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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往远方

2009-11-30王巨成

少年文艺(1953) 2009年13期
关键词:一程小镇同学

王巨成

本报讯:四月二十日下午五时许,132国道发生一起重大的交通事故,一辆载着四十多名师生的客车与一辆货车相撞,造成十名师生死亡。多人受伤。发生事故的直接原因是货车司机酒后驾车……

如果你仔细留心报纸,并对报纸上刊载的各种凶案以及灾难事故感兴趣的话,那么你会在报纸不显眼的地方,发现这么一条消息。

那些师生来自一个叫金桥镇的金桥中学,他们乘坐的客车有两辆,八十多人。他们是去一个著名的风景胜地看山看水,同时要品尝一道以鱼头为主要原料的宫廷名菜。按预定计划,他们将在下午六时许到名胜附近的旅馆里休息,第二天上午便是游览观光,品尝过鱼头宴之后打道回府。

在眼看就要与名胜亲密接触的时候,一辆失控的货车把所有的计划都给打乱了——伤者被送到附近的医院抢救,死者则留在了医院的太平间,活着的人(包括另一辆客车上平安无事的人)怀着噩梦般的心情返回。

死亡的师生中。有三名是教师,其中一名是副校长,其余七名都是学生。

我是受伤的学生之一。这篇文章的主人公丁一程老师是受伤的老师之一。

作为一起交通事故,尽管在报纸上只占了豆腐块那么大小一块。但这件事对这所学校以及学校所在的主管部门,无疑是重大的灾难。校长因为擅自组织师生外出旅游,被开除公职。据说这件事还牵涉到教育局局长,还有县长。

这件事更给我们金桥中学的学生带来了影响,这种影响尽管看不见,但却是深入骨髓的,那就是恐惧。试想,这么多参加旅游的同学,目睹了淋漓的鲜血,目睹了活的身躯支离破碎,他们对死亡的惨痛记忆,会长久地挥之不去。当然,众多在学校的同学没有亲眼目睹死亡,可是那七名活生生的与他们朝夕相处的同学突然就从身边消失了。那是什么滋味?何况受伤的同学、老师最终回到学校。他们的伤痕无言地诉说了生命的脆弱。

明确地说,我们恐惧了远方。而我们原本是十分向往远方的。

我们对远方的向往缘于金桥镇的一条路。金桥镇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是一个偏远的小镇,贫穷而安宁,但在世纪末,一条宽阔又平坦的沥青公路把小镇与县城连起来了。

老实说,除了在电视上,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公路。有一段时间,女孩子爱穿着皮鞋在上面笃笃笃地行走,走出一片灿烂的风景;男孩子则爱在上面把自行车蹬得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意气风发地大呼大叫。

少男少女的梦想因为这条路,有了较为具体的内容。就连老师也说:“有了这条路,你们想走多远,就走多远。同学们,好好读书吧!”

这条路使小镇与县城的距离短了,使小镇与外面的世界近了。似乎因了这条路,小镇繁华起来:一幢幢楼房拔地而起,新的商店,新的浴室(往往被冠以某某洗浴中心)也多起来,还建了几座工厂,自然有钱人也多起来……

小镇人不再安于现状,他们纷纷走出家门,这条路把他们带向四面八方……

这条路也使我们的学校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那是远方的同龄人随他们的父母来的。他们的父母在我们这里挣辛苦钱,他们便在我们的学校读书。

如果没有这起车祸,我们可能还没有注意到这条路也给我们带回许多让人不安,甚至是痛苦的故事。但有了这起车祸,一些被忽视或淡忘的故事便以狰狞的面目从我们的头脑里浮现了出来:

三(1)班郭林的父亲由这条马路出去打工,两年了,家里既没有看到他寄回来一分钱,也没有听到他打回来一个电话,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二(2)班的张小强父亲由这条路回来时,少了一条胳膊。

原来远方竟是这样的可怕!

要不是这条路。学校会组织旅游吗?本来旅游是没有学生份的,可是有一位有点钱的学生家长找到校长说,我可以交钱,能不能让我家小孩跟了去长长见识。校长一想,一辆车是去,两辆车也是去,于是便说愿意交钱的学生可以去,于是一下子有了四十多名学生报了名。

花钱买来惨痛的记忆,甚至付出生命,这代价确实太大了。

这起车祸。无疑把人们对远方的恐惧推向极点。

“唉,世道乱呀!”金桥镇不少人常常这么忧心忡忡地说。远方在小镇人的心里,差不多成了凶险环生的陷阱。

我们的丁一程老师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要出远门。

在那次车祸中,丁一程老师受的伤是在腿上,他的左腿似乎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高一低,身子也随之一晃一晃的。

丁一程老师是我们唯一见过的诗人。说他是诗人,因为他写诗,发表过诗,出版过一本诗集。在丁一程老师还是一个执著的文学青年的时候,他有着这么一个雄心壮志,就是要成为第一个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诗人。可以肯定的是,到目前为止,丁一程老师还没有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是很容易原谅自己年轻时的狂妄的,不过丁一程老师写诗的热情丝毫不减当年。

那天,丁一程老师一脚高一脚低地走进课堂时,身后尾巴一样跟着一个腼腆的男生,到了讲台前丁一程老师站下了,可那个男生只顾低头走路。结果他撞到了丁一程老师的身上。我们在下面忍不住笑起来。丁一程老师也笑了一下,还用手摸了摸男生的头,然后对我们说:“这是杨明辉同学,他的父母在我们这里做工,所以他到我们学校来读书……”

杨明辉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这从他的讲话里也能听出来,他讲话总拖着长长的尾音。杨明辉跟我成了同桌。我原来的同桌在那次车祸中永远失去了生命。

安排好了杨明辉,丁一程老师面带微笑,脸上竟也泛了点红色,用一种异样的腔调说:“同学们,老师过两天要到北京去,参加一个笔会……”

我们不由发出一阵惊呼。

北京,那是多么遥远的地方呀!这是我们金桥镇的人无法想象的。金桥镇的人有没有去过北京?我们不知道,但在我们金桥中学的所有师生中,却是绝对没有的。我们的惊呼里,在一开始是有些赞叹或羡慕的成分。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在北京可以看到天安门,看到长城,看到故宫……

“你们班老丁。真要去北京呀?真看不出他的胆子倒挺大的!”下课,不少别的班级的同学向我们打听丁一程老师去北京的事。这些同学的脸上一律有着夸张的惊讶。惊讶之后。又有同学说:“他怎么敢去那么远的地方?比上次可远多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已经明白地表达了一种担忧。上次去远方的结果,难道丁一程老师忘记了吗?他的腿受了伤,而且一条命还是侥幸捡回来的。

于是,关于丁一程老师去北京的事,在我们金桥中学成了热点话题,呼声最高的是:丁一程老师不能去!理由除了那起车祸,还有许多:那么长的路途。你要不断地挤车吧,挤车时难免不碰到扒手。你乘坐的车上如果恰好有一个坏人要抢劫钱财,他可能一时兴起,动刀子杀人,你岂不要白白送了性命?就是遇不到杀人的,如果你乘坐的车子出事怎么办?列车出事更厉害。第一次到北京。你人生地不熟,一定要向人打听道儿,要是有一个骗子,把你带到一个角落,抢了你身上的钱财和证件,你就是一个盲流了,还有什么办法回来?还有这样一种可能,所谓的笔会,不过是一个圈套……

总之,我们的理由言之凿凿,好像我们不止一次经历过了一样。据说,新任校长也力劝丁一程老师不要去,至于丁一程老师的

妻子就更不用说了。

丁一程老师同样有去的理由,他说参加这次笔会可以认识许多仰慕已久的大诗人,可以获得许多的教诲,这次笔会是他人生新的起点,是大转折。若失去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会后悔一辈子。即使失去一条腿或一条胳膊,也要去。还有一些理由丁一程老师没有说,就是笔会不需要他掏路费,而且免费吃住。

不需要掏路费?免费吃住?难道天上真的会掉下馅饼?这更能说明这是一个陷阱!我也曾落进这样的陷阱里。那时,看到一个个少年作家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我忍不住做了文学梦,写了好些文章,像放飞一只只鸽子一样寄出去。在无数次的石沉大海后,有一次我收到一封信,说我的大作参加一个评奖,获得了通过,要我寄四十元的评审费。我眼皮也不眨就按要求把钱寄过去了。不久,又来信说我的大作获奖了,将编进一本文集里,要我再寄出书工本费五十元。看到这封信,我的自我感觉好得一塌糊涂,以为一个天才的少年作家要诞生了,立刻又寄过去五十元。这五十元寄出去之后,我望眼欲穿。却什么也没有等来。

陷阱的外表往往被诱人的东西所伪装。我算是明白了这一点。

丁一程老师终于踏上了去北京的旅途。这天。丁一程老师穿着崭新笔挺的藏青色西装,系着一条蓝底紫色斜纹的领带,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看到如此装扮的丁一程老师,我们的眼睛一亮,想不到我们的丁一程老师还是挺帅的——尽管走路时一脚高一脚低的。

丁一程老师被我们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伸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不过又马上放下了手。他的头发刚刚洗过。也许还抹了点什么。

送行的人除了丁一程老师的妻子、我们这些学生,还有小镇上的一些人。小镇上前来送行的人不一定和丁一程老师有深交,但他们也来送了。送得情真意切。他们说的话比丁一程老师的妻子还多,丁一程老师的妻子甚至轮不到说话的机会。他们的话始终在一个中心的圈外游走,就是:出门在外不容易,要时时清醒,事事当心。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自家茅草屋。天大的事忍着,不要逞强好胜。钱一定要分几处放,被偷去了一处,还有其他处。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千万不要管别人的闲事,千万不要当别人的面掏钱,千万不要随便拾路上的东西,哪怕是一个钱包。看到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你一定要离她们远远的……

丁一程老师很认真听的样子。

而丁一程老师的妻子眼泪终于被他们说得一滴一滴落下来。小镇的人见了,慌忙说道:“哎呀,怎么偏偏这时落泪,是不吉利的……”接着又说,“你应该高兴才是。北京是什么地方?那是过去皇帝住的地方,没有福分的人能到天子的地盘上?”

丁一程老师的妻子连忙擦眼睛,一边挤出湿湿的笑来。就在这时,中巴车来了。

丁一程老师摸了摸杨明辉的头,说:“刚来到一个新的地方,你可能还不太习惯,慢慢就会好的。”然后,冲所有的人挥挥手,便上了车子。

车开动的那一刻,丁一程老师的妻子忽然把头低了下来,一只手不停地擦着眼睛。看来她又落泪了。

一行人目光追随着远去的车子,表情凝重。

回去的路上,我们默默无语。而杨明辉脸上却有着兴奋的红色,总想说什么。大概由于他的头被丁一程老师摸了。

“啊呀。我忘了说——”陈桃红突然失声地尖叫,吓了我们一跳。我们都惊愕地看着她。

“丁老师不能把身份证给别人看。如果人家看了,把他的身份证收了去,他不就成盲流了吗?他还怎么回来?”

“真是,你怎么不早说!”不少人埋怨陈桃红。

“这倒不是一个问题。我觉得丁老师不应该穿西装!”许春平说。

一双双眼睛又转向许春平。

“你们想,丁老师这么穿,人家还不以为他是一个大款呀?那要有多少人注意他?”

“真是,你怎么才想起来呀!”陈桃红说着,还跺了一下脚。

我联想到电视上的大款,想了想说:“真正的大款,手上戴着金饰,身边有漂亮的女人,还有一个强大的肚子,我们丁老师有这些吗?”

我的话获得了同学们的认同。也因为我的话,气氛活跃起来。

校园里暂时没有比丁一程老师去北京更为注目的新闻。那么有关丁一程老师的话题就成了很有吸引力的谈资。无论是听者,还是讲述者,他们对丁一程老师的远去,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关心,他们都隐隐地有所期待。

在丁一程老师走后的第三天,我们班发生了一件事。这件事跟杨明辉有关。

那是一节体育课,有些男生在打篮球,有些男生在看球。杨明辉属于看客。我发现他的目光里流露出热切的向往。便对他说:“杨明辉,我休息一会儿,你来替我一下。”杨明辉的脸上立刻绽放出感激的笑容来。我走到他身边时,他握了握我的手,然后跑上场。

杨明辉显然很少摸过球,球一到了他的手上,他就激动得像得了一件宝贝,不知如何是好,而且他也不懂怎样与队友配合传球。这就给别人带来不满。

“不会打球,滚一边去!”不时有男生冲杨明辉喊。

杨明辉我行我素。

看球的同学不时为杨明辉的行为快活地笑起来,后来女同学也跑来看。

是不是因为女同学来看,才导致球砸到杨明辉的脸上,并把他的鼻子砸出血来?也许是,也许不是。

球是许春平砸的。

杨明辉擦着流出来的血,对许春平说:“你是故意砸的!”杨明辉的尾音拖得越发明显。

“我没有。”许春平无所谓地笑笑。

杨明辉默默地从球场回到教室。

“瞧他小样!”许春平冲杨明辉的背影说。

这是一件小事,让我们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杨明辉的父母跑到学校来大吵大闹,要不是老师拦着,说不定就要揍许春平了。

“你们这还是学校吗?怎么能随便欺负人?是不是看我们是外地人好欺负?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呀……”

最后还是校长来平息了风波,要许春平向杨明辉道歉,并给他五十元医药费。

在杨明辉鼻子流血的时候,我们许多人的感情天平是倾向于他的,可是杨明辉竟然把他的父母叫到学校来,这真叫我们看不起——个中学生喊家长来,只为鼻子流点血。鼻子流点血算什么!

杨明辉在班级的处境一下子微妙了。没有人愿意跟杨明辉相处,他说话时的尾音也成了别人取笑的目标。

我则对杨明辉说:“你最好不要坐到这个位子上。这个位子原先是一个女孩坐的,现在她已经到了九泉之下。你不怕晚上做梦吗?”

杨明辉的眼睛圆了,他还惊悚地看了看抽屉。

“这个位子一直没人肯坐!”我又补充了一句。

就这样,在新一天到来的时候,杨明辉从校园里消失了。

这一天小镇上回来一个人。他像张超的父亲一样也被装在一个很小的盒子里。这个人在远方的一个煤矿上工作,而这个煤矿发生了渗水事故。四五十个人全被困在井下。矿主在发生事故后逃跑了,结果延误了抢救的时机,被困在井下的人无一生还。

虽然对远方的这类消息,我们已经见惯不怪,但我们自然要想到丁一程老师。

“丁老师还不回来?”问这种话的人,好像丁一程老师已经去了很久,在该回来的时候却没有回来。

丁一程老师参加笔会的时间是十天。这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

也不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对一个故事而言,这个时间已经足够了。故事说的是丁一程老师下了火车,就乘了出租车。这个出租车司机见丁一程老师来自外地,且西装革履,便把车开到一个密林里,用刀子逼丁一程老师交出身上所有的钱,还搜去了丁一程老师的手机。传播这个故事的同学颇为神秘地说:“这是丁老师妻子那里透露出来的。听说那个司机本想扒下丁老师的西装,见是假冒名牌,才没有动手……外面真是可怕啊!”

这个故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在这个沸沸扬扬的故事中。丁一程老师回来了。

这天早晨,我有幸在小镇的街道上与丁一程老师相遇。

欣欣然地与丁一程老师打了招呼,然后我细细地打量丁一程老师。他依然穿着那身西装,领带依然系着,皮鞋依然亮着。除了原先的一脚高一脚低,浑身上下什么也不少,脸似乎比原先白了些,而且有了红润之色。这红润之色,可以看作是精神焕发。

丁一程老师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故事发生。

“这不是丁老师吗?”镇上的人自然看见了丁一程老师。“你可回来了!”

“回来了。”丁一程老师轻松地微笑着,他掏出香烟递过去。

“你抽烟,这是北京的烟。”

对方接过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说:“好烟!”但眼睛却落在丁一程老师的身上,“好好地回来了?”

“好好地回来了。”

“人家真没要你花钱?”

“没有。”

“没有遇见歹人?”

“没有。”

“不是听说……”

“怎么会呀?”

这时正是小镇的一天开始,上班赶街的,摆摊设点的,一派忙碌。而许多人都认识丁一程老师。很快丁一程老师的烟盒空了,他又掏出一包。—个不抽烟的人能这样,无疑他是有准备的。丁一程老师因为担任班主任,所以每天到学校去得很早,不过他今天一点也不急着赶到学校,从容而耐心地回答着人们的问题。

我以为这是丁一程老师在小镇人缘好的原因。

我只得先走。

到了教室,当我把丁一程老师回来了的消息告诉同学们时,他们“哦”着,一双双眼睛看着我,等我进一步说下去。

我抓抓头,没话找话又说了一句:“真回来了!”

“他……没事吧?”一个很小心的声音,是陈桃红。

“他很好!”我说。

“是吗?”是不相信的语气。

早读时,大家读得心不在焉,眼睛不时朝外面望。有一会儿,我们明明看见丁一程老师的身影了,可是他并没有到我们教室来。原来他把整个校园一脚高一脚低地走了一遍,我的理解是他毕竟离开了校园十天。

丁一程老师一出现在我们全班同学的面前,一双双眼睛就扑了过去。

丁一程老师笑了,笑得宽厚而愉悦:“你们怎么那样看我?我很好啊!”

由这一句话我们清楚,丁一程老师知道了那个故事。

“杨明辉呢?”丁一程老师发现了我身边的空座位。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那意思像是在说我已经请你帮助他了。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把杨明辉的事情讲了出来。同学们的倾向性很明显。就是杨明辉小题大做了。

“这么说,是杨明辉错了?”

在丁一程老师的目光注视下,许多人的眼皮耷拉了下来。

丁一程老师回来不久,便出现在杨明辉父母临时的家里。

丁一程老师回到学校时,他的身后像上次那样尾巴似的跟着杨明辉,不同的是这次到了教室,杨明辉没有撞到丁一程老师的身上。杨明辉怯怯地站在一边,眼睛不知看什么地方好。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朱虹会乐意你坐她的位子,朱虹是个天使般的女孩。”丁一程老师对杨明辉说。

朱虹就是我以前的同桌。

杨明辉走上座位。

我们以为丁一程老师要针对杨明辉的事,再说一些话。谁知丁一程老师说:“我想,你们现在可能非常想知道我这次去北京的经历……”

这是真的。

“我愿意与你们分享我的喜悦……”于是丁一程老师讲了他的经历。确切地说。他主要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出了地铁,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自己下错了地方,我应该在复兴门下车,结果在建国门下了。我虽然手中抓着地图,可是我连起码的一点方位感都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我的焦急引起了一位青年出租车司机的注意。他上来问我准备到哪里去:我这时很是犹豫,想说实话,又怕对方知道我第一次到北京来,会狠狠地宰我一下(我们睁大眼睛)。我撒一个谎吧。假如他是一位好心人呢?在我迟疑不决的当儿。青年司机问:“第一次到北京来吧。到什么地方?看我能不能帮帮你。”人家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样?我只好说到某某杂志社。青年一听说:“噢,您是诗人呀,我送您去。今天我不收您的钱,上车吧。”我以为他不过是这样说说罢了,等到了地方,让你掏多少,你得乖乖掏多少。我虽然这样想,可还是上了车。不上车没有其他办法啦(我们点头)。在车上,司机边开车,边向我介绍北京的景点,购物中心……我的心事可不在这上面,我的眼睛紧盯着窗外,看着建筑物,我怕他半道上把我扔下,真那样我好依据建筑物的标记回去(我们觉得老师警惕性还是蛮高的)。告诉你们,直到车在杂志社门口停下来,我的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我们笑)。我掏出钱,没想到人家真不肯要钱(有人发出了“哦”的声音)。不收钱怎么行?我硬把钱塞到了他手里。

“等你们以后出去,就知道我讲的是多么真实了。人呀,还是要出去走一走!”丁一程老师最后总结道。

我们说不清自己在听到这个故事时的心情,这个故事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它让我们惊奇,又使我们觉得不可思议。

讲了这个故事,丁一程老师还把他在北京拍的照片展示给我们看。照片上春风满面的丁一程老师使这个故事更有了说服力。

丁一程老师把他的目光投向杨明辉:

“对杨明辉来说,我们也是他的远方。我们应该让他感到远方的温暖……”

我回味着丁一程老师的话,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只有他能说出来,因为他是诗人。

我握住杨明辉的手,以表达我的歉意。

“我真的没有让我爸爸妈妈来,他们看见我的血,一定要来……”杨明辉对我说。那五十块钱他还给了许春平。

丁一程老师的故事迅速传遍了校园的角角落落,而且“人呀,还是要出去走一走”也成了校园最新流行语。

丁一程老师的故事,或者说丁一程老师的故事一再被叙述,引发了人们对其真实性的猜测。家住镇上的同学说,丁一程老师的妻子在镇上也讲了一个故事,说列车到北京时,天晚了,丁一程老师从地铁出来,连东南西北都辨不出来。这时多亏了一位老大爷指点。才使他顺利到达杂志社。

两个故事到底谁是真实的呢?用这样的故事是不是想掩盖另外不为人知的故事?丁一程老师知道同学们对他故事的怀疑吗?

丁一程老师这天拿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子,放在讲台上。杯子里装满了米。

我们莫名其妙地看着丁一程老师。

丁一程老师举着杯子,走下讲台,问我们:“里面装的是什么?”

“米!”我们说。

丁一程老师用一只手从米里拣出什么。问:“这是什么?”

丁一程老师身边的同学说是小石子。

丁一程老师走到后面,又从米里拣出一样东西,问是什么。

女生捂着鼻子笑,男生说是耗子的排泄物。

“虽然这里面有石子,有耗子的排泄物,但谁也不能否认杯子里装的是米……生活也是这样的道理!”

原来丁一程老师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明白了丁一程老师为什么在小镇的街上散发从北京带回来的香烟,为什么到学校来要先在校园走一走。他的故事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拥有这样的故事。

从这一天起,我开始读丁一程老师的诗。

小镇的那条路因为有了丁一程老师的故事,变得不寻常起来。这真是一条美好的路呀,什么时候也把我们带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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