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继虎

陕西省汉阴人，在《延河》、《青年文学》、《芳草》、《芒种》、《杂文报》、《消费者导报》、《沧州日报》等报刊发表作品数篇，作品多次被《小小说选刊》选载，并入选《幽默传奇小小说大观》等多种书籍。有作品被选入高中学生语文选修理想课程教材，作品还先后荣获第六届全国小小说大奖赛三等奖等多项全国奖励。发表在《延河》上的短篇小说《人民权力》被《小说选刊》选载，并被《领导科学》转载，后入选《2008中国年度短篇小说》。

一

万平安刚刚眯瞪着，枕头下就响起了“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是否还在”的悦耳歌声，这是自己设置的手机铃声。万平安不想接，也就没有理，继续眯眼睡，可是歌声很执著，一曲结束后，又接着来第二遍。万平安只有极不情愿地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接通，电话里传来一声响雷：“万镇长。砂场又在违规采砂了，你们镇上到底管不管?不管我们就砸船了。”

是高二柱。万平安赶快一骨碌爬起来说：“你们不要乱来，我马上就赶到!，说罢，挂了电话，出门叫上司机立即向砂场方向驶去。

四十多分钟后，镇政府的猎豹车赶到了汉江茂兴砂场。万平安一跳下车，高二柱立即领着一大帮扛着锄头拿着铁锤的村民迎了上来：“万镇长，你看看，你又来迟了，他们的船刚刚停采。”

万平安没有答话，径直向江边走去，茂兴砂场的五艘采砂船整整齐齐停靠在汉江边。万平安弯下腰看了看船身水印心里就明白了：采砂船昨晚是采了砂，但是绝不是像高二柱所说的刚刚停采。万平安掏出手机拨通茂兴公司老总巩顺城的电话：“巩总，你在哪里?”

电话那头传来很客气的声音：“万镇长呀，有什么吩咐吗?”

万平安说：“你能到砂场来一趟吗?这里有事需要你来处理一下。”

巩顺城赶紧说：“我在市里办事情，劳烦你在砂场等我一下。”

万平安噢了一声就把电话挂了，然后又转过身对高二柱和他带领的村民说：“你们派几名代表留下来，其他的先回家，我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的。”

高二柱听后摇摇头对村民们说：“我们不能再上当了，5月22日打人案件发生已经八天了，当初不是说先停止采砂，十天之内给我们满意的答复吗?现在他们砂场既没有停止采砂，政府承诺的给我们答复也不见结果，让我们怎么相信政府?”

村民们听高二柱这样一说，也都随声附和说：“就是就是，今天不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结果我们就不走。”

万平安笑笑，平和地说：“这附近没有人户，这么多人吃饭也成问题，你们要是能自行解决吃饭问题，想留下就都留下吧，反正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村民们昕万平安这样一说，在一起聚了聚商量了一阵子后说：“好，我们今天再给万镇长一个面子，留几名代表来等答复，其他的就先回，没解决好我们再来。”说完留下高二柱和三名村民代表，其他人就都散去回家了。

万平安等村民们走后，抬手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半了，从市里到砂场最快也得三个小时，在江边老等总不是个事。于是万平安叫来司机小李，准备让小李去联系一下江堰村支部书记，让他找个地方先吃顿饭再说。正在安排，岸上飞快跑来三个人，领头的正是砂场负责人王维栋。王维栋见了万平安满脸歉意地说：“对不起，万镇长，不知道你大驾光临，失礼失礼。这么长时间砂场没有生产，我们船上只留有看船的，工作人员都在驻地休息，所以没人招呼你…--呵呵，请万镇长和这几位老兄到我们驻地休息一下，吃了早饭再说吧。”

万平安没推辞。一到驻地，王维栋赶快叫人端来水果，准备陪万平安聊聊。哪知刚落座，高二柱就气冲冲地对着王维栋喊道：“你王经理不要在万镇长面前演戏了，你说你们的船早就没有采砂了?你骗谁?这么长时间你们根本就没有履行承诺，你们每天晚上都偷偷加大马力在采，采砂量一点都不比以前少!”

王维栋听了脸上没有变一点颜色，反而还笑着问：“高老兄，你怕是听了哪个的谣传吧?我们不是承诺过吗，看见我们采砂你们村民只管举报，让镇上来封船。”

“你们采砂船离住户那么远，谁来每天晚上监视你们?你这样说不是明显在耍无赖吗?”高二柱反驳。

“那你这样没凭没据地乱说，我就无法解释了……”

“咋无法解释，明明就是你们做贼心虚……”高二柱和王维栋三说四说吵了起来。

万平安见状有些心烦，摆摆手制止道：“你们都不要说了，一切等巩老板来了再说，现在你们都安静一下，让我养养神好不好?我昨晚一夜都没有合眼!”听万平安这样一说，王维栋和高二柱都停了下来。

平静休息了近两个小时，吃完饭没多久，巩顺城赶到了砂场。万平安把高二柱和巩顺城双方人员都召集在一起说：“昨晚的采砂事情因为没有中立方见证，单凭双方举证，今天很难扯清，我看这事就都不要再说了，我来把昨晚县委、县政府开会就茂兴砂场和江堰村民纠纷一事所做的相关处理决定宣布一下……”

万平安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县政府文件说：“县政府关于茂兴砂场和江堰村民纠纷一事处理意见有两条，第一条是关于5月22日打人事件的。根据市公安局伤情鉴定，高磊的伤已构成轻伤，县公安局决定将打人事件作为刑事案件立案侦查，目前已成立了专案组进驻九湾镇，待缉拿到打人凶手后，依法严肃处理。第二条是关于采砂问题。打人案件发生后，县、镇两级责成先停产待案件定性后再恢复采砂，茂兴公司也做了承诺停止采砂，现在案件已经定性，应该说采砂权也应恢复，但按照省长令规定：5月1日至10月1日主汛期期间严禁在河道采砂，违反规定，依法取消采砂资格，并且以后再不允许参加我县所有河道采砂权拍卖。所以从明天开始茂兴公司要停止在汉江的一切采砂!”说完看看巩顺城又问道：“你听清楚了吗?”

巩顺城笑笑说：“积极配合工作，坚决执行县政府决定!我们绝无意见。”

“那他们再当面表态执行，又在夜间偷偷采砂怎么办?”高二柱有些不信任地望着万平安问道。

万平安很严肃地答道：“这个请你们放心，我会派镇水利站的两名干部轮流来监督执行，而且现在省长令这个高压线我想茂兴公司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去闯的。”

高二柱听万平安这么一说马上换了一种口气，既然万镇长这样说了，我再代表村民提两个要求：一是要尽快缉拿打人凶手，查清幕后真相；二是维护村民利益，将采砂权收回卖给本村村民。

“狗屁代表村民，为了自己私利煽动村民来闹事还找个漂亮的借口，没有一个好东西!”万平安心里狠狠骂了一句，但脸上没有露一点声色，反而还很温和地对高二柱说：“你提的这两个问题中的第一个刚才我宣布的县上两条处理意见已经说得很明确了，第二个问题嘛，不是我能当场表态的，但是我会争取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其他的看大家对县政府的两条处理意见还有什么意见没有?”

巩顺城和高二柱相互望了望后都表示没有意见。

二

汉江又称汉水，古时曾叫沔水，与长江、

黄河、淮河一道并称“江河淮汉”，为长江第一大支流。汉江流域降水丰富，水量充盈，下游多沙洲和卵石滩。九湾镇就处于汉江下游，砂石很丰富。三年前，县水利局局长王继林到九湾镇时，看着九湾电站开始截流，江滩上露出一片片洁白如莹的汉江砂，就笑着对万平安说：“你这个镇长要发汉江财了。汉江可是马上里里外外都会给你聚财。”万平安听王继林这么一说也很兴奋，马上接过话头说，那我们就早点合作来开发汉江的财源吧。后来，王继林回县上协调运作，当年就把九湾镇所属的汉江段采砂权以20万元的价格卖了一年，并且把卖来的资金都留给了九湾镇，万平安很是高兴。

但没有持续多久这事就开始变成烦心事了。先是购买方作业过程中很霸道，雇请的人员在采砂时损毁了很多江边农田，引起群众不满，多次引发矛盾，作为一镇之长的万平安为此事没少当救火队长。后来，因村民以前修路修房习惯在江边无偿采砂，也就一直延续这种做法，而购买方却不愿意，于是又不断爆发冲突。购买方经常为制止村民采砂发生口角引发打架，派出所、司法所一齐上手都没法解决问题，万平安多次亲自出面协调，让购买方做出让步，冲突才慢慢平息。

去年年初，采砂权开始重新再卖，万平安找到镇党委书记刘延守商量准备把采砂买卖权和资金上交给县水利局，其实，当时的简单想法是九湾镇以后就可以不承担相关责任和义务了。刘延守起先并没有表示什么不同意见，可一星期后，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亲自到万平安的宿舍对万平安说：“九湾镇的汉江采砂权咱们不能丢，一丢以后想往回要难度就很大了。我看去年那么多矛盾主要是不该卖给外地人，今年我们卖给本镇能人，本地人都护本地人，就一定不会产生矛盾了。”万平安当时还没有体会到刘延守的意图，直到当晚高二柱就来找万平安表达想购买采砂权的想法，万平安才明白原来高二柱找过刘延守。

这又是一个大难题。高二柱确实算得上是九湾镇的大能人，早些年在集镇驻地的江堰村做过几年村文书，后来因为作假账贪污公款被清退，回家后凭着脑子灵活开了一个小卖部，渐渐扩大成九湾超市。高二柱很会来事，和每一任九湾镇领导关系都处得很好，所以在当兵指标最紧张的那几年，高二柱先后把三个儿子中的两个送去当了兵。儿子当兵后，高二柱就有些霸气了，常常在村民面前指手画脚，对不满者便故意找茬指示两个儿子去收拾人家，所以村民背后都叫他“高二杆子”，也都畏惧他。但万平安却很看不惯高二柱，其一是不满他欺软怕硬；其二不满他只认“一把手”，为讨好书记故意挑拨是非，让万平安和刘延守相互误解打过几次肚皮官司。现在刘延守准备把采砂权卖给高二柱，虽然高二柱能恐吓住本地村民不闹事，可如果高二柱胡来谁又能治他呢?刘延守是善于经营上层关系的人，在处理事情方面往往是稀泥巴糊光墙遇难题就躲，真正有事想指望他来控制高二柱是绝对靠不住的，作为镇长的万平安想完全驾驭住高二柱也是很难的，那么这样一来今后烦心事还会更多。如果拒绝，也是问题，一来会得罪刘延守；二来高二柱肯定会就此事搜筋找茬让镇政府不得安宁。看来汉江砂这条蛇是死死缠住自己了，想甩也甩不掉。

万平安在高二柱来找自己时没有急于表明态度，而是含糊其辞绕过去了。高二柱走时塞给万平安一个信封，其实不用打开万平安就知道那里面一定装的是钱，万平安没有犹豫坚决拒绝了。高二柱见状意味深长地说：“那就请万镇长多多考虑我们村民的意愿。”万平安只是笑笑，没有吱声。

似乎老天有意捉弄高二柱，在刘延守找过万平安没多久，县里来电话告知九湾镇：今年的汉江采砂权要公开竞拍，谁出的钱多就卖给谁，不许协议买卖。当时刘延守听了狠狠地说：“这县上管得也太细了吧，让我们乡镇没有一点自主权，不管不管，我们先卖了再说。”万平安听了没有言语。可不知怎的下午刘延守的态度立马又变了，主动又找万平安商量如何执行县上决定，尽快将汉江的采砂权进行拍卖，万平安一时竟有点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拍卖会举行那天，本县共有四家企业和个体户参与，当然就包含高二柱。同时，市里还来了一户企业——茂兴公司。在那次拍卖会上，高二柱恼羞成怒，茂兴公司和另外三家一开始就把价格抬高到了30万元，高二柱只有望而兴叹。最后的结果是：茂兴公司以每年40万元的价格取得了采砂权。没等拍卖结束，高二柱就冲上主席台拦住刘延守，大声嚷嚷：“刘书记你得给我有个交代，不然我们大家都不好看。”刘延守听后脸色一下子变了，压低声音说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再说。马上匆匆离去。

万平安也就是在那次拍卖会上认识了茂兴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巩顺城。巩顺城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文质彬彬，没有多数暴发户那种大腹便便，人很精干，戴着副茶色眼镜，穿着很随意，对人也很和蔼，见谁都很谦虚地说以后请多多关照。

应该说拍卖一结束就应签订合同，可是巩顺城将40万元钱交给九湾镇财政所后，只要财政所开了张收条，并不急于签合同。这种举动让万平安感觉很奇怪：他巩顺城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种疑惑直到三天后才解开。

三天后，先是刘延守来找万平安说，这次的采砂权拍卖价格很理想，我看签合同我们就签三年的吧。

万平安说，那怎么行?拍卖会上只拍卖了一年的采砂权，必须要按拍卖结果来执行。

刘延守有些不高兴了，我看你办事怎么那么认真?这又不损害集体什么利益，有什么不行的?

万平安倔强的脾气上来了：“办事还是要讲原则，我是镇政府的法人，签三年的合同我不签!”

刘延守吃了个闭门羹，很是生气地走了。当晚，县委书记吴志明给万平安打来电话。万平安感觉很吃惊，虽然自己是全县第一大镇的镇长，可吴志明亲自给万平安打电话，这在万平安六年的镇长任内还是第一次。吴志明是上届县长，提拔万平安的县委书记还是县委副书记时，吴志明就是县长。满以为县委书记走后，做县长的理所当然就会过去做书记，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被副书记抢了个先，吴志明很是窝火。做了县委书记后，吴志明虽然从未发过牢骚说过上任书记的不是，但却让万平安一口气陪了三名书记当了六年镇长一直不做调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吴志明因上届书记的原因在故意压制万平安。而且在日常工作中，吴志明有什么事情一般直接跟镇党委书记联系。即使非要安排镇长出面的事，吴志明也从不亲自给万平安打电话，而是让办公室直接通知。今天不知是什么原因竟破例将电话打到万平安这里了。

接通电话，吴志明寒暄了很久，之后带着询问的口气说：“听说你们汉江采砂权拍卖得很成功?卖了40万?”

万平安一边小心回答，多亏县委、县政府支持。一边脑子飞快转着想，怕是冲着这40万元钱来的吧?

谁知吴志明并没有提钱的事情，而是说：“市里也知道了你们拍卖采砂权的事情，觉得这个事情做得很好。巩顺城是残疾人中

的杰出青年，也是市人大代表，这次对我们县的工作支持很大，我们要多给客商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他本人有意愿准备一次买三年的采砂权，好安心在你们九湾镇多投资，我看这是好事，就满足他这个小小的要求吧。”

吴志明这样赤裸裸地为巩顺城打招呼，万平安这才恍然大悟：县上决定让九湾镇公开拍卖采砂权肯定是巩顺城找过吴志明的，而且吴志明也提前给刘延守打过招呼，不然刘延守不会从支持高二柱购买转变到为巩顺城忙前跑后。都这个份上了，单凭自己一个人反对能起多大作用?万平安也没再坚持就答应了。

合同签订后，巩顺城专程请吴志明、刘延守和万平安吃了顿饭，在饭桌上，万平安了解到了巩顺城的基本情况：巩顺城，现年35岁，右眼因小时候掏鸟窝被树枝弄瞎了一只眼所以成了残疾人(后装了一只狗眼)。在市里创办了一家以经营建材、工程建筑、房地产开发等为主的茂兴集团公司，是市残疾人联合会理事、市人大代表。那顿饭档次很高，生猛海鲜全上齐。饭后，巩顺城还送给每位领导一张市里最大一个购物中心——金帝购物中心的一张消费磁卡。

起先万平安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巩顺城为了购买采砂权，竟然找到吴志明亲自出面打招呼，应该说这里面也看不出有什么多大的利益呀。因为九湾段的汉江产砂量并不大，从去年购买采砂权的商人那里万平安了解了一下，九湾段一年所产砂的收入也不过就三四十万。后来在同九湾电站一位工程师闲聊时，工程师的一席话一下子让万平安茅塞顿开，工程师说：“不要看现在你们九湾的砂少，我们九湾电站建在这个位置，正式发电以后你们下游江堰村的汉江段可就是砂源滚滚了，到时候砂子会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你们那里的巩老板咨询了我好几次才决定出大价钱买断采砂权的。”

预测很快就变成了现实。市里批复了县城新区建设规划，全市通村水泥路开始大规模铺开，通过本市的两条高速公路也开始开工建设，而这一切都指向汉江砂——它是所有工程都必不可少的最基础材料。巩顺城买下了全市境内最好的一段汉江砂，那么他在所有工程的承包上也就有了很大优势，这一切怕是市里所有商人都没法预料到的。

三

茂兴砂场在合同签订半个月后隆重开张。揭牌那天，县委书记吴志明和市人大的一位副主任前来剪彩，场面很是热闹。尤其是五条崭新气派的大采砂船轰隆隆开进九湾镇摆在汉江边，着实让万平安和九湾老百姓吃了一惊：这到底是现代企业，与以往砂场的人工采砂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既现代，又节约劳动力，还将大大提高工作效率。揭牌后，吴志明还破天荒将万平安叫到一边亲自谈了一次话，不过谈话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九湾镇要全力做好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工作，切实维护好茂兴砂场的周边生产环境。万平安有些不以为然：值得吗?一个小小的砂场还劳烦县委书记打招呼。简直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内心也有了些对巩顺城的不满，你在我九湾镇开砂场，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来找我，为什么还非要找县委书记来打招呼?这不明显在给我施压吗?一块石头打上天最终还是要落地的，我看你有事情只找上级能不能解决问题。

几天后砂场果真出事了。砂场在运砂过程中把江堰村一村民的一块麦子压坏了。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茂兴公司委派的砂场负责人王维栋说话有些冲，对找上门的村民说，不就一块麦子吗?值多少钱?到财务上领一百块钱就是。村民一听火了，本来找砂场也不是要钱，目的就是为了说说理出出气，让砂场给赔个不是。王维栋这样一讲，村民二话不说上路就把压麦子的车拦住，不要钱，要司机给他把压坏的麦子一棵棵扶起来救活——也是为了故意刁难司机，这一下整个砂场的运砂车都无法通行了。王维栋打电话向巩顺城进行了汇报，巩顺城直接就向县公安局报案请求出警。公安局一问情况，立马说，这个我们无法立案，你们还是请求当地党委、政府出面协调吧。巩顺城只得又回过头来给万平安打电话，万平安事先打听了整个情况，也知道巩顺城先向县公安局报的案，很是不满，于是说：“巩老板，你的这个事情是件大事，我们九湾镇政府可能解决不了，你还是向县委领导汇报一下，请县里派人来解决吧。”说完就挂了电话。

这巩顺城到底不愧是精明的商人，很快从万平安的话语中听出了话外音，连夜赶到九湾镇向万平安赔不是，深刻检讨自己砂场开业后欠妥之处。万平安刁难巩顺城只是想让巩顺城有个教训，以后做事好有规矩，但真正计较起来，也知道最后的结果还是不得不去解决。于是顺势找个台阶，派镇司法所前去调解，一会儿工夫问题就得到圆满解决。从那以后，巩顺城也变聪明了许多，遇事总先找万平安汇报商量。但万平安心里清楚，巩顺城这样做只是面子上应付，实际还是仗着背后有吴志明撑腰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砂子的疯狂涨价是万平安万万没有预料到的。茂兴砂场开工一个月后，县城新区全面开工建设，高速路开始挖铺路基，通村水泥路建设也大规模推进，砂价从每方30元一下疯涨了80元，而且还很紧俏。茂兴砂场采砂船的工作效率更是让九湾人吃惊赞叹，每条船每天采砂量是以前人工采砂的几十倍。但从先前种种迹象来看，巩顺城对这些倒是早有预见的。

有利益就有争斗，而且利益越大争斗就越激烈。茂兴砂场五条采砂船轰隆隆生产了两个月后，高二柱有些坐不住了，来来回回往刘延守办公室跑了十几次。一天晚上高二柱和刘延守竞争吵了起来，高二柱气呼呼地走出镇政府大门时说：“刘书记，你不把我的事情解决好，我是不会罢休的，我高二柱的钱也来得不容易，你想只得利不出力，糊弄我是不行的。”声音很大，院子的干部都听见了。

第二天一早，镇纪委书记找到万平安说：“昨晚刘书记向我这里上交了2万元钱，说是高二柱向他行贿的钱。万镇长你看怎么办?”

万平安笑笑：“这是你们纪委职权范围内的事情，我作为镇长是无权干涉的。”

镇纪委书记有些茫然，最后又拿着钱到刘延守办公室去了。不过后来2万元钱镇纪委还是退还给了高二柱，这是后话。

高二柱找刘延守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很快又改变了策略。每天让当兵复员的两个儿子去串联煽动村民故意找砂场的碴，千方百计阻扰砂场正常生产。巩顺城发现苗头不对，及时找到万平安做了反映。万平安让派出所和司法所去深入调查，但高二柱很狡猾，与村民达成了统一战线，采取“游击骚扰战”，调查组根本了解不到真实情况。派出所进驻砂场一段时间，干警在时砂场风平浪静，一走事情就又来了。万平安也感觉到有些棘手了，正在思索怎么来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时却出了件大事。

5月22日，星期天，所有干部正常休息，派出所只留下了值班的干警其他的轮休。万平安因为家里有事情回了趟家，还没有吃午饭就接到派出所所长仇千里的电话，仇千里在电话里急切地说：“万镇长，不好了，茂兴砂场和江堰村民打起来了。”

万平安一惊：“伤人了吗?”

仇千里说：“伤了五个，其中高二柱的儿

子高磊伤势严重，可能有生命危险，我让干警抢时间送去县医院了。”

万平安一听头轰的一下大了，立即赶到县医院。经过一天一夜的急救，高磊总算是脱离了危险。

事后，万平安仔细询问了事发经过。事件起源于茂兴砂场在被高二柱煽动的村民阻扰下生产不能正常进行，巩顺城有些生气就安排王维栋到市里请了三十名保安，准备来维持砂场秩序。5月22日，这批保安刚刚上来，高二柱的小儿子高磊不知情，带领十几名村民来找事，于是冲突不可避免地发生了。保安人多势众，当场就把闹得最凶的高磊和四名村民打伤了。

事情一下子复杂起来。高二柱在煽动村民阻扰茂兴砂场生产时找了一个很光冕堂皇的理由，称茂兴公司采砂严重危及到江边村民的农田和住房，如果不制止的话，茂兴公司把江里的砂子采完后还要采岸边的，那时候村民就无法生存了，所以每次找碴村民都很积极。打架事件一出，高二柱又告诉村民，巩顺城请来的是黑社会的专门就是来对付村民的。这一下村民的怒火点燃了，江堰村沿江居住的二百多名村民都聚集到镇政府大门口，打出标语，高喊，保护村民合法权益!严惩打人凶手!坚决打击黑恶势力!政府不能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

万平安赶回镇政府时，村民的情绪还很激动。万平安先找来几名村民代表听取意见，并进行了沟通。村民们的意见最后都集中到一条：巩顺城必须亲自出面把情况说清楚。眼前这种场面如果不答应村民的要求看来很难平息群众愤怒情绪。万平安很快拨通了巩顺城的手机，将情况简单一说后让他立即赶到镇政府。巩顺城想想后说：“现在这个时候我不宜出面，所以还是请万镇长体谅。”

万平安有些火了：“如果你不出面，一切后果都将由你承担!”

巩顺城没有答复，挂断了手机。很快，吴志明的电话打来了，问了问事件经过和事态的发展，然后沉思了一下说：“现在让巩顺城出面答复怕有些不妥，我让公安局局长火速给你增派警力帮助解决，万一不行就采取强制措施。”

万平安一听又急又气，狗日的巩顺城一惹下乱子就搬出县委书记来压人，什么东西?好半天才强压住心中的火气耐心地对吴志明说：“吴书记，千万不能那么做，公安干警出面只会把矛盾激化，现在群众的情绪只能安抚，否则就不好收场了，让巩顺城出面说明情况是最可行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巩顺城是我们县里今年最大的投资商，他在县城新区建设将投资1个多亿，让他和群众见面，如果他的人身受到伤害谁能负得起这个责?”吴志明声音有些严厉。

听吴志明这样一说，更坚定了万平安要巩顺城来现场的决心。自己惹了乱子，一溜烟跑掉，想让镇政府来擦屁股，这也想得太美了吧?万平安说：“只要巩顺城出面说清打架事情的原因，表明自己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态度，给村民一个交代，我保证不会有问题!可是如果巩顺城不来，出了事情我是无法承担的。”有些反将军的味道。

吴志明见万平安这样说，半天没有言语，末了丢下一句话：“你在九湾干的时间长情况熟，这次事件的处理就由你来全权负责，但是一定要慎重!”

三个小时后巩顺城在两辆警车的护送下到达九湾镇政府，万平安很清楚这是吴志明安排的，看着巩顺城狐假虎威的样子，万平安很生气，没有让警车开进政府大院，也没有让干警下车。

其实万平安在巩顺城来之前已经把江堰村的村干部召集在一起开了个会，安排部署让村干部到村民中去做好稳定工作，不要冲动闹事。毕竟在九湾镇工作了六七年，当地什么人什么秉性万平安还是摸得透的，经过万平安一做工作，大局就已经基本控制。万平安将巩顺城带进政府大院时，一开始群众情绪虽然有些激动，但万平安只说了一句，父老乡亲们，我们做事情要知法守法，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占理的，我们应该理直气壮让茂兴公司给我们答复，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把有理的事情变成了违法的事了。十几个村组干部也及时帮腔：“是的，是的。”村民听见有人附和赞成，情绪也就稍稍缓和了。

万平安见人群情绪渐渐稳定，心里也就有底了，立即转身说：“这件事情是茂兴公司引起的，我们先让茂兴公司的老总来把相关情况说说吧。”

巩顺城没有料到万平安这么快就把球踢到自己这来，显得有些慌乱。万平安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你巩顺城动不动就搬吴志明来压我，今天不让你急一下出出丑，下回怕会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巩顺城急得满头大汗半天说不出话来，而高二柱又带头骂开了：“你们狗日的茂兴公司以牺牲我们九湾的环境为代价，来发黑财，还请黑社会来对付人民群众，你们他妈的是啥黑公司?”

高二柱一骂，群众立即都跟着骂起来，骂了近半个小时，巩顺城彻底变得灰头灰脑了。万平安见火候已经差不多，立即又出面灭火：“好了，乡亲们，骂也解决不了问题，还是让茂兴公司负责人拿出具体解决问题的方案吧。”

被群众骂得脸都成了猪肝色的巩顺城，早已没有了平日那种神气样，不得不转过身去深深地向村民们鞠了一躬，然后说：“出现打架事件我感觉很抱歉，我首先代表茂兴公司向乡亲们道个歉。作为公司法人，在这件事情上我是有一定责任的，在这里我表个态：在案件没有查清前我们砂场将停业整顿，全力配合公安机关办案。”

巩顺城这种既道歉又表态的做法，万平安还是满意的。公安局局长随即也当面承诺将成立专案组来调查侦破案件，万平安见状顺势安抚群众说：“老乡们，请放心，我一定会协调督促相关部门，十天之内给你们一个满意答复。”

万平安这样一说，群众的情绪也就完全平和了，经过镇村干部两个多小时的劝解，村民终于平静散去。

“5·22”事件就这样暂时平息。巩顺城从事情的处理过程终于见识到了万平安在九湾镇的能量，心里小视万平安的看法也彻底改变。

四

在处理“5·22”事件的原则立场上，万平安和吴志明产生了严重分歧。万平安主张公安局尽快上手主动介入，将案件定性后严格按照法律程序来处理。而吴志明则认为，这件事还是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通过九湾镇认真细致做群众思想工作，调解处理。

万平安说：“这件事很复杂，后果也很严重，群众的敌对情绪比较浓，如果不能依法公正处理，今后茂兴砂场就不可能在九湾镇平稳办下去。”

吴志明不紧不慢温和地说：“我相信你们九湾镇党委政府在群众中还是有威信的，这点事情通过做思想工作应该能解决吧?”

万平安坚持说：“就是因为要树立党委政府在群众中的威信，我们才更应该依法严肃处理。”

吴志明笑笑：“你们还没去做，先试试再说嘛。”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万平安也不好再坚持。刘延守也忙出面打圆场说，请吴书记放心，我们一定按县委要求把事情办好。

回到九湾镇刘延守先行带领干部深入到江堰村去做群众思想工作，但是效果却很差，尤其是被打伤的五户群众情绪很激动，刘延守和干部们把意思一说出来，那五户群

众就蹦了起来：“你们镇政府是人民政府，你们可要替老百姓说话做主，如果你们不讲原则息事宁人包庇茂兴砂场，我们就到省市向上级反映。”高二柱更是没给刘延守留一点情面，当着许多群众和干部的面就大声嚷嚷：“刘书记，你不要太利益化，谁给的钱多你就帮谁替谁说话，这次我们豁出去了，不依法公正处理好我们决不罢休。”弄得刘延守很是尴尬。

刘延守没有把群众思想工作做通，万平安只得出面了。为做到有的放矢，当晚万平安找到刘延守了解了一下白天群众的思想动态。也就在当夜，刘延守主动和万平安说起了高二柱向自己行贿的事，并提出为了给这次事情的处理创造一个好的环境，镇纪委不要把钱上交给廉政账户，还是退还给高二柱为好，这样让高二柱既不丢财也不丢面子，有利于下一步好和高二柱交谈。万平安想想，顺水推舟做了一个人情说，刘书记想得很周到，就按你说的办吧。

万平安到高二柱家并没有直接说明来意，而是采取委婉的方式征求高二柱对处理此次事件的意见。万平安心里很清楚，其实这件事情只要攻破了高二柱，其他四户也就能很轻松攻下。但高二柱态度很坚决地说：“我们只有两点要求：一是依法严厉打击处理打人凶手；二是收回采砂权交由江堰村群众购买。”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刘延守和万平安都没有做通群众思想工作，只得又硬着头皮向县委汇报。吴志明听后想了想说：“那就把事情摆上一段时间再说，让群众冷静冷静，不然老迁就会让群众要求越来越高。”

万平安听后忙说：“吴书记，这事不能拖呀，一拖怕会出大事。”

吴志明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说：“会出啥事?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万平安只好不再言语。

事后，万平安想想又去找代县长冯世超将整个事件经过向他做了汇报。冯世超和万平安是大学同学，一个月前才从市委副秘书长的位置下派到县里任代理县长。冯世超在大学就显露出了领导才能，先是当班长，后来又做了学生会主席。毕业时，冯世超本可以留校的，可他单亲的母亲硬是要求他回家乡来，于是，冯世超就平安一同分回了家乡。不过在大学就不太显山露水的万平安分到了偏僻的乡里，冯世超分到了市委办，但两人关系一直都很不错，经常保持着热线联系。

万平安原本不想向冯世超汇报茂兴砂场“5·22”事件，原因是吴志明在这件事情上老“尽心尽力”地盯着，如果让冯世超介入会让他很为难，万一闹僵了吴志明和冯世超较上劲了那么就会影响冯世超代县长的转正，这样的结局是万平安绝对不愿看到的。但是，这次同高二柱接触后，万平安突然觉得应该让冯世超对整个事件有个真实的了解，不然以后出了什么影响全县稳定的群体性事件，作为县政府的一把手是要负全部责任的，这样的话反而还害了冯世超。

冯世超听了情况汇报后，很吃惊，说：“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才向我说?”

万平安把自己以前和现在的想法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冯世超。

冯世超沉思了很久一阵说：“你先回去把情况盯紧点，控制住局面，我来想办法和县委那边分管信访维稳的常委们沟通沟通，多方做做工作，还是争取按正常法律程序来处理。”

回到九湾镇后，万平安立即安排派出所所长仇千里密切关注高二柱和几户受伤村民的动态。刚刚过了一个星期，周一，仇千里就神色匆匆地向万平安汇报：“不好了，万镇长，高二柱准备带领几名村民到北京上访。”

万平安听后一惊：“真的吗?消息哪来的?”

仇千里说：“你让我关注高二柱他们的动向，我就在高二柱身边安排了一名线民，线民说刚刚他们才开完会，准备后天一早出发。”

万平安说：“你继续注意这方面的消息，我到高二柱家里去坐坐。”说完匆匆向高二柱家奔去。

到高二柱家，明显看见高二柱已做好了出远门的准备。万平安笑着和高二柱说：“怎么?老高，准备出远门呀?”

高二柱神情漠然地说：“你们政府对老百姓的死活不管不顾，我们只好到北京向党中央反映反映了。”

高二柱对到北京上访一点不回避，这让万平安多少感觉有些意外。万平安选择离高二柱最近的一个位置坐下，温和地说：“你们有什么意见和看法可以先和镇上反映呀。”

高二柱说：“给你们说?你和刘书记今天你来明天他来还不都说的是一个意思：让我们不要深究了和茂兴砂场和解。这让我们老百姓怎么活?我们又怎么敢相信你们镇政府?”

万平安耐心地说：“你要理解我们镇上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高二柱摇摇头说：“算了，你不要再说了，说也没有用，我们不会相信你们的话了。”说完不再理万平安。

万平安回到镇政府立即和刘延守通了气，并分别向吴志明和冯世超作了汇报。吴志明一昕高二柱要带人上北京上访，一下子紧张起来，用命令的口气说：“你们镇上要千方百计稳住群众，千万不能让他们到北京去，万一有特殊情况及时向县委报告!”

第二天，万平安和刘延守一大早就分头到高二柱等几户群众家里去，但没有见到一个人，原来高二柱当晚早已带着几个群众代表赶到市里火车站去了。冯世超得到信息后一边安排信访局局长带领几名公安干警火速赶往市里火车站拦截，一边和吴志明商量通知相关领导和单位连夜召开紧急会议商讨解决方案。

在紧急会议上，由于冯世超提前与几个常委和公安局、信访局、水利局等单位的主要负责人进行了沟通，加之有高二柱带人上访事件的发生，所以很快就形成了统一意见：按照法律程序处理。吴志明虽然有万般的不情愿，但当着众多人的面又再找不出否决的理由，只好同意。

五

茂兴砂场停止了采砂，县公安局也派出了专案组进驻九湾镇，表面看起来茂兴砂场和江堰村的纠纷已经进入法律程序在办理，可公安局派驻来的几个办案人员不是年龄大得快退休的就是刚刚参加工作的，不仅办案水平让人怀疑，而且办案作风也很虚飘，每天到群众家里走访好像是在支差一样，匆匆一问就到汉江边钓鱼或者躲到一边去打牌喝酒去了。万平安找来仇千里一问才知道，来的几名干警都是局里业务最差的。这下万平安心里才明白，答应用法律程序解决，只是吴志明在用缓兵之计稳住高二柱，时间一长，高二柱也会明白过来的，这如何是好?万平安着急万分，可就在这个时候，高二柱竟在儿子和受伤的村民出院后带着村民主动找到万平安说是要请求撤销“5·22”案件，而且态度很诚恳，这让万平安很是吃惊。万平安打电话向副县长兼公安局长明仁宽请示汇报，明仁宽很高兴地说：“好呀，好呀，这个案子不是什么大案，还够不上公诉+如果当事人要求我们撤销案子那就好办多了，我们立即就把专案组撤回来。”

接下来又发生了一件更离奇的事情，没多久县委、县政府联合下发了一个关于加快通村水泥路建设的决定，提出为抢抓时间茂兴砂场在保证正常行洪的前提下可以在汛期恢复采砂。万平安当即向冯世超打电话问情况，冯世超说，这是吴书记提前向市委、市

政府请示了的，我也是刚刚知道。万平安说，那我们江堰村的群众闹事怎么办?冯世超说，事情已经到这一步了，你们镇政府还是要从讲政治的高度切实做好群众思想疏导工作，另一方面我来责成茂兴公司和群众代表多沟通沟通。事后吴志明听说万平安在打听此事后，又专门打来电话告诉万平安，这件事情茂兴公司提前已经和高二柱几个爱找事的通过气了，他们表示绝不阻扰，镇政府不要有什么担心的，要解放思想放开手脚让茂兴砂场发展。

果真没几天茂兴砂场开始采砂，高二柱不仅不阻拦反而还跑前忙后帮着为砂场维持秩序，这让万平安百思不得其解。

待砂场平稳开工运行了几天后，巩顺城又来邀请万平安去茂兴公司在市里的总部视察，万平安想弄清这巩顺城在玩什么花招就很爽快答应了。到了市里才发现巩顺城还邀请了吴志明，这让万平安感到很别扭。在茂兴集团下属的几个公司转了转后，巩顺城专门在公司总部召开了一个隆重的欢迎仪式，在欢迎仪式上巩顺城把万平安和吴志明放在等同的规格，一切都很周到热烈。万平安心里很是纳闷，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清巩顺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吃饭时，巩顺城将话说开后，万平安才明白这是巩顺城摆下的鸿门宴。巩顺城对万平安说，万镇长，你刚才看了我的公司，知道我的公司主要是靠工程建筑为主的，也该清楚了汉江砂对我们公司的重要性，我的砂场多亏你大力支持，才顺利落户九湾镇，并且在遇到波折后很快恢复生产，下一步砂场的生产还离不开你的支持，万镇长的支持可是我们砂场能否正常生产经营的关键哟!

万平安笑笑说：“巩总拿我逗乐呢，你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这个小小镇长能帮上什么忙?”一半讽刺，一半实情。

巩顺城说：“我不想拐弯抹角，我说话很直接，我请你支持是看重了你在九湾镇群众中的威信，通过私下里同九湾镇的老百姓聊天和经历过几次事情后，我知道你在九湾镇的口碑很好，群众都服你，所以有你的支持老百姓那块儿我就放心了。”

万平安说：“高二柱你不都已经摆平了吗?还担心其他什么?”

巩顺城说：“高二柱在九湾镇只是其中的一个人物，他要群众服他靠的是暴力威慑，这不能长久，你在九湾镇的威信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做好群众工作主要还是得依靠你。”

万平安说：“想要老百姓折服不能依靠某一个人，要依靠也只能靠自己的所作所为。”

巩顺城说：“这些道理我都懂，只要你肯帮我，今后在砂场的问题上你怎么定我怎么执行，总可以了吧?”

万平安还想继续接着巩顺城的话往下说，这时吴志明和几个陪酒小姐已经闹得很热闹了，吴志明似乎有些招架不住地对万平安说：“小万呀，你们不要再扯工作了，快来解救解救我吧。”万平安没有办法只好中断和巩顺城的谈话，勉为其难地加入到了吴志明和陪酒小姐的战斗中去。

吃完饭，巩顺城又陪吴志明和万平安到市里金帝购物中心转了转，万平安看到吴志明在购物中心买了一些东西出门用磁卡支付时，才想起巩顺城还送给自己一张消费卡，于是就顺便去察看了一下消费卡的金额，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服务员告诉万平安，那是一张钻石级别的消费卡，总金额为20万。万平安顿时心里倒吸了一口凉气，自己工作了这么多年工资总额都没这么多，这个巩顺城出手这么阔绰，肯定是有着更大的盘算，看来要千万小心，这张消费卡无论如何也要尽快想办法退还给他。

回到九湾镇的一个下午，万平安约巩顺城到江边散步，巩顺城欣然前往了。走在汉江边，初夏的凉风吹在脸上感觉很清爽，汉江边的砂子在太阳的余晖包裹下越发显得洁白无垠，走了一段后，万平安很随意地问巩顺城：“巩总，你去过海南吗?博鳌镇有个玉带滩，他们都说那里的沙滩很漂亮，我去过那里看过也踩过，但是我觉得那里的砂子没有汉江砂好，踩下去的感觉也不如走在汉江砂上实在舒服。”

巩顺城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言语。万平安见状继续说：“我们汉江的每一粒砂子都是由巨大的石头转变而成的，它们从汉江的发源地随江水向下奔跑，穿越秦巴山地，默默无闻，经历了许多磨难，踏实向前，万劫不改其志，最终才形成了汉江砂，它们比玉带滩上的海砂更美丽更坚实。”

听到这里巩顺城笑了笑说：“万镇长，我是一个商人，没有多少文化，我肤浅地理解，你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告诉我，做什么事情都要放踏实一些，是吧?”顿了顿又说：“但是，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们做生意的都是以获得利益为目标，就像砂子想奔向大海一样，为了目标必须抹去自身的棱角，必须不管不顾一切拼命往前冲。所以还请万镇长理解。”

万平安一惊，这巩顺城确实很精明，一下子就把自己的内心想说的话猜到了，而且还给了一个有力的反击。万平安笑笑不慌不忙地说：“你说得很对，但是，你想过没有?水有水道，砂有砂路，我们做什么事情还是要遵循一些规矩的。”

巩顺城说：“我做事情是遵循了规矩呀，只是在你的眼中可能认为我的一些规矩不太合乎你的正统思维吧。”

万平安无言。

巩顺城接着又说：“万镇长，你想过没有，砂子是经过抹去自身的棱角后才形成的，如果它们不把棱角打磨掉，早就搁浅在岸边而不可能顺江而下到达大海了。你很正直，有棱有角，也很有原则性，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学学砂子的运行规则。”

巩顺城反过来向自己说教，万平安突然来了兴趣，想听听巩顺城到底想说些什么，于是反问到：“那巩总认为我应该怎样学?”

听到万平安这样问自己。巩顺城很兴奋：“砂子和人都一样，原本都是很平淡的。然而平淡的砂子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环境中如果学会改变，就会变成让人不忍割舍的珍品。在河海中，它钻进贝壳里，经历几次大风浪就可以变成稀少的珍珠，在南非，它与自然环境经过长时间的磨合就形成了稀世珍宝钻石。如果不改变，就永远只会做垫脚石。我看万镇长是很有能力的领导，肯定有自己宏伟的理想和抱负，不会甘于做一块平淡的垫脚石吧?”

万平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巩顺城见状有些兴奋了：“万镇长，你本来就是一个佼佼者，如果学学砂子磨掉棱角，随波逐流顺势前进，你就会像到达大海的砂子一样成为一个成功者。”

万平安讥讽地问：“噢，是吗?我有些不明白你说的怎样顺势前进。”

巩顺城没有听出话外音，兴冲冲地说：“这事情简单呀，你只要利用自己在九湾镇的威信，全力以赴帮我把砂场生产环境维护好，不要群众来闹事，你的事情我也会帮你摆平，我给县委吴志明书记说说，很快你就可以升做镇委书记的。”

一个商人口气竟然这样狂妄，而且还敢明目张胆插手组织上的事，万平安好半天才抑制住内心的怒火，平复了一下心情，冷冷地说：“看来你同汉江砂打了这么长时间交道，但还是不了解汉江砂，其他江河的砂子可能以到达大海为成功，可是你知道吗?如果砂子都涌向大海，那岂不是一场自然界的灾难?所以，汉江砂鲜有到大海的。而且，汉江砂虽然打磨掉了棱角，但它外圆内方，永

远坚硬、沉着，始终保持自己的特色，可以这么说，汉江砂粒粒都是珍珠。而我就愿意只做一粒汉江砂。”顿了顿，掏出金帝购物中心消费磁卡丢给巩顺城又接着说：“感谢你看重我这一粒无足轻重的汉江砂，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奔向大海。”说完不等巩顺城再说，扭头走了。

六

没有任何先兆，刘延守突然被免去了九湾镇党委书记调回县水利局做了局长，明眼看虽然是平调，但是暗含的成分却有着很大不同，因为九湾镇是全县第一大镇，以前所任书记基本都被提拔为县级领导了，刘延守是近些年来九湾镇所任书记中唯一一个平调的书记，再者刘延守下来任九湾镇书记前就是县民政局局长，放到九湾镇目的是提拔前的锻炼，而现在却突然被平调回县城，让很多人都很不解。

刘延守调走，县委没有立即任命新的书记，县委组织部部长在宣布刘延守调整时，只是口头传达了县委常委会的决定：九湾镇党委工作暂由万平安负责。组织部长走时还专门找万平安进行了谈话：“组织决定由你暂时负责九湾镇党委工作，其实对你也是一个考验，你要在这个阶段努力工作，干出一些成绩来，让县委放心满意。”

万平安笑笑，有些自嘲地说：“我已经陪了三任书记了，也不在乎再多陪一任。”

组织部长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说：“你不要对组织没有任用你当书记有什么情绪，县委是有通盘考虑的，不过，这次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个好的讯息，县上许多领导对你评价都很好，尤其是县委主要领导最近在几次会议上都在表扬你，说你善于抓大事谋大事，引进了茂兴公司这样一只金凤凰，而且在处理相关突发事件时很果敢很成功，这说明你的成绩得到了领导的认可嘛，你要借助这个好的势头更加努力工作呀!”

县委主要领导指的就是吴志明，他竟然在大会上表扬自己，这可是万平安第一次听到，尤其让人感到意外的是针对的还是吴志明很不满意的采砂事件进行表扬，万平安十分惊诧。

三四天后，巩顺城又来找万平安，提出无偿捐出35万元用于修建江堰村大桥。这让万平安更是感到意外。几次万平安为镇里公益事业找到巩顺城让他捐款，巩顺城都推得远远的，现在竟然主动来捐款。

巩顺城见万平安有些不解，忙说：“万镇长，我们茂兴公司来九湾镇办砂场，多亏江堰村群众的大力支持，同时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这次听说你在为江堰村修大桥四处奔波，跑了很多地方效果都不太好，眼下你刚刚主持九湾镇全盘工作，我们作为外来企业应该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这捐钱修桥就算我们茂兴砂场对你支持我们企业生产的一个回报吧。”

万平安想想，说：“感谢你对江堰村的厚爱，感谢你对我工作的支持，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茂兴砂场今后只要规规矩矩合法生产经营，比给我们捐钱修桥要好得多，虽然眼下修建江堰村大桥是遇到了资金困难的难题，但是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谢谢你的美意。”

巩顺城笑了笑：“你放心，我们茂兴砂场今后一定会在你的正确领导下合法生产经营，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惹乱子，万镇长你不要有太多顾虑，我捐钱修桥是自愿的，不是为了增加什么筹码，而且我捐钱也不是白捐，我也是有条件的。”

“哦，什么条件?”

巩顺城说：“修的江堰村大桥要以我的公司名称来命名，叫茂兴大桥。”

“就这个条件?其他没有什么要求?”万平安还是有些不放心。

“当然，其他绝无附加条件。”

话已经说到这种份上了，再拒绝就显得自己有些小肚鸡肠，于是，万平安一面表示感谢，一面答应了下来。

江堰村群众听说巩顺城捐钱为村里修大桥后，对巩顺城一直怀有敌意的村民态度开始慢慢转变。这时，巩顺城又不失时机地宣布：江堰村村民只要愿意到茂兴公司打工的，一律优先，而且待遇从优。几个怀着试探心理的村民前去应聘，果真录取了，工作后待遇也很好，于是一大批村民纷纷进入到茂兴公司打工。紧接着，巩顺城又在九湾镇境内搞了一系列“企地共建社会主义新农村”活动、“茂兴助学”计划、“茂兴夕阳红”关爱行动等等，使得茂兴公司和巩顺城在九湾镇树立起了乐善好施的良好形象，同时也引起市县两级高度关注，电视台、报纸、网站都纷纷前来采访。而此时，巩顺城将所有功劳都往万平安身上推，巩顺城对媒体说，我做这些是冲着万平安镇长去做的，他为九湾镇的发展呕心沥血，不仅重视民生工程，而且还全力为企业发展护航服务，让作为外来企业的茂兴砂场很感动，所以就产生了要以实际行动报答万平安和九湾镇一班好干部的想法。市日报为此还专门刊发了一篇长篇通讯《个人魅力感动企业回报社会——记九湾镇镇长万平安》，这让万平安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对于巩顺城的这些做法，王维栋很是不以为然。王维栋从巩顺城创办茂兴公司就一直跟着巩顺城打拼，是巩顺城最得力也是最信任的干将，一般有什么大的事情，巩顺城都会和王维栋商量。这次鼎力推举万平安巩顺城也提前和王维栋私下交谈过。王维栋有些不解，问巩顺城：“刘延守那么听话肯配合，你为什么还想办法把刘延守弄走来推举万平安呀?”

巩顺城解释说：“你没有发现这几次我们茂兴砂场和群众闹纠纷，他刘延守在现场毫无办法，如果不是万平安后来顶着，这些群体性事件还不知道怎么发展呢!我看中的就是万平安有魄力有办法有群众基础，如果这种人能拉过来为我们所用，我们在九湾镇就能真正站稳脚跟了。”

王维栋说：“有县委吴书记支持，我们还在乎九湾镇的领导吗?”

巩顺城笑了笑：“县官不如现管，九湾镇毕竟离县城还有一定距离，吴书记的支持很重要，但九湾镇的支持更是必不可少。”

王维栋说：“可是万平安不那么好收买的呀。”

巩顺城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爱好和追求，厦门走私案的赖昌星不是说过吗，只要是人，都会有弱点，也都可以攻下来的。我试探了几次，给万平安送钱送物他都不要，难道他是圣人?最后我才发觉他这种人很在乎民望和各方影响，所以他追求的一定是仕途权力，也就是他们所说的人生价值。”

“我看不一定吧?”

“追求权力是人的天性。万平安毕竟在官场，他绝对有这个想法!”巩顺城很自信地说。

王维栋又问：“那你准备怎么来把万平安往咱们这边拉呀?”

巩顺城说：“我通过各方面的努力，已经把刘延守调走了，现在吴志明指定由万平安主持九湾镇全盘工作，而不立即任命他为书记也是我向吴志明提出的。以前万平安或许没有太多想法，是因为九湾镇书记一调走就安排了新书记而轮不上他。但眼下却不同了，书记的位置空在那里，离他只有半步之遥，吴志明又有意无意在透露着一个信息给他，只要他在处理茂兴砂场问题的立场上向有利于我们的这边转，九湾镇书记的位置就一定是他的。我想万平安会渐渐明白这点的。”

王维栋听巩顺城这样一说，立即称赞道：“巩总确实分析得透彻精辟。”

这次谈话没多久，万平安破天荒地到茂

兴公司征求巩顺城对镇政府工作的建议和意见。巩顺城客套地说了些赞扬政府的话，并没有专门就砂场提什么要求。万平安在征求意见后召开了一个维护重点企业发展环境座谈会。在会上，万平安说，企业在发展的同时，主动参与当地的经济社会建设，作为当地政府一是要鼓励和表扬这种行为，更重要的是要为企业排忧解难，维护好企业发展环境，使企业发财，当地发展。并提出，镇政府各职能部门要树立主动为企业服务的理念，深入企业做好相关工作，消除一些不必要的“肠梗阻”。驻有企业的村要认真做好群众工作，细致开展矛盾纠纷排查调处，遇有重要情况要及时向镇政府汇报，杜绝阻扰企业正常生产经营的事情发生。会后，还以镇党委和镇政府的名义向镇内重点企业颁发了“重点保护企业”牌匾，对全镇的几家重点企业实行挂牌保护。

巩顺城将万平安的这些做法都称之为“开窍前奏曲”。

七

雨季来临，九湾电站开始开闸泄流，汉江江面又恢复了以往宽阔壮观的样子，茂兴砂场的五条采砂船不得不靠岸停止生产。这期间，巩顺城匆匆来过几次九湾镇，每次来都显得很焦急。

忽地过了几天，万平安发觉九湾镇一夜间开进了三四台大型推土机，正在有些不解时，有副镇长跑来向他汇报，茂兴砂场在江堰村靠近汉江的田地里毁田淘沙。万平安听后起先并没在意，也没过多地往下追问。下午，镇农业站站长老梁气呼呼地跑来了。见到万平安开门见山就质问：“万镇长，茂兴砂场毁田采砂，镇上怎么不管?”

老梁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西北农学院毕业的知识分子，又是镇上年纪最大的老同志，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万平安见老梁很生气的样子，微微一怔笑着说：“毁田采砂应该不是多么大的事情吧?只要他们采完将田恢复原状不就可以了吗?”

老梁听万平安这么一讲，更生气了：“难怪早上我给副镇长汇报了，一整天都不见镇上有动静，原来不制止茂兴砂场毁田采砂是你的态度呀!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呀，一点都不管农民的死活，田地一旦经过采砂后，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水平是绝对不可能的，熟地变生土，加之一年两年之内积存不了水，那今后田地怎么种呀?再者茂兴砂场毁田采砂的田地都在江边，淘过砂后地势就会变低，今后一遇上发大水哪还有什么保障?”

万平安有些不悦：“后果没有你讲得那么严重吧?”

老梁一下蹦了起来：“万平安，我看你故意装不懂，一定是茂兴砂场给了什么好处吧?以前我很敬重你，是因为你在大事面前都能坚持原则，今天看来你和那些官商勾结的腐败分子没什么两样!，，说完一边气呼呼地往外走，一边丢下一句话：“你们要真这么不管群众利益，我也豁出去了，我会到市里省上告你们的!”

老梁走后，万平安呆坐了半天，思虑了一阵后，万平安到镇农业站先是向老梁道了个歉，然后带上副镇长和老梁赶到了江堰村。

虽然事先有思想准备，但到达现场一看，万平安还是吃惊不小。三四台大型推土机肆意地在江堰村沿江的田地里纵横着奔来跑去，有四五亩田的沃土已经全部被推开，土下的沙子已渐渐露出。万平安要副镇长立即去叫茂兴砂场负责人王维栋，王维栋很快来了，见到万平安后很客气地说：“万镇长，万忙之中来我们工地有什么指示吗?”

万平安问：“你们毁田采砂是谁批准的?”

王维栋忙陪着笑说：“我们采砂是有正当手续的。”

“哦，是哪里的手续?”

“县国土局批准了，我们也和村里签订了用地协议。”王维栋回答。见万平安有些不信，又说：“万镇长，你等等，我去把相关手续拿来请你过过目。”说罢飞快向公司驻地跑去。

没多久，王维栋拿来了县国土局的临时用地批准书和与江堰村的用地协议。万平安看看没有言语，转身走了。

回到镇政府后，万平安立马把江堰村支书和村主任一并叫到自己办公室，仔细询问事情的真实情况。江堰村支书说，茂兴公司私下已经和沿江田地的农户协商好了才告知村上，只让村上做个代表签个字，而且农户很乐意，都主动找到村上来要求村委会牵头与茂兴公司签协议。他们事先并不知道茂兴公司租地是用来采砂的，所以就签了字。万平安听后很生气：“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向镇上汇报?”

村主任说：“当时我们见茂兴公司县上的用地批准书都已经到手了，加之镇上开会不也强调要为茂兴砂场排忧解难吗?”

万平安一时语塞。

万平安又叫来镇国土所所长，问茂兴公司有了那两样手续后是不是采砂就合法了。所长说：“茂兴公司即使采取欺骗手段办到了那两样手续，他毁田采砂仍然是违法的，因为土地管理法明确规定，严禁毁田采砂。”

老梁也说：“就是。农田是我们的生命线，谁毁就是对子孙不负责。”

既然两名镇上的站所负责人都这样说了，万平安沉思了一下对国土所所长说：“那你明天就快去给茂兴砂场下达一个责令纠正毁田采砂通知书。”

第二天一大早，镇国土所就按照万平安的指示给茂兴公司下达了通知书。

夜里，巩顺城亲自来找万平安了，巩顺城脸上明显带着不满情绪。巩顺城说：“万镇长，我很敬佩你这个人，所以自从你主持九湾镇全盘工作以来，我不仅处处都在给你维台，而且还想尽办法支持你的工作，我不图你给我有多大的回报，但起码你不应该打击报复拆我的台吧?”

“是吗?我怎么拆你的台了?”万平安故意装作不知。

“我们两个也用不着兜圈子了，直问吧，为什么阻止我采砂?”

万平安耐心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下面的人意见很大，我也有些镇不住脚呀。”

听到这里巩顺城冷笑了一下：“你在九湾镇那么高的威信，你还管不住他们?你怕是在糊弄我吧?”

万平安说：“我没有糊弄你，我说的是实话。不当家不知油盐贵，不主事不知处事难呀，个人都有个人的难处，这点还希望你能理解支持。”

巩顺城见万平安这样回答，有些不耐烦了：“我已经理解支持你的够多的了，这次我不能再让步了，我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反正我要在三天之内恢复采砂。”完全一副威胁口气。

忍让终于到了极限，万平安一下站了起来：“放肆!组织上的事岂能是你一个商人所能左右的。告诉你，我走到今天，对组织来说，我是称职的，对群众来说，我是问心无愧的，所以组织上让我主持九湾镇全盘工作我认为是对我工作的肯定。”

“哼，算了吧，别把事情想得那么纯洁!实话告诉你，刘延守的走和你的临时主持九湾镇全盘工作都是我一手运作的。我说过，我很佩服你这个人的能力，也看中了你在九湾镇的群众基础，所以我千方百计向吴书记举荐你，而且还想办法给你营造声势创造条件，极力想把你推到九湾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包括这次毁田采砂，我知道是违法的，为了不让你为难我专门绕过你来办相关手续，只需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就过去了，谁知你还这么较真儿?”巩顺城狠狠地说。

像是一下击中了要害，万平安又坐了下来。沉默了好一阵没有说话。

巩顺城见状，又换成一种缓和的口气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呀，我的几个工地都急着要用砂，如果没有砂工地就要停工，我的损失就会很大，所以才想到用这种方法来采砂。万镇长，看在我实心实意帮过你的份上，这次还是请你出面来挽回一下，允许我们继续采砂吧。”

万平安看看巩顺城，先是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又摇摇头说：“不行，真的不行，这件事是涉及违法的，真的没有办法给你们开绿灯。”

说来说去老半天还是死脑筋一条，巩顺城没有耐烦心了，赤裸裸地威胁道：“我劝你还是学学汉江砂，不要保留那么多棱角，行政上的人，谁没有权力欲望?谁不想通过当官来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难道你想当圣人情愿为这事而放弃自己的追求?我劝你不要固执己见死脑筋，在这件事情上毁了自己美好前程。”

听到这里万平安愤怒了，猛拍一下办公桌：“你拿前程来威胁我?不错，我不是圣人，我也是一个有私心杂念的普通人!这次我是渴望当九湾镇书记，我也曾在刘延守调走后极力来维护你们企业利益，围着你们企业做了很多事，就是想向县委、县政府表明一下我对发展你这个外来企业的态度，消除以前我们之间的种种隔阂，而且，刚才我还在迟疑还在想，如果这件事后果不严重的话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但是我现在坚定信心了：这事我一定要管，坚持原则一管到底!”

两天后，一份以九湾镇党委、政府名义的《送阅件》出现在县委、县政府所有领导的办公桌上，对查处茂兴砂场违法毁田采砂一事进行了详细说明。冯世超看后让县政府办进行了整理，之后以县政府《信息快报》的形式抄报市政府和市国土局等相关单位。几天后，市政府《市情通报》进行了转发，并加注了市政府主要领导“市县两级要全力支持九湾镇政府严肃查处”的批示，吴志明看后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深深叹了口气。毁田采砂事件也以茂兴公司全部纠正而告终。

八

冲突已正面化，真正的较量全面展开。万平安时不时都能感受到来自上下的压力：县委在工作的布局上明显在弱化九湾镇，一些本来年初有意向倾斜的项目和政策莫名其妙地取消。而茂兴砂场也在暗地里煽动砂场工人因停业无工资为由进行上访，同时还指使高二柱等人带头和镇政府唱对台戏。万平安谨慎应对，一边让仇千里安排警力做好高二柱等人的稳控工作，一边让镇综治办深入到江堰村在茂兴砂场工作的村民家中，积极做好思想化解工作，通过双管齐下的工作，终于没有发生一点可以让巩顺城用来做文章的由头。这期间冯世超打来几次电话，一方面了解相关情况，向万平安出主意，一方面给万平安鼓劲打气，不要向巩顺城屈服。

一眨眼，汛期接近尾声，三年一次的村级换届工作又全面展开。冯世超以指导换届选举为由，专门来了一趟九湾镇，晚上同万平安进行了一次彻夜长谈。在这次长谈中，冯世超向万平安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有干部群众举报吴志明在县城新区开发和通村水泥路建设等全县重点工程建设上官商勾结谋取私利，已引起了省市相关部门的重视。同时，告诫万平安，茂兴公司正在积极活动，准备向万平安发难，眼下村级换届选举是大事，一定要精心组织好，千万别让巩顺城等人掺和进来捣乱。

这一提醒让万平安有了警觉。冯世超走后，万平安立即亲自到各村了解换届选举工作进展情况。一了解，果然发现问题了：巩顺城正在插手江堰村的换届选举。他手下的人透露，巩顺城想借这次村级换届，把江堰村班子换成支持茂兴砂场的人，这样一来一是可以牵制万平安在江堰村政策的执行，二是想偷梁换柱以江堰村的名义继续把陆地砂场办下来，达到汛期也能正常生产的目的。知道这些后，万平安没露半点声色，又深入了解了一下江堰村换届选举酝酿候选人情况。江堰村原任村主任年龄有些偏大，这次肯定要退下来，在继任者人选上，村里很鲜明地形成了两派，一派支持高二柱当兵复员回来的大儿子高强，一派支持在外打工很有成绩而又刚刚准备回村干事业的刘伟成。由于刘伟成长时间在外，群众基础有些弱，高二柱的大儿子高强在人气方面就占了上风。但村里威望很高又无私心的人都认为刘伟成为人公道正派能真正为村里干些事情，他是最合适的人选，而高强私心较重，一旦当选怕会只顾自家利益而损害集体利益。于是，万平安就找来几个老党员让他们在村里分头跑跑引导一下群众支持刘伟成。

一个月后，江堰村换届选举如期举行，由于提前加大了党员引导群众的力度，虽然竞争很激烈，但最终刘伟成顺利当选。

村级换届选举结束，汛期也结束了，茂兴砂场又恢复了正常生产。但刚刚生产了一个多月，江堰村群众不知什么原因又把船围堵了起来，而且让万平安没想到的是，带头围堵采砂船的竟然是新当选的村主任刘伟成。万平安赶到茂兴砂场时，刘伟成正在和王维栋争论。万平安看看刘伟成有些生气地说：“你为什么带人来围堵砂场?”

刘伟成说：“他们茂兴砂场在采砂前承诺要在汛期结束给我们村修沿江堤坝，因为他们的采砂行为威胁了我们的田地和房屋，可是我来找他们时，他们却说这是针对高强承诺的，如果高强当选他们就修，我当选他们就不修。”

万平安问王维栋，是这样吗?王维栋理直气壮地说：“这个是我们当初的一个意向，并没有形成书面东西，现在公司资金运转有些困难，所以我们决定调整这个计划了。”

万平安想想，对刘伟成说：“你把村民先带回去，有什么事情下来到我办公室再说。”说完就往回走。

万平安刚回到镇政府，就接到了吴志明的电话。电话里吴志明严厉地说：“万平安，你也太没有一点镇长的气魄了吧?你和茂兴公司老总巩顺城为毁田采砂和村委会换届选举闹了些矛盾，这都知道，人家巩顺城并没有怎么在意，但是你，又是写《送阅件》，又是训诫人家，现在竟然发展到公开指使新当选的村主任去闹事报复，你还有没有领导干部的样子?”

万平安想解释解释，可是还没开口，吴志明就说：“你不要以为组织拿你没办法，告诉你，在茂兴砂场问题上你要是再有什么小动作，组织将会采取措施的!”说完不容万平安开口就挂断了电话。

万平安连夜去了趟县城，拖出冯世超喝酒诉说自己的困境。冯世超见到万平安很急切地说：“你来得正好，我也正要找你，你听说没有，三天前邻县也把汉江河段的采砂权拍卖了，一年就卖了580万。”

万平安一惊：“是吗?”

“当然是真的!邻县的县长刚刚和我通电话告诉我的。”冯世超说。

万平安听完后，一下无语了。

冯世超说：“眼下你们镇上的群众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如果知道了，我想可能会有大的上访发生，所以我们要尽快想出一个对策来。”

万平安有些着急了：“怎么办?封锁消息?这不是长久之计呀。”

冯世超说：“肯定不能用这个办法。我想了想，今年的采砂权马上就到期了，明年的采砂权我们重新组织一次拍卖不就可以了。”

万平安一愣，冯世超还不知道自己代表

镇政府已经和茂兴公司签订了三年的合同，怎么办?沉思了一阵，万平安说：“老同学，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已经和茂兴公司一次性签下了三年的合同。”

这下轮到冯世超吃惊了：“不是拍卖的一年的采砂权吗?”

万平安有些自责地说：“我没顶住方方面面的压力，做了一件违背原则的事。”

一阵长时间的沉默后，还是冯世超先开了口：“我们都没有算好一笔账，你想想看，为什么邻县的采砂权能卖那么高的价?这之中采砂的利润应该是很大的，我初步估算了一下，以茂兴公司五条采砂船计算，茂兴砂场一条采砂船每天采砂1500方，按照每方砂子最低价30元计算，除去汛期，每年收入九百多万，也就是说茂兴砂场五条船一年收入近五千万元。如果把采砂权卖给我们自己的江堰村集体，用不了几年，江堰村将成为亿元村，村民们就可以通过采砂走上富裕之路了。”

冯世超这样一说，万平安更加自责了，喃喃地说：“我犯下了这么大的错误，该如何是好呀?”

冯世超想想说：“其实，你不用自责，现在还有纠正的机会，不过，这需要你从政治上来做出一些牺牲，只是看你愿意不愿意?”

万平安立即回答说：“没关系，只要能纠正，哪怕立马不让我当镇长了我都愿意。”

冯世超笑了笑：“没那么严重，现在我只是猜想，但具体会让你做出多大的牺牲，我也说不准。”

万平安急切地说：“老同学，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赶快说是什么办法吧。”

冯世超说：“你们在拍卖会上拍卖的采砂权是一年吧?这个应该有拍卖记录，但是你没按拍卖结果来签合同，明显违反了《拍卖法》，你和茂兴公司签订的三年采砂合同从法律角度来说，应该是无效的，只要其他人请一名律师状告你和茂兴公司签订的三年合同无效就可以了。”顿了顿，冯世超又说：“不过，这样的话你就成被告了，官司一输，你也就要承担相关的渎职责任。”

万平安听冯世超这么一说，迟疑了一会儿，但脑海里很快就显现出了吴志明处处打压自己的情形和巩顺城有恃无恐狐假虎威的样子。越想越生气，脑子一热，有些豪壮地说：“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坚持原则，犯下了错误，为了国家和集体的利益不受损失，我应该承担渎职之责，这点我没有任何怨言，请你放心。”

冯世超点了点头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三个月后，刘伟成代表江堰村状告万平安的官司正式开庭，省纪委工作组对吴志明相关问题的调查也同时展开。

责任编辑常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