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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一只寻找工作的蚂蚁

2009-12-01陈美者

福建文学 2009年10期
关键词:刨冰阿成艾丽

陈美者

“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沙滩?”

“因为我们的车走不动了。”

过了一会。

“哦……那边的沙滩是不是更好玩些啊?”

“是啊,那个沙滩更大,沙子更软。”

他又叫起来:“那,我们为什么不去那边的沙滩?”

“……因为我们的车走不动了!”

江滨的夜晚,凉风习习,一片空阔和宁静,几对情侣温馨地依偎着。我却和低级幼稚的苏岩在进行低级而幼稚的对话,就在我企图趁朋友们不在一把掐死他算了时,阿成和朱三慢悠悠地晃过来了。朱三一脸猥琐:“在玩甚?”

苏岩懒洋洋地:“无聊,只好互殴。”

事实证明,他们来后,只是增大了“互殴”的规模而已。

沙滩上,尘烟中,羽毛球飞来飞去。阿成和朱三光着脚厮杀,我和苏岩被指球技太烂,不能首发,只能先观战。

我感到了无生趣,凑到苏岩耳根,贼兮兮地:“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样很帅?”

“没。”

我比划:“你看,背着羽毛球拍,就像背着剑,有没有像那个?”

对方一副无知少女的表情。

“古代的女侠嘛!”

他上下打量后说:“没,不过,挺像现代的女疯子!”

我很果断地对其穷追猛打。实在追不上他,只好(请用重音读)脱下鞋子砸过去:“狗日的苏岩,我这么淑女,你说我疯?!”

“啪”的一声,鞋子华丽地落地,我是说,差点砸到人。

我正在想是不是要道个歉之类的,对方一行四五个人,其中一个穿着很时髦的(注意,是时髦,不是时尚)美女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大意是威胁我,要我好看之类的,我很纳闷她光在那絮叨,却又没有走过来。苏岩要冲过去,我扯住了他。

过后提起时,我和苏岩一起连连扼腕:“可惜了,好多年没打过群架了。”朱三一副隔壁大妈想看好戏没看成的遗憾表情。阿成扫视我们一圈后,闭目,轻吐俩字:“幼稚。”

我们这堆人蜗居在同一个城市里,工作各异。苏岩是做外贸的,经常被派到遥远的国度去拓展业务。当然,这并不妨碍我们一起吹牛。感谢强大的网络。

视频里,那厮一脸阳光,穿着背心和短裤,翘着脚丫,看上去消瘦了些。大概时差还没倒过来。

我跟看猴子似的端详他的时候,他的信息就过来了:“你怎么老是一副刚被洗劫过的样子呢?好歹把头发梳一下吧。”

我:“你不懂欣赏,这叫落拓不羁的美。”

苏岩忽然神秘兮兮:“给你看个真正的美妞。”

然后我就看到了一张女孩的照片,相当优雅、妖娆以及性感。

我愤然:“浓妆再加严重PS处理,有什么了不起的?”

苏岩笑得不可谓不奸:“心理阴暗的家伙,请问,你是在嫉妒人家的美貌吗?”

我就无语了,靠,他讲话就不能不这么一针见血吗?

即便隔着半个地球,我也能想象得出他神采飞扬的欠揍样。

再后来又有一件事,我不是很想提。三言两语打发过去吧。某夜,我一个人在江滨晃荡,看到苏岩牵着一个女孩的手和我擦肩而过,也许夜色太黑,也许他太幸福,总之我们没有打招呼。忘了说,阿成、朱三、苏岩和我认识11年了。我一个人继续往前走,然后很没出息地想起很多,特别是以前苏岩为我打架,以及为我掏钱包的样子。

那一夜,我梦见落花满地。

偶尔会想起一些人,比如我以前任教的私立校的德育处主任。他是一个严肃的老头。(他应该不会看到此文吧。)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内,我们俩是很固定的玩伴。我们玩一种“猫抓老鼠”的游戏。老头需要将藏身于校图书馆中蓬头垢面忙着翻书的我(那时我是新老师,并且有个跟我的粗俗外表很不搭的爱好——文学)揪出来,去做一些诸如检查学生出勤率、课间操、学生仪表仪容之类吃力不讨好的事。很没面子的是,我除了背对他扮鬼脸之类的小动作外,没办法做诸如逃跑抗命之类的比较拉风的大动作。因为那些事都是德育处的职责所在,而我的另一个身份是:德育处干事。

这个游戏终于玩不下去了。

据说学校要OVER了。这是路边社的报道。后来终于进化为官方消息。

私企员工的不安定感爆发到了极致。虽说为人师表,但是吃饭也是基础的。饭碗没了,谁不急呢?何况新房的按揭还没还完,大洋的衣服又在狂打折……

接下来的情景很雷同。蹦蹦跳跳找关系者有之,百折不挠考公务员者有之,惴惴不安相亲者也有之(以女老师居多),大家各自挣扎着,目的很单纯一致——想给自己这萝卜找一个稳定的坑。

学校的态度很明朗:鼓励大家外出觅食。但只要在岗一天,就应该尽职一天。

那年的夏天,学生们整装待发。无论成绩好坏,一律热烈欢快,毕竟他们正“青春逼人”。而我们这些只剩后两个字的老师们,认真地目送着,满怀的迷茫和不安。

她靠在儿童区的一个书架旁,双手捧着书,穿一条白色纯棉裙子,脚上是一双小小的白白的板鞋,没有图案没有花纹,鞋带系得很整齐。那时她的脚边刚好铺着一块腊染花布——她的素净衬得连花布都美。

遇见艾丽的那个夏天,天特别热。此外,那个夏天,我终于失业了。不久我发现,我原来任教的学校已经变成一个娱乐中心。我站在昔日的操场,现在的停车场上,回想全校师生一大早升国旗的情景,大发一番诸如“物是人非”、“沧海桑田”之类的凄凉感慨后,讪讪地离去。

之后,我开始了一段无所事事的生活。作为光合书房的一棵老泡菜,后来就遇上了另一棵小泡菜。

“你也喜欢几米?”艾丽问。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叫艾丽。那天我正好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和她对比之下,更显得一副邋遢猥琐的样子。

我注意到她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点点头。

除了看书,我们都很喜欢看转角处留言板上的小纸条。大多是恋人间的对话。我和艾丽认真地看着,她看得心驰神往,我则有些——老实说,妒火中烧。

饭点,肚子饿了,我和艾丽一起离开书店。出来的时候,满世界都是刺眼的

日光。我对艾丽说:“夏天到了。”艾丽友好地一笑:“我请你吃孙记的芒果牛奶刨冰吧。”

芒果牛奶刨冰。

芒果牛奶刨冰。

……真的很好吃。我一下子觉得颓废是不对的,阴暗是没有理由的,你看,人生还有这么多美好。

为了回报艾丽的刨冰,过几天,我决定请她吃西红柿炒蛋。我在围裙上边擦手边娇羞地问:“好吃吗?”长得跟小白兔一样的艾丽很诚恳:“恩,那几根小葱挺好吃的。”

社交礼仪课说,逼客人看你的家庭相册是没有礼貌的。但是又没说不能给客人看自己写的文字,于是我堂而皇之地在饭后给艾丽看了我写的一个东西。

《怀念》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六月并不是一个用来伤感和怀念的季节。

只是,当我骑车穿过街角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背着画板穿纯白衬衫的少年。

一如我们的初遇。

艾丽:“还不错。”看着我期待的眼神,她又匆忙加了一句:“我喜欢背着画板这个意境。”

我喜欢你的善良。

骄阳,暴雨,骄阳。沿海夏日的天气总是按这一套路来。这倒是和我每天的生活有点默契,吃饭,晃荡,睡觉,十分规律、无趣。

我妈打来电话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

她说:“如果你没空,就不要回家了。坐车辛苦,又要跟领导请假。”

我默默不语,看着雨点噼里啪啦地打下来,窗台内的茉莉和月季兀自锦绣着。

我知道她有多么需要我的陪伴。可是,她不知道我失业了。

我想起上次回家时,陪她看戏,说戏给她听时,她笑得像个孩子。她说,你不在的时候,我就边看边猜。我悄悄别过脸——风吹白发飘,我不忍细看。

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雨水滑过玻璃窗,不知怎么的,让我想起了写毛笔字。小时候我爸老爱逼我干这种粗活。这事让童年的我巨痛苦,我拿着笔跟拿大锅铲一样,坐一会屁股就开始着火了。

我想说,如果可以重来,我会认真写的。

再弱弱地问一下自己,如果他还在的话,此刻,我会不会感觉好一点呢?

这么胡思乱想的后果就是我把自己搞得很纠结,而纠结的后果是烟瘾又犯了。点上柔和七星,逶迤至阳台,雨停了,洗过的世界显得光鲜完美,可是却被犀利的寂寞一寸一寸地剪碎了。恩雅的声音若有似无,You know love may sometimes make you cry,So let the tears go, they will flow away。For you know love will always let you fly,How far a heart can fly away。

请原谅,我终于哭泣。在这样的季节。

——“很抱歉,我们今年的招聘计划已经结束。”

——“对不起,您的名字没有在我们的面试名单里。”

——“是的,有消息我们会通知你。”

那些甜甜的声音一律的妆容精致,步履轻盈,未语先笑。

我也使劲陪着笑,一转身就赶紧卸下笑容,真累。

好在这个城市里还有一些你不用“装”的地方。

使劲暖场的歌手,忙着帮客人开酒和点烟的服务员,以及各种姿态的泡菜们,大家看上去都很高兴,玩色子,斗酒,调情,沆瀣一气。

我安静地享受着那里昏暗的灯光。它给人以安全感,让空间扩容,使我不用再慌张于无处存放那些莫名其妙的彷徨和杂念。我任由自己在那里下沉,下沉,像一条鱼一样一直滑下去,不用顾忌姿势,忘了所有思考。

菲律宾歌手自由深情的歌声和灿烂的笑容,多少感染了我。我一只手扶额头,坐得歪歪斜斜的:“这样的人生多好啊,多好啊,都是酒和音乐。人生得意须尽欢嘛……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

终于自己也觉得无趣了,停止说话。邻居推了我一下:“你还好吧?”

是啊,我还好吧?应该算还好吧。从小就没有大志气,只想过一种平淡的生活,吃简单的食物,穿小店淘来的漂亮衣服,闲暇时有好朋友一起厮混吹牛。只是,在失业的日子里,挫败感总是不期而至,似乎比例假还要准时。何况,昨天同学聚会的时候,苏岩把我拉向一个女孩,还拨了拨我乱七八糟的头发:“快,叫大嫂!”

刚好是那首familyAffair,我感激地朝DJ比了个大拇指,这是我们以前练街舞时最喜欢的配乐。我的情绪又亢奋起来了,醉眼迷离的我忽然明白了,弱者的沮丧和眼泪是毫无意义的,困顿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寻找出口——我相信我会找到的。

只是还有点感伤于“马不停蹄的错过,轻而易举的辜负,不知不觉的陌路”。

那就相忘于江湖吧。

“我们是害虫,我们是害虫,干杯!”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在一个天气很好的日子,我终于接到某大企业的录用通知。把扔得满房间的招聘广告、面试指南和专业书籍,通通清理出去后,终于可以看清30平米出租屋的原来面目。对着满屋子突然的干净和空荡,我想是不是应该哭一下。又觉得这样太娘了,最后洗了个热水澡,就下楼放风了。

小区的健身器械区,有两个小双胞胎姐妹在咬耳朵,我偷听了一些:“白衬衫”、“手指很修长”……看着她们稚嫩的双肩,我淡淡一笑,谁又不曾年少呢——那时候,天很蓝,我们都还相信爱情。而现在,我们首先要生活。

领工资后,然后把欠阿成的钱还了——之前失业时,跟他借的钱。阿成是我们圈的“大哥”,一直负责装深沉、劝架和引导我们走回正路以及借钱给我们。至于指望我们这些人还利息,除非阿成的脑袋让驴踢了。为了表扬我不赖账的精神,阿成那天还请我吃明记,我咂巴着嘴喝鲜美的炖汤时,阿成说:“苏岩快要结婚了,你知道吗?”我一口把汤喷在阿成的脸上。

在几个月的勤恳工作后,我给了自己一份礼物:自助游。沿着金鞭溪走的时候,溪水潺潺,蝉鸣交杂,还有很多野猴,有的在树上挂来荡去,有的互相依偎安坐着,我忍不住向它们招手微笑。到凤凰时,刚好下雨。细雨中,在古老的青石板街上走过,在安静的沱江畔漫步,时光仿佛被淡忘了,我好一阵惘然,不知今夕何夕。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仿若披上一层白纱;江中,一点画船,几支山歌,许多洗衣女的欢笑……对着这满满一江的妩媚,我唏嘘不已——所有的美丽、感动、寂寞和伤痕在生命中都只是穿行而过,如此而已。

所谓后记:

大多人,大部分时间像一只只蚂蚁一样,在阳光下平淡地生活着。我也是一只蚂蚁,还是一只聒噪的蚂蚁。絮叨这么久,只是想把某些夏天发生的故事讲给你听。由于时间关系(我很忙的),瞎说水平有限,不足之处,请多包涵。

——楼主,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了。

好吧。那就结束此文吧。

责任编辑 林东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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