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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年期

2009-09-01陈春玲

文学港 2009年5期
关键词:雨巷小屋小树

陈春玲

晚饭后,天色依旧如同白天。湖西河畔的月岛上敲起了喧天的锣鼓,想象中应该还有呼啦啦的一片红旗。邻居们呼朋引伴闻声前去。“今天唱什么呢?会不会又是李玉和、李铁梅?”我前脚伸在门槛外,后脚留在门槛内。抬头见空中飘洒起细细密密密的雨丝,就止住了随人群前往的脚步。不凑热闹了吧,何况有比看戏更重要的事,都一星期没去看病中的父母了。

于是穿过一条窄窄的雨巷,一个人的雨巷,没有声音的雨巷。越走越暗时,拐角处便到了老家。雨没有停,来时并没打伞,但一身的衣服没觉得淋湿。

进老宅门时,我手中多了一只竹篮,里面装有一只很大的青蟹,父亲最爱吃的下酒菜。院内长长的屋檐下堆积着邻家一捆又一捆的木柴(其中2捆是我家的)。早已不烧木柴改烧煤炉了,但邻居们谁也不丢弃这些柴火,它们堆积着紧挨着至少有10米长2米深吧。我刚推开厚厚的墙门,那蟹就逃了出来。它飞快地贴着墙根横爬而去。我去追,驼了背的父亲闻声出来和我一起追。但他七老八十了跑不快,又没拦截工具,我也步子沉重跑不快。眼看那大青蟹就要钻进柴堆里去了,我和父亲着急起来,两个人俯下身子快步上前。但那蟹还是钻进去了——用很贵的价钱买来的一只大青蟹啊!

我一惊,梦醒了。睁眼发现帐顶爬着一只巨型的螃蟹。可怕!我揉眼细看,不是螃蟹,是巨型的蜘蛛!蜘蛛怎么跑进了我的蚊帐?我还是怕!细看,发现蜘蛛是在帐外的墙壁上,形体比刚看到的小了许多。同样可怕!我赶紧起身,伸手点亮帐外的台灯,我又举起灯照那白墙——,没有了!我又揉揉眼睛,墙上的蜘蛛不见了。刚才是幻觉,还是梦境?

老公出差了,床边只有一只猫咪,它见我起身,也站起来躬起背,伸了个懒腰。它坐下来,不解地看着蓬头散发的我。

我重新躺下来,让紧张的心松弛下来。嘴很干,头上有热汗。我随手拿起枕巾擦干汗水,但懒得起床去喝水。我闭上眼睛,咽着口水。我不看钟头,不想知道此刻是前半夜还是后半夜,如果知道了时间,我就再也睡不着了。

现在我听见近处的台钟“嘀答嘀答”的走动声,听见远处有无数个汽车轮子风驰电掣般从立交桥上擦过。时间在秒秒分分,分分秒秒地流失,但我脑子一直清醒,睡不着,睡不着!难怪自己越来越消瘦,脸上的蝴蝶斑越来越多,这一切都是睡眠不好带来的!可我为什么总爱做梦呢?医生说这是更年期特有的现象,但我10多年前就夜夜有梦了。难道10多年前我就进入更年期了吗?

此刻,18年前的一个梦境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操场边的一间独立的小屋。小屋外是一棵绿油油的小树。

二月,正是宁波人放风筝的季节。云雾淡淡的一天,我站在小屋门口了望天空。发现远处飞来一只白色的瓦片风筝,一只没有人牵线的风筝!它不是随风而飘,而是由右向左直线飞行。快要经过我家小屋时,风筝慢慢地降下来。它拖着两条长长的纸带,在掠过那棵绿油油的小树的时候,风筝的尾巴被树枝钩住了。我以为那脆弱的尾巴会被树枝钩断,不料,风儿牵着风筝顽强地向高处飞行,它那长长的尾巴不仅没有断裂,反而把小树连根拔起!

就这样,风筝携带着根系裸露的小树,升空了,向左方向飞去了。我茫然了,这小树的根为何这么浅,这么容易被拔走呢?小树太没有定力了!那棵被风筝带走的小树,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命运呢?

这是一个让我回味了无数遍的梦境。做梦那年,我刚从一个单位被借调到另一个单位。原先借调单位答应3年后让我正式调入,但事实上直到18年后才解决编制问题。我像不像那棵被拔了根的小树?谁会料到这棵小树在空中游荡了18年?悲也,喜也?苦也,乐也?谁会去问它呢?当小树18年后从空中落地时,它已不再是小树了!它枝叶变黄,老得当年的伙伴都不认识它了!

我的头开始痛起来。恐怕过去两个多小时了吧?反正睡不着,干脆就起床!但睁眼看窗外,天还是黑沉沉的。看来,不吃安眠药再也无法入睡了。

这次我没开灯,摸索着起床,倒水,吃药。我听人家说,吃安眠药就是让自己昏过去。我老了,尽管50岁都不到,但满头的白发证明我的确在走向死亡。这一刻,别人都在甜蜜的梦乡里,我只能双手合十,企求菩萨,企求上帝:我不想清醒,快点让我“昏”过去——

我穿上了飞行鞋,真好!我右脚尖一踮,身体就腾空而起。人在空气中滑翔,风从耳边嗖嗖地过去,那感觉真妙!城市低矮的建筑群就在我的脚下,我用不着看红灯,一路畅通无阻!

但后来,我晕起来了。我已经忘记要去哪里了,于是想停下来。可是不行,飞得太高了。我突然感觉无所依傍,望着深不可测的地面我害怕起来。我想降下来,但我控制不住自己,降不下来。飞行鞋根本不听话。我已经受飞行鞋的控制了——

我离开城市,往山区飞去。在山与山之间转悠了半天后,我感觉十分疲惫。忽然,我失去了重心,朝着谷底掉落!“救命!”我高喊。没人听见我的呼叫,我终于落到谷底,居然没有粉身碎骨!我大喘了一口气,发现来到了老屋的阁楼!

阁楼的小窗射进一道月光。是母亲还是祖母,躺在地板上。

她患病,很严重,脸臃肿着,很怕人。快断气了。她在断断续续地呻吟,周围没有别人,只有我。空荡荡的房间,冷气袭来。我既紧张又恐惧地走近去,突然发现她没气了!

我扑上去,伏在亲人的遗体上大哭,但发不出哭声。我憋闷,我难受,我挣扎,我终于哭出声来,“妈呀!——”。

我挣脱了被子,一身大汗,发现又是一梦。我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惊魂未定!

再也不可能睡着了。天快亮了吧?我把躺在床脚的猫咪搂过来抱在胸前。我想象着住在城市另一角落的中风瘫痪了20年的母亲,她此刻一定也没有睡着。她不止一次地向我诉说,她每夜每夜都疼痛得睡不好觉!

【责编 晓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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