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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风波

2009-10-21李春平

决策 2009年9期
关键词:钻戒市委局长

李春平

近几天,古长书接二连三地得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先是贺建军打电话告诉他的“党内消息”,说大明县城建局长李兵双规了,接着发生了更大的事:金安市纪委副书记罗庆双规了,而事情牵连着古长书。

李兵是罗庆的心腹,罗庆在担任大明县城建局长、副县长,及常务副县长期间,李兵先后送了他近十万元,李兵的这个城建局长就是花五花块钱买的,直接送给了当时的常务副县长罗庆。罗庆一双规,就从家里搜查出了两百余万元赃款,以及价值几万元的高档烟酒,还有十多万元的金银首饰。

罗庆供述,其中的一枚钻石戒指,就是古长书送的。于是就把古长书牵扯了进来。这是古长书做梦也没想到的。

事情发生在去年。深大集团总裁黄骏在收购本市国有企业金安市针织厂时,作为市工业局副局长的古长书当时就管这个事。在资产评估,优惠政策等许多方面,古长书都是站在维护国家利益的角度上考虑的,丝毫没有损害国家利益。在这期间,古长书跟黄骏有过交道,且两人的私交也不错。收购的事情定下来后,黄骏送给他一枚价值不菲的钻戒,他死活不要,但黄骏硬是塞在他办公桌上的文具盒里就走了。

是否收下黄骏送给的戒指,古长书颇费踌躇。他已经听说有人议论针织厂卖掉时打折的事,怀疑他得了什么好处。现在黄骏真给他送了钻戒,将来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古长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

说实话,古长书还是想要那枚钻戒的,款式非常漂亮,他想把它送给妻子左小莉,她手上从来没戴过什么饰品。可古长书又想,这年头官不好当,事不好做,一枚戒指是小事,就怕年长月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有个闪失,或因某个人落了水把他牵扯出来,就会为此付出昂贵的代价。想来想去,他还是毅然决定把钻戒上缴纪委。把它上缴给纪委,从经济上他能说清白,从政治上他能落个好名声。至少,能证明他不是个贪小便宜的人。

之后,古长书给黄骏打电话,说:“你来一下,把你的礼物拿回去。咱们还是朋友。”

黄骏听到这话很生气,当初以为他推辞不要是客气话,没想他还真要拒绝。黄骏说:“古长书,你怎么这样啊?你以为我是巴结你?希望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好处?你错了,我没想到要请你办什么事。”

古长书说:“老同学,你来拿回去吧,你不拿回去我就上缴纪委了!”

黄骏赌气地说:“看把你吓的。你小子有种,就上缴好了!”

第二天,古长书就真的把那枚钻戒上缴了纪委。拒贿上缴,确实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举动。可问题偏偏就出在上缴纪委这个光明磊落的环节上。

那天古长书拿着钻戒到纪委时,他也不知道应该交给谁,正好遇到纪委副书记罗庆的办公室门开着,他往里面看了一下,罗庆也正好看见了他,跟他亲热地打招呼,古长书就走进了罗庆办公室。他手里拿着东西,怕来人打扰,得抢时间办事。还没入座,就把钻戒盒从公文包里掏出来,双手递给了罗庆。罗庆说:“这是什么?”古长书说:“是一个老板送我的,我不能收受这么贵重的东西,退不掉,就只有上缴。”正要细说缘由,罗庆办公室忽然有人敲门,趁罗庆起身开门的功夫,古长书顺手把那个戒指盒用报纸掩饰了一下,怕别人看见不好。客人进来了,是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李修明,手里拿着一份文稿。古长书是认识李修明的,两人对视一笑,上前握握手,李修明就开始对罗庆说文稿的事了。古长书见他们有公事商量,就告辞了。反正戒指上缴了,干净了。古长书出门的那一刻,心里感到很轻松,很平静,他对自己都有些肃然起敬了,觉得自己还真是个行得端坐得正的人。

谁知罗庆是个贪赃枉法的货色,他居然来了个顺手牵羊,把那枚钻戒据为已有,送给了自己的小情人。可就在一年之后的今天,罗庆因为大明县李兵的案子被双规。纪委副书记双规,影响当然很大,面对办案人员,罗庆开始是死皮赖脸地抵赖,后来顶不住了,就像竹筒倒豆子,把自己的种种劣迹全部吐了出来。罗庆在供述中说:其中有一枚钻戒是工业局副局长古长书送的。于是,古长书被叫到专案组接受调查。

面对纪检工作人员的询问,古长书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过,古长书还是想得简单,把事情的经过说清了就没事了。工作人员认真做了笔录。然后反问了一些问题,请他回答。

工作人员:你当初上缴钻戒时,既然要上缴给纪委,为什么要交到罗庆手上呢?

古长书:我跟他很熟的。既然正好遇到他,就交给他了。

工作人员:你应当知道,纪委书记不等于就是纪委,纪委也不等于纪委书记,这是个人和组织的关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在见到罗庆时,说明是要上缴给纪委吗?

古长书说:纪委和纪委书记确实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但记不清我怎么说的了。我说明过,戒指是我要上缴的。既然上缴,就肯定是上缴纪委了。上缴对象是组织而不是个人。这与赠送有了本质的区别。

工作人员:既然你明白是要上缴到纪委,纪委是要给你开收据的,你有收据吗?

古长书:我不知道要开收据。再说,我怎么向书记要收据呀。这个,当时我真没想过。

工作人员:那你为什么不要收据?

古长书:我刚才说了,我根本就没想到这事。

工作人员:那就是你疏忽了。

古长书说:是我疏忽了。有关我拒贿的情况,我希望你们找黄骏核实一下。我当时就给他打电话说过,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上缴了。为此他还生气了。

工作人员:这个你放心,我们会找黄老板核实情况的。

古长书哭笑不得。专案组的质疑也没错,错的是古长书自己。他开始琢磨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还是觉得自己认真过头了,结果弄巧成拙。

古长书本来以为,戒指事件过去了就过去了,顶多人们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此事反而能证明他的清白。但是他根本就没想到,一个负面的政治事件会有如此持续的负面连贯性。上缴钻戒的事情是澄清了,可是,却造成了十分严重的后果——这就是,他可能当不成工业局局长了。因为一场民意测验下来,古长书吃了败仗。他输给了另一个副局长:何无疾。

这一切都怪纪委副书记罗庆的案子发生得不是时候,活生生地把古长书给卷进去了。本来一片灿烂的政治前途,却在一个想做好人的廉洁举动中搁浅了。一个本来应该属于古长书的位子,可能就要让何无疾占去了。

工业局一正二副,全局上上下下都认为古长书是最有能力、最有开拓精神的人,也是最有前途的人。陈局长是放手让古长书独当一面的大胆干。希望自己退居二线时,古长书能接他的班,而且这意思也曾跟市委组织部和市政府的個别领导表达过。古长书也对自己能升任局长充满了信心。

遗憾的是,就在陈局长退居二线之前,市委组织部考察工业局局长人选的时候,正好遇到纪委书记罗庆双规的事,两件事挤在一起了。

正在这时,市委组织部专门下来人在工业局进行民意测验,让机关职工推举局长人选。有了戒指事件,古长书不象以前那样踌躇满志了。他不是心虚,但又没有了强硬的精神支撑,就只好听天由命。测验结果公布出来,真让他大吃一惊:他的票数竟比何无疾少3票。平时,古长书最看不起的就是副局长何无疾,除了学历不高,胸无点墨以外,就是犯傻。一些简单的事情一到他手上就变得复杂起来。

古长书看不起何无疾,可也不会从脸上表现出来。何无疾得了高票,古长书依然做出一副值得庆贺的样子,就像自己得了高票一样,他就是要让何无疾高兴高兴。再说,民意测验归民意测验,也不是最后定论。有时,民意测验的结果跟组织上最后的任命是完全不同的。最后谁当局长,还得由市委下文才算数。鉴于此,古长书对自己还是抱有一线微弱的希望。

黄骏经常跟工业局一些人有工作交往,不知他从哪儿得来了一些信息。有天晚上,黄骏来到古长书家里,把他叫出去了,说是要请古长书喝茶。在茶馆里,黄骏直截了当地说:“你们局里搞民意测验,你吃亏了。”

古长书说:“我们局里内部的事,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告诉你吧,民意测验的当天我就知道了!你不行,要从政,你确实太善良了。”黄骏说:“你为什么在测验中落后了?因为何无疾比你有心眼,也比你信息灵通。他提前知道了市委组织部要来人的消息,提前把局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打点了一番。人家为了拉选票,不仅仅请了客,科长以上的干部都挨门逐户拜访了的。而你呢?却躺在床上睡大觉!”

古长书心里一下子堵住了,好久才缓过气来,说:“这是真的?你别听人家胡说八道。”

古长书清楚眼下的局势,民意测验之后,局势对他就很不利,他面临着个人政治危机的考验。在这个考验面前,他必须把握好自己的一言一行,三缄其口和保持内敛就显得特别重要了。这是一个从政者的内功。所以,在外界任何场合,古长书也从不说何无疾的平庸无能。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也不说何无疾的半句坏话。官场做人是一种最大的修炼,古长书有他自己的做人准则,不背后议论人,不背后说同僚的坏话。哪怕他何无疾就是一堆臭狗屎,臭的也是大家,而不是臭他一个人。

何无疾自从民意测验之后,每天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市委组织部把市工业局新老交替的时间衔接得很好,差不多是与陈局长退居二线的消息同时宣布的。陈局长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处级调研员,何无疾也在一夜之间成了工业局局长。在何无疾就职的全体职工大会上,主管工业的刘副市长专门来到这里坐镇,有点“扶上马,送一程”的意思。

何无疾发表了语句不通的就职演说,尽管语句不通,但意思是讲明白了。古长书觉得,何无疾能把意思表达明白也不容易,就使劲鼓掌,一脸公而忘私的笑容。该讲的都讲了,刘副市长要让古长书也说几句,古长书本来不想说什么的,他觉得轮不到自己说话,可他又不能让何无疾多心,也不能让同志们说他心里憋着气,就说了。

古长书说得简单而扎实,他说:“从现在起,我们全局上下都要在何无疾局长的领导下开展工作,希望大家服从领导,听从指挥,齐心协力地开创一个全新的局面。作为副局长,作为何无疾同志的助手,首先是我要带头服从领导,服从指挥,你们这些当科长的当科员的也要服从,全力支持新班子的工作,我们要共同维护局长的权威。”

古长书的发言是军令状似的。短短几句话,就说到刘副市长心里去了,也说到何无疾心里去了。大家都担心古长书会闹情绪,这下放心了。而同志们觉得古长书就是大度之人,也是个能顾大局的人,在这种场合能有这样坚决的表态,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散会之后那些科长们就开始议论了,说这古长书到底是古长书,被何无疾挤掉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局长职位,反过来还要在关键时刻为人家捧场,为人家摇旗呐喊,鸣锣开道,看不出丝毫不满的痕迹。古长书能把政敌当成朋友对待,做人真是做到家了。古长书这种人要是成了大器,那就了不得。

古长书的讲话很快就在局机关传播和议论开了。本来有些人等着有好戏看,结果看到的不是闹剧,不是盘根错节的矛盾纠葛,而是实现了新旧班子的平稳过度。实在出人意外。这更让他们觉得古长书是个非凡的人物,他的个人才能自不必说,单就这份肚量,这副心胸,就足以让人对他肃然起敬,随后便是那种莫名的胆怯和恐慌了。他们总是觉得古长书身上会爆发一种力量,这种力量是平庸无奇的何无疾远远无法抵挡的。可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呢?

是一种人格魅力,还是一种浩然正气?谁也说不清。总之,人们是服他了。何无疾在民意测验时拉拢过一些科级干部,让他们投他一票,许诺今后是不会忘记他们的。在现实利益面前,平时跟古长书关系不错的人也背叛了他,倒在何无疾那边去了。现在他们自己比较起来,还是觉得古长书这个人做人地道,不是那种鸡肠狗肚的角色。他们不能不对古长书刮目相看了。在他们的心目中,古长书真的应该是局长才对。

新官上任,何无疾希望自己能有一个良好的开局。可他没有良方,原因是他没有找到局里究竟存在哪些问题,以及问题的症结,需要从哪些方面寻找突破口。这些他都是盲目的,迷乱而不知头绪。何无疾上任第三天,兴致勃勃地召集了一次局党组会议,他率先提出了“重新设立科室,整顿机关风貌”的施政方案,这个方案不仅没有通过,一提出来就遇到了他人的强烈反对,还跟工会主席争执起来。要不是古长书及时出面协调,给他一个台阶下,否则两人就要大吵大闹。古长书觉得何无疾真是不懂事,也不懂游戏规则。一般说来,凡是局里的重大方案出台,提前是要与副职或其他领导商量沟通的,先把思路理顺才能上会研究,当了这么多年副局长,程序上他应当是知道的,可他偏偏就作出了草率事情。全局七八个科室,干部近六十名。各科室之间也有主次之分,权力大小之分,无论是重新设立科室,还是调整科室干部,都会涉及到干部职工的切身利益,弄不好就要搞得人心涣散,硝烟四起,必然会导致矛盾激化。上任后的第一次会议就突然宣布“重新设立科室”这类敏感的问题,其他党组成员都一头雾水,这就太武断了,太不民主了,也太不讲工作方法了。也难怪工会主席大发雷霆,说“你是局长,但不能骑在组织头上。”何无疾无言以对,有点恼火地说:“今天这会不开了!”便率先冲出了门,会议就不了了之。第一次党组会开得不欢而散。

大家惶惶然地面面相觑,然后轰地一笑。工会主席用挖苦的口吻嘟囔了一句:“政治上还是个婴儿,官瘾却不小!”

纪检组长说得更绝:“你看他那个早泄的样子哟!”

何无疾政治上早泄了,精神上也早泄了。坐在办公室半天没出门。

何无疾办公室的门庭刚刚热闹了几天,就很快冷落下来,除了办公室主任经常进出之外,很少有人找他汇报或请示工作。科长干事不找他,局长的位子就虚了。他们都去找古长书。做副局长的古长书反而比局长还局长了,他的威信因为人们对何无疾的失望而提高了。因为正副局长们还没分工,所以,古长书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那些科长们来请示或汇报工作,古长书就说:“这事儿,你们找何局长去。”他们也不找何无疾,就在古长书办公室聊天。

眼睁睁地看着古长书人气骤增,何无疾也只好放下局长的架子,以研究工作为名,来到他办公室坐坐。古长书也依然故我的一副老样子,姿态放得很低,亲亲热热地叫他何局长,然后给他倒茶递水。古长书就是有这功夫,他要让何无疾在别处感受不到的领导滋味,能够在他古长书这里感受到。别人冷落他的时候,他对他特别热情。他要让何无疾觉得,在古长书面前,他何无疾是尊贵的,高大的,令人敬重的。茶杯递到手上后,古长书又递上一支烟,然后又把打火机递过去点燃。何无疾一激动,竟然把烟拿反了,烧焦了过滤嘴。古长书又给他换一支,重新点上。这回没有拿反。但何無疾那满脸的笑容,简直要从脸上溢出来了。好象总理亲自给他点烟一样,受宠若惊了。

两人不是一个档次的,虽说共事多年,又都是副局长,可从来就没什么共同语言,当然也没有认真交流过。此刻,古长书正襟危坐,气势逼人,何无疾坐在他对面手脚都伸展不开,古长书更有些可怜他了。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之后,突然来了一个电话,找古长书。电话是市委组织部打来的,让他马上去一下。古长书跟何无疾打个招呼,正好脱身。

古长书赶到组织部已快下班了。刘部长和市委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李修明在那里等他。古长书很少与这两人见面,甚至有些陌生,但名字大家都知道的。他们找他,就有些意外了。更为意外的是,这天竟然是组织跟他谈话。组织部刘部长开门见山地说,组织决定把他调到市委办公室当副主任。

这让古长书没有一点思想准备。古长书清楚,市委办公室是市委的核心机关,在工业局他是副职,现在调到市委办还是副职,属于平级调动,没有什么特别高兴的。但不管怎么说,他离开了何无疾,这也是好事。让一个远远不如他的人管着他,他心里难受。

(摘编于长篇小说《步步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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