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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电话

2009-11-26

草原 2009年9期
关键词:胡麻种地火炉

茹 石

上周日,吃过午饭刚躺下休息,手机响了,老家那边的号码,按下接听键,竟然是母亲。母亲说,我的本家大哥跟随儿子去了河北,她把大哥家的电话移装到了自己家里。

春节回家过年,母亲就念叨:今年咋说也得装个电话。母亲是和我笑着说这话的,母亲的笑容里带有几分自嘲,但相比之下那种实现心愿的“执着”更为分明。中秋前我回家,母亲又提到安装电话的事。母亲说:“秋后卖了胡麻就装呀!想给你们打个电话,总得去别人家,给钱人家又不要,因此也就不好意思去打了。你们打来电话,他们老不喊我们去接。说我和你爹俩人一对聋子,喊了也听不清。我装上个电话,想和你们说话也方便些。”

母亲说,手机铃响她有时候听不见,但她试过,电话铃声音大,她能听到。这一次,母亲没有笑,满脸的认真。我未置可否。我不想为自己开脱什么,跟母亲在一个屋子里说话都得靠近她还有一点听力的左耳。通常打电话,母亲那头少不了一个接转者。至于父亲,几近于沉默在无声的世界里。大哥的儿子——我的本家侄子讲过一件事。前年冬天的一个夜里,我家里喂养的几只羊顶开羊圈的栅栏跑到了街外,惹得小村淹没在一片犬吠声中。侄子闻声起来给把羊赶回圈里,第二天二老竟全然不知。

“这多好,我多会儿想和你们说话就能说。”自己家里有了电话,母亲显得很兴奋。她告诉我,地里的庄稼都归仓了,又一年忙下来了。今年不知为什么,村里一直还没来过收粮食的。听说,胡麻价格也降了。医保每人又要二十块钱。昨天父亲套车去三伯母家拉回一桶水,今年家里没喂猪,拉一回水够吃一个礼拜。母亲说,她们俩人的身体都挺好。不忙了,走动少了,她的腿疼病也好多了。让我不要挂记。她只是时间长了就想和我们说说话,想知道我们几个都在做啥。这回家里有电话了,方便多了。

家里安上电话,不单是方便,对我而言,不自觉地增添了一份打电话的责任。两天前,得知降温的天气预报,我拨响了母亲家里的电话。铃声响了好一阵子,我想母亲可能睡下了,正要放下电话,话筒里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母亲没想到我又给她打电话,语气中掩饰不住意外的高兴。我问家里点上火炉没有?我的音量不断拔高,以至“点上火炉没有”几个字一字一顿地喊了出来,母亲还是没有听懂。妻子在一旁捂着嘴笑,电话那头母亲也笑了。我只好转换一个贴近点儿的问题:“家里冷不冷?”来引导母亲。

仍然是答非所问。

妻子说,你不要用那么大声音喊,平和点,慢点说,试试。果真,母亲听清楚了。她说,每天烧长柴(胡麻等植物秸秆),家里不冷。母亲说,村里只有两家点上了火炉。今年炭贵,这几天还不怎么冷,用不着火炉,过了小雪再说吧。

母亲说,她等把秋粮卖了,把白面和莜面磨下了,家里安顿好了就来我们家走走。

母亲是两年前的国庆节我住院手术时来的青城,那时我们还租房子住。那年腊月我们搬到了新居。搬家那天,母亲就在电话里念叨说要来看看我们的新房子,说了两年多了。夏天丢不开地里的庄稼,冬天有闲空了,我年老的父亲,又让她放心不下。

不过听语气,她下决心今冬要来的。

她说,长途电话费钱,自己先把电话挂了。

周日,气温骤降。晚上女儿要我再督促一回母亲,一定把火炉点上,并让母亲尽快一点来,趁天气尚且暖和,能多出去转转,一并到医院看看她的腿疼病。母亲说县里的医生认病很准,她认定自己的腿疼病是骨质增生,“看不看就那样了”,她就想来看看我们的房子,享受享受住楼房的感觉。

母亲告诉我,父亲也能接电话了。她把电话交给了父亲,父亲连着喊了两声我的小名。我问他的胃病最近怎么样?他说听不清,把电话还给了母亲。她说:“冬天能坐下来了,我的腿疼轻多了。哎——这腿也不让人干活了。”

心劲儿要强的母亲终于对命运发出了一声服输的喟叹。

母亲说,今年多亏有我下岗失业的妹妹帮忙,春播时从县城回去十多天,秋收时又回去二十多天,要不然山药都冻到地里了。

“明年别种地了。”我说,这句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至少从2006年旧历正月四弟举行婚礼那天,开始列为家庭成员中的一个中心话题。

母亲听清楚了。“不种,不种地哪能行呢,你爹已经犁过十来亩地了。”

我自己摇了摇头。

去年七月份,父亲来青城呆了七天。看着街面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行人,他感慨,这多的人不种地,哪来那么多的粮食。上下公交车,我得扶着他;到家,每爬两层楼梯,他需要停下来歇一会儿。然而,年愈古稀看似弱不经风的父亲与体弱多病的母亲一起,留守在满眼乱石的宝和庄梁上,一年又一年,春天将希望播进贫瘠的泥土,秋天把浸透汗水的收获扛回仓廪。

我了解两位老人,他们只要还有最后一点气力,就不甘落于人后。他们不愿给孩子们增添负担和麻烦,自食其力,过自己的日子。中秋节前回家,我和父亲去地里起山药。父亲将我挖起的最后一颗山药拣到筐里,撑着筐子从地上站起身,看着地里堆起的收获,感叹道:“种了一辈子地,没碰上这会儿的好政策,种地不收税还给补贴。”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哎,政策好了,可是咱做不动了。”父亲语气里的悲哀渗入夕阳的余辉,洒落在枝头金黄的树叶上,秋凉的肃穆与寂静深深地袭染着我。

“多会儿种不动再说罢。”电话里母亲仿佛自言自语道。

放下电话,我痴痴地盯着窗外——故乡深邃的夜空中,月亮还没有升起。几点寒星辉映下,陈旧的石头院落,瓦顶泥墙,无法掩饰倦呆神态的老屋,朦胧地展现在我的眼前。一线不甘寂寞的灯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探视着窗外。窗内,父亲和母亲促膝坐在炕头上,时或附耳,时或用手比划……柜角上的电话机,隐身在母亲精心缝制的方帕下,安静地倾听。

〔责任编辑辛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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