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文扬

怪异房间

阿西莫夫仔细考虑了一阵，仍然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

他正被关在房间里的一个大玻璃槽中。窗外的景色与他所熟悉的大不相同，没有如茵的草地和浓绿的树木，只有房屋。街道上空是有些虚假的蓝色天穹。压得很低。

房间里站着几个人，他们正在讨论槽中人的命运，即是否让他醒来。由于某种原因，这些人的工作效率似乎十分低下。经过一个小时的聒噪。争论题目已经偏离了原来的焦点，变成了互相的埋怨。

这时，玻璃槽中突然响起低沉的蜂鸣声。一个男子指着槽子激动地喊道：“奇迹!奇迹!他自己苏醒了。不愧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立法者!”

另外一个黑发人说：“别这么乍呼，明明是比尔·盖茨启动电源把他弄醒的。”

叫做比尔·盖茨的人站在玻璃槽边，坦然地看着大家说道：“不是我干的。”

一个金发人走到苏醒的男子身边对槽中人说：“欢迎加入我们的队伍，你还记得吧?你叫艾萨克·阿西莫夫。”

阿西莫夫先生刚醒来，就伸手去揉鼻子：“怎么回事?我只记得最后一刻，鼻子插在打字机的两个键中间……”

“下面该干什么?再让他老婆复活?”一个人问。

“还需要再讨论。咱们先休息吧。”金发人说。

阿西莫夫仍然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这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他说不清楚。

不一会儿，一个侍者模样的人走进来，把手中似乎是盛食物的盘子放在桌上。鞠了一躬，又向门外走去。

阿西莫夫看着他木讷的神情，突然心中一动，问：“你……你是机器人?”

那个人鞠躬说：“是的，我是先生的机器人。”

阿西莫夫隐隐感到一种恐惧，问：“刚才那些人呢?”

“其他先生们都在休息，”机器人说，“您想见他们得等到明天。”

阿西莫夫抓住机器人的手，打算用较强硬的态度命令它。这时，门突然开了，比尔·盖茨探进半个身子，看了那机器人一眼，就停住了脚步。

“有事吗?”阿西莫夫问。

盖茨说：“不，没事。对不起。”然后就关门离去。

阿西莫夫放开了机器人。他回想着比尔·盏茨刚才的表情——他明明是满怀心事，为什么欲言又止呢?

总之，今天他心里的谜是解不开的了。暂且安睡一夜再说吧……

0号定律

第二天，阿西莫夫吃过早饭(淡而无味的胶质)，机器人引他去见“其他的先生”。

一间六角形的较大的房子里，昨天那个金发男人在等着他。阿西莫夫静静地坐下。他知道对方会先开口。

金发人说：“先生，在说到正题之前，我得告诉你——现在是公元2365年。”

阿西莫夫没有说话，他等着更惊人的话。

金发人看了看他，微微点头，说：“从某种意义上说，您是艾萨克·阿西莫夫，但又不全是。”

“我是克隆的?”

“对，经过基因改造的克隆体。”金发人说，“现在的人们，包括你，都可以活1200岁。”

阿西莫夫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我的记忆呢?那是无法克隆的。”

金发人点点头：“我们手头有你的历史记录。你醒来之前，大脑已经连在计算机上度过了漫长的虚拟时光，我们使你重新过了一辈子。”

“为什么让我复活?”

金发人向阿西莫夫招了招手：“请跟我来。”

两人进入隔壁的房间。有个人坐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金发人不知碰了哪里。房间中就有了灯光。阿西莫夫看清了那个坐着的人，他是个秃头，面无表情。

“这是最新型号的拟真机器人，请你问他几个问题，确定他是否遵守机器人三定律。”金发人对阿西莫夫说。

阿西莫夫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近机器人，小心地摸摸他的脸——有体温。他摇摇头：“我不能问，我不知道怎么问。”

“什么?”金发人睁大了眼睛，“你是说，你忘记了你的机器人心理学?”

“我压根就不懂什么机器人心理学。”阿西莫夫摇着头。

金发人露出不肯相信的神情：“可在你写的那些典籍里，那些专家只用几个问题就能探明机器人的心理……”

阿西莫夫低声说：“那是小说。我只是写小说。我不懂什么机器人心理。”

“您不懂……为什么要写那些东西?”

阿西莫夫想了想，说：“那是一种游戏。”

“游戏!”金发人说，“你是说，你花费一生的时间，写出上百万字的资料和故事，仅仅是一种游戏?”

“是的。”

金发人慢慢坐在了椅子上。

阿西莫夫对他有些同情，就问：“不管怎么样，你让我试试好吗?为什么要测试这个机器人?”

金发人似乎又有了一点希望，说：“它伤害了7个人，却没有因此短路烧毁。按照你创立的定律，这是不可能的。除非它是某种我们没有听说过的机器人，但正如您写过的，设计研制一种完全新型的、不遵守机器人三定律的机器人是非常昂贵的。”

阿西莫夫看了看那个机器人，觉得它的眼睛深不可测。它不说话，也不动。

看了一会儿，阿西莫夫问：“你为什么要伤害那七个人?”

令人吃惊的是，机器人真的回答他了：“他们阻止我完成任务。”

这把阿西莫夫吓了一跳，他问道：“你要完成什么任务?”

“我不能回答。”

金发人说：“它一直不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我们是在通往0号光脑的通道里抓住它的。0号光脑就是专门负责设计，改造全球新生儿基因的巨型光子，计算机。”

阿西莫夫沉吟一阵，说：“它真的应该遵守机器人三定律吗?”

“这是您创立的法律，全世界的机器人都遵守它。”金发人说。

“不，你不知道，还有一条‘0号定律。”阿西莫夫说，“‘机器人必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其他三条定律都是在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

“是的，我知道。”金发人说，“不过，因为还没有哪个机器人聪明到能理解人类的整体利益是什么，所以‘O号定律一般来说对它们是不起作用的。”

“万一这个机器人足够聪明呢?它伤害了七个人而自己却还活着，这说明它相信那七个人损害了整个人类……”他转向机器人，“你为什么要去0号光脑那里?那七个人是什么人?”

金发人说：“他们是保安人员。等等!看!”他突然盯住了机器人，阿西莫夫也看着它。机器人眼睛的瞳孔散开了。

“它的正电子大脑突然短路了。就在您问那个问题的时候。”金发人懊恼地说。

机房追踪

阿西莫夫悄悄地走近比尔·盖茨的房门。他没有敲门，而是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盖茨正坐在一张矮桌前，听到声音连忙回头。看清了阿西莫夫的脸，说：“是你?也好，你来看吧。”

阿西莫夫坐在他身边，跟他一起看着那张矮桌，桌面实际上是一个屏幕，上面闪动着密密麻麻的亮线，还有一些明亮的光点在移动。

“这就是我们的城市，我正在追踪。”

“追踪谁?”

盖茨忧心忡忡地说：“追‘它。我对它的行踪了如指掌，但却无法控制。它又在准备向O号光脑进

攻，这次没人能阻止它了。”“它到底是谁?”阿西莫夫问。盖茨抬头看了他一眼：“我创造的一个最厉害的机器人。”

“我们快去拦住它!”阿西莫夫喊道。

盖茨却懒洋洋地说：“没用的，它不会管你是不是人类，它不怕任何武器，它会杀人。”

“我们就没办法了吗?”

盖茨瞧了阿西莫夫一眼：“你也许可以……是的，是你创造了这一切。在他们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偷偷让你苏醒不就是为了这个吗?跟我来，快点!”

外面的街道让阿西莫夫感到似曾相识。行人都站在移动的传送带上。越靠近街道两边的传送带，速度越低。

盖茨说：“你预肓了这儿的一切，所以他们称你是立法者。”

阿西莫夫看着身边的街道和行人，几乎忘记了要去做的事，直到他们面对着一座高大建筑。

“0号光脑的机房，我们进去吧。”盖茨说。

他们从大门走进去。看来盖茨是一位重要人物，保安人员并不阻拦他们。穿过六道门之后，阿西莫夫看见了0号光脑。那是一个巨大的半球，表面银白色，没有一点瑕疵。

盖茨关好最后一道门说：“我们等着它吧。”

大约十分钟后，金属墙壁发出“滋滋”的声响，出现了一条蜿蜒的裂缝，越来越长。裂缝在墙上画出了一个长方形。盖茨沉着地看着。

“砰”的一声，一大块金属墙倒了下来，一个身影随之走进。盖茨挡在那个身影前面。

走进来的那个人说：“啊，是您。不过您挡不住我的，我已经来了。我不会空手而归。”

阿西莫夫在盖茨身后打量着这个人：他有一头古铜色的头发，身材颀长，两眼中流露出经历沧桑之后的沉着宽厚，但没有一点疲惫。

盖茨说：“我对你说的话你可能不信，可是这个人你必须相信。”

“我不会听任何人的劝告的。今天我决定完成使命，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和您的生命。

突然，那个人的目光扫到了阿西莫夫，惊讶得后退了一步：“是您?立法者?”

阿西莫夫走到前面，说：“我不是什么立法者。”

“我认识你。我看见您的画像……没错，你是最初立法者。艾萨克·阿西莫夫。”

阿西莫夫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人回答道：“我叫丹尼尔·R-奥立弗。R代表‘机器人。”

阿西莫夫沉思了好久，很显然，他仍然不清楚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盖茨低声对他说：“我制造了丹尼尔，把基地与帝国，以及银河系联邦的历史都输入了它的大脑，但它现在已经不受我控制了，它手下有一批信徒，希望拯救全人类。”

丹尼尔说：“您给了我们最初的灵魂。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可现在银河联邦正在衰落，一号基地和二号基地都失去了作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台0号光脑……”

“为什么?”阿西莫夫问。

“人类正在失去进取心。”丹尼尔说，“寿命极大延长使他们的进步速度减慢，渐渐趋于停滞。人口飞速增长，银河系的资源也快要枯竭了。”

盖茨向着阿西莫夫说：“它怎么也不肯相信，地球人的移民太空船连太阳系都还没出去过。”

丹尼尔的眼睛闪闪发光：“毁掉O号光脑就能结束这一切!哈里·赛尔顿的预言不会错的，三万年的黑暗时代即将提前结束!”

阿西莫夫看看盖茨，又看看丹尼尔。怎么对它说呢?告诉它，银河联邦不存在，基地与帝国都是镜花水月，赛尔顿计划只是空中楼阁?

虽然丹尼尔是个机器人，但阿西莫夫不忍心打击它的激情。看它的眼睛，它有灵魂……

盖茨说：“糟糕的是，它说中了人类的毛病。我们现在确实停滞不前了。”

丹尼尔握住阿西莫夫的手，两眼急切地盯着他：“你会帮助我们!您一定会的，因为您是最初立法人。”

阿西莫夫问盖茨：“你没有告诉别人关于丹尼尔的事吗?他们都不相信有这么聪明的机器人，可以看清人类的前途。”

盖茨说：“我不能说，现在倒霉透了，反垄断联盟又在讨论分割我的微硬件公司的事。如果丹尼尔暴露了，他们又会多一条理由。”

阿西莫夫瞧瞧丹尼尔，它的蓝灰色眼睛里燃烧着热情，真让人怀疑它是不是机器人。

沉默了一会儿，阿西莫夫说：“我们再商量一下好吗?可能有更理想的解决办法，不一定非要毁掉光脑不可。”

“我相信您的智慧。”丹尼尔说。

当盖茨带着阿西莫夫和丹尼尔走出去时，保安们都瞪大了眼睛。盖茨说：“去修补一下吧，墙壁坏了。顺便把它们刚挖的暗道堵死，以后要加强保安措施了。”

完美结局

讨论足足进行了七天。阿西莫夫相信了丹尼尔对当今人类的看法，他们岂止是不思进取，简直是在向原始社会退缩。冗长的讨论后面又是全民表决，关于表决权就争论了半个月。

所幸的是，事情终于解决了。有一艘大型飞船可以改装，搭载五千机器人和六万个冰冻人类胚胎，以及应有的动物胚胎和植物种子，半年后起航。

在巨大的船坞，丹尼尔指挥机器人们装载货物。这艘飞船将永久地离开地球，向遥远的外太空去开拓疆土，散播人类文明的种子。

“三号基地。”丹尼尔对阿西莫夫说，“您的主意真好!除了物理学和心理学之外，我们需要一个精神基地，保存人类的高贵本质。不论找多久。我也要找到这个地方。”

盖茨在一旁说：“你真的要跟它们一起去?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呀。”

“现在的地球有什么好留恋的?”阿西莫夫仰望太空。船坞建在钢窟之外，在这里能清楚地看见星星——人类最后的归宿。

“我记得你连飞机都不坐的。就算远行，你也只乘原始的火车……”

阿西莫夫对盖茨笑了笑：“一个死后复活的人，多少该有点变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