,你也认为吃亏,我也认为吃亏,硬是不拉。到了后来,全镇都拉了后,独留下小院人,想拉又不好意思开口,就这样拖延着,一直拖延到现在。

在小院人再一次为水争吵后不几天,就来了一群工人,拉管道的拉管道,焊水管的焊水管。三天后,我在县里开会回来,刚进家门,妻子兴冲冲地喊我到卫生间去。我走进去,妻子一拧水龙头,清亮亮的水哗哗地流淌着,一种清凉的气息溢满房间。

“知道吗?是宛如给拉的。”妻子说,仿佛是自己做的一样光荣。

“呵,这宛如,可真能来事。”我衷心地夸奖。妻子也喜滋滋的,说要请宛如来家里吃顿饭,她可给我们办了大事了。

但还没有等我们请宛如吃饭,院子里的议论已经就很不利于她了,大概的意思是,一个院子人没水吃,政府都不管,那女人一张嘴,工人就来了,而且免费给拉水,没有那好事,怎么可能呢?一定是和镇上领导有一腿,镇领导怜香惜玉嘛。而且,更有甚者,说曾经看到少妇从镇长的车上下来,镇长一副笑眯眯的色样。

说的最厉害的,还有鼻子有眼地说,看见镇长甚至抱着少妇亲嘴呢,啧啧地响,亲得少妇满面红潮。

一时,我们真的彻底地对少妇望而却步了,至于请来吃顿饭,更是提也别提。我和妻子都不想让别人背后指指点点,那样的滋味,就如脚板心粘了一块湿泥巴,特别地不好受。有时,出门的时候,看见少妇旗袍张扬的样子,在街道上走着,一个小包,一双高跟鞋,一个绵软的身子,还有一张鸟语花香的脸儿,我就从心里感觉到遗憾,至于遗憾什么,一时连自己也说不清。

大概在少妇来到院子一年左右吧,有一天,少妇被镇政府叫去了。一院子的女人见了,就扎成堆,唧唧喳喳地说,一准是扫黄打非,这样的女人,应当拉去治治。

也有的狠狠地说,应当让派出所关两天。牙齿咬着说,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有更狠的建议,应逐出院中,免得坏了院内的名气,也免得院内的爷们儿个个像馋嘴猫似的。

大家都赞同这个建议,而且准备等少妇一回来,就马上实施。妻子刚好抱着小猫出去玩,听到这些,很反感,就替少妇辩解了两句,说宛如到这个院子,给我们办了那么多的好事,又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就容不下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受到大家一致责备,说妻子立场不坚定,胳膊肘子竟然向外弯。说得妻子很不高兴,怀着一肚子委屈回到了家,把不快全部发泄到我身上,吓得我不敢应声,远远躲开了事。

大家呢,嗑着瓜子,说着少妇的事情,坐等少妇回来,可一等没见少妇回来,再等没见少妇回来,到了第三天,一辆车开来,装上少妇的东西,拉着就走。少妇却没来。

院里就有人打听,少妇是不是干那个的,要被赶出镇子。

装东西的人听懵了,一脸的惊诧,问道:“什么干那个的啊?”

“就是——,就是那个啊。”有女人说,其余的女人都吃吃地笑着。

装东西的人敲敲头,迅即醒悟过来,笑了,说:“你们想哪儿去了,人家是工程师,到这儿是勘测和规划路段。现在,这儿工作结束了。要到别处去勘测路段,走的时候,还说舍不得你们呢,请我代她向你们道谢呢。”

“那自来水是怎么回事啊?”女人们还有些不信,问道。

“那是人家自己掏腰包给小院拉的,说小院人用水难。”装东西的人说完,上了车,汽车一声哼,走了,扔下一个院子的女人,愣愣地站在那儿发呆。然后,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回去了,没有一个吱声。

穿旗袍的少妇已经离开了好长一段时间了,可茶余饭后,院里的人们还是总会谈起她,谈起她那一身素淡的旗袍,谈起她的典雅和她的善良,当然,还有她的文静。尤其是妻子,一直称呼为“我们宛如”,一说起“我们宛如”就脸颊放光,啧啧称叹,说她高贵,说她含蓄,说她随和。

不久,小镇女人们也兴起了旗袍热。穿旗袍,首先从我们院内兴起,第一个就是我的妻子,而且,我发现,妻子的性格也大为改变,变得文静,随和,善解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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