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汤”与“面水”是现今南方方言区普遍使用的两个方言词,一般对应于普通话的“洗脸水”。我们知道,普通话中的“洗脸水”是指“用于洗脸的水”,一般是不分冷热的。夏天,人们一般用“冷水”,那么这个“洗脸水”就是“冷”的;冬天,一般用热水或者温水洗脸,那么这个“洗脸水”就是“热”的,但没有专门表达“洗脸热水”的词。而在一些方言中,指称“洗脸水”的词中常常含有语素“汤”,如宁波叫“面水”或“面汤”[1],金华叫“面汤水”,汤溪叫“面汤”[2],上海叫“面汤水”或“揩面水”[3],温州叫“洗面汤”[4],台州叫“面汤”,福州、衢州、遂昌都叫“洗面汤”等等[5]。《说文解字》:“汤,热水也”。方言源自古汉语,从命名的理据看,尤其是“面汤”一词,与“热水”的确是分不开的。但事实上,上述这些方言词典中记载的“面汤”“面水”或“面汤水”等活的方言词,都是指“洗脸水”,与普通话的“洗脸水”一词意义相当,并不指“热的洗脸水”。而在古代方言俗语中一般解释为“热的洗脸水”,同义项的还有“汤浴”(洗澡热水)、“脚汤”(洗脚热水)等词。

从我们查阅到的文献来看,在不少的近代白话小说中,“面汤”和“面水”本身已经渐渐失去了“热水”的含义,与现在普通话的“洗脸水”一词趋同。如:

(1)薛霸起来烧了面汤,安排打火做饭力。(《 水浒传》第8回)

(2)夜间又与我护脚,早晨间没柴烧面水,他就与我添脸。(《杀狗记》第25出)

(3)又有浴堂门卖面汤者,有浮铺早卖汤药二陈汤,及调气降气并丸剂安养元气者。(《梦粱录•天晓诸人出市》)

(4)却好狄洪道已自起来,乐山命庄丁打面水给狄洪道,梳洗已毕,又命厨房内做上等点心,请狄洪道用早膳。(《七剑十三侠》第135回)[6]

例(1)中的“面汤”和例(2)中的“面水”含义相同,都指冷的洗脸水,需要烧火加热;例(3)中的“面汤”和例(4)中的“面水”则是热的洗脸水,打来就可以洗脸。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善,洗脸水并不需要一定是热的才行。夏天人们一般用冷水洗脸,但有的人冬天也用冷水洗脸。在慈溪方言中,“迎面汤”并不是“热的洗脸水”。“汤”仅是洗脸用的“水”,与可以喝的煮过面条的“水”是有区别的。可见,在现代方言区中,“汤”字本义虚化的现象,在南方方言中已经比较普遍。

然而,我们在查阅了一些权威词典后发现,对这两个词的解释,不太统一。多数编撰者把这两个词都解释为“热的洗脸水”或“洗脸用的热水”。如《现代汉语大辞典》收“面汤”与“面水”两词,都解释为“洗脸热水”。[7]《近代汉语词典》也收“面汤”和“面水”,都解释为“洗脸热水”。[8]《现代汉语词典》未收“面水”,只收了“面汤”。对“面汤”的解释有二:一是<方>洗脸的热水。二是煮过面条的水[9]。笔者认为这些辞书的释义大致是正确的,但从释义的质量上看,它们体现的时代变迁性不够。“面汤”和“面水”旧时大多指“热的洗脸水”,但现时已经泛指一切用于洗脸的水了。如果各辞书专家对这两个词条做传统的解释后,再补注一句“现指一切用于洗脸的水,与普通话的‘洗脸水一词相当”,那么辞书的释义就更具科学性了。

也有不少的辞书编撰者认为“面汤 ”和“面水”的意义是有区别的,在解释时,把“面汤”解释为“洗脸热水”,而把“面水”解释为“洗脸水”。如《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把“面汤”“面汤水”解释为“洗脸用的热水”,而把 “面水”解释为“洗脸水”。[10]《汉语方言大词典》中,把“面汤”解释为“洗脸的热水”,而把“面汤水”解释为“洗脸水”,“面水”解释为“洗脸水(多指热水)”。[11]《简明吴方言词典》把“面汤”和“面汤水”解释为“洗脸用的热水”,而把“面水”解释为“洗脸用的水(多指热水)”。[12]但是,根据多年的方言调查,我们发现在现存的、活的南方方言中,不管是“面汤”“面水”“面汤水”,还是“洗面汤 ”“揩面水”,都是各地方言对“洗脸水”的指称,意义没有区别,更没有冷热之分。也有少数方言区,如台州仙居,在妇女做产的时候,长辈一般要嘱咐:“勿要去碰水,要洗汤”。在这里“水”指冷水,“汤”指热水,仍保留古义,然而仙居用于指称“洗脸水”的方言词只有“面汤”一个,不分冷热水。

有少数方言点,对应于普通话“洗脸水”的不止一个方言词,如上海有“面汤水”和“揩面水”两个称说;宁波也有“面水”和“面汤”两个指称。这种对同一事物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称说的,或者是共时层面上从别地方言区流入的,或者是语言的不同历史层次造成的,(笔者有另文专述,在此不论。)不可能是对冷热洗脸水的分别。我们认为,“汤”和“水”虽词素不同,但意义完全相同。

注 释:

[1]朱彰年等.宁波方言词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1996:247-248.

[2]曹志耘.金华方言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6:87.

[3]许宝华.上海方言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7:71.

[4]郑张尚芳.温州方言志[Z].北京:中华书局,2008:279.

[5]台州、福州、衢州、遂昌等地对“洗脸水”的称说,系笔者调查所得。

[6]以上四例均转引自:崔山佳.宁波方言词语考释[M].成都:巴蜀书社,2007:393-394.

[7]现代汉语大辞典[Z].上海: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0.

[8]许少峰.近代汉语词典[Z].北京:团结出版社,1997:772.

[9]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947.

[10]李荣.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Z].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2:2637,2641页.

[11]许宝华等.汉语方言大词典[Z].北京:中华书局,1999:3968-3969.

[12]闵家骥等.简明吴方言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6:199-200.

(赵则玲 宁波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宁波大学汉语言研究所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