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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的好处

2009-09-09

人物 2009年7期
关键词:京戏物态王国维

很多人喜欢引用王国维的那句“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殊不知他这样说意在引出元曲,说它“能道人情,状物态,词采俊拔,而出乎自然。”附和王国维的文人士子不在少数,戏的精妙与幽深从他们的笔下流淌出来,叫人声还未至,心向往之。

戏能道人情,这一点张爱玲最有体会。在她的眼中,京戏里的世界不代表任何一朝一代,“它的美,它的狭小整洁的道德系统,都离现实很远,然而它绝不是罗曼蒂克的逃避。”张爱玲从女性的眼光出发,对传统京戏做了划分:《得意缘》、《龙凤呈祥》、《四郎探母》讲的是丈人嫌贫爱富,子弟不上进,家族之爱与性爱的冲突;《红鬃烈马》无微不至地描写了男性的自私;《玉堂春》代表了中国流行着的无数的关于有德行的妓女的故事……“每一出都供给我们一个没有时间性质的,标准的形势。”这形势,就是所谓的人情。

戏能状物态。“文革”前,上海戏曲学校校长俞振飞邀请园林大师陈从周为昆曲班的学生讲课。隔行如隔山,两人凑做一对,让许多人笑话了一阵。不过俞校长此举用心良苦。我们知道中国园林有高低起伏,有显有隐,入游其间如入画境,要的是那一种闲情逸致,而非来去匆匆,走马观花。昆曲呢?亦正如此,一唱三叹,曲终而味未尽,它不是“嘣嚓嚓”的急躁情绪。要唱好《游园》、《惊梦》,怎能不了解这园中的意境,这梦中的想象?演员在舞台上唱出的除了表情、心声,还有场景、环境,拢共一统,端出的才是一出“戏”。

六月伏案,烈日当空,神志昏沉,忽闻远处传来一句:粉墙花影自重重,帘卷残荷水殿风(出自昆曲《玉簪记·琴挑》)。这样好的词,这样妙的境,顿叫人为之一振。中国戏曲沿袭唐宋金辽文学,辞藻动人。当年任显群含冤入狱,狱中忧心夫人、京剧名伶顾正秋的安危,深恐有人居心不良,乘人之危,信中屡屡告诫顾正秋若遭逢此境“务采审头之势”(取自折子戏《审头剌汤》)。这是夫妻二人的暗喻,没看过“一捧雪”的狱卒看着这6个字,想必也是一头雾水。戏曲语言未必高僻深奥,但早已碧落黄泉,无所不在,否则任显群的千言万语如何化成6个字的深意呢?

李泽厚在《美的历程》里说汉代文艺反映了事功、行动,魏晋风度、北朝雕塑表现了精神、思辨,唐宋诗词、宋元山水展示了襟怀、意绪,那么以小说戏曲为代表的明清文艺所描绘的却是世俗人情。从这个意义上说,戏的好处似乎比王国维对戏曲本体的讨论更胜一筹,这里不再是蛮荒力量的凯旋,却是一种脚踏实地,对市井文化的关注,对个体人性的探究。所谓红了戏曲,绿了文化,中国市民社会的萌芽在这里悄悄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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