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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宝村为何悲伤

2009-08-21叶雪鸣

劳动保护 2009年7期
关键词:武隆县指挥部山体

杨 时 言 蕾 叶雪鸣

在当地官员看来,致使72人失踪的重庆武隆县铁矿乡山体垮塌事件属“超出预料的偶发事件”。

据乡政府一位官员介绍,鸡尾山每到雨季都会落石头。专家鉴定后,将其危险程度定量为10万m3危岩体量——即使发生岩石掉落,最多只会达到10万m3的体积。遂于2005年将危险范围内的乡政府以及部分居民搬迁,未牵涉范围的村民未予迁移。而搬迁的村民中有两户因恋旧地,又搬回原址。

但这一次,山顶垮塌的初始总量为150万m3……

红宝村——重庆武隆县铁矿乡山体垮塌事件指挥部门前,各级官员以及近百家媒体记者簇拥在一起,遇难者家属的哭声撕心裂肺。

只有村民向开银一言不发,呆呆望着右前方。

他对面的那座山已被削去一角,山脚下堆满了巨石。向开银的家和他39岁的妻子就埋在石头下。同时被掩埋的还有一座正在开采的铁矿,事发时,超过40名矿工正在工作。

艰难的救援

向开银得到这个噩耗是在2009年6月5日下午。当时,他出门到临近的长坝镇中学接女儿。“听说我家所在的铁矿乡发生了山体垮塌,房子都埋了。”惊慌失措的男人奔向家的方向。

下午5点左右,这个45岁的男人站在了每天都要经过的山路上。眼前山坳里的一切都变了——几百米高的灰色碎石从山底堆积起来,家和妻子没有了。他想下山,发现现场已被警方封锁。

向开银家中一共5人,他和妻子以及3个孩子,平时只有夫妻二人在家,他称。1990年开始,向开银就在乡里的铁矿工作,最初负责运输矿石,每月工资600元左右。2001年后矿厂转包私人,他的待遇变为每月1100元。近两年来,他的工种又转为炮工。在铁矿厂中途转包停产期间,向开银到乡里附近的煤场打工。向开银是一家人的经济支柱。

向开银邻家的地点正是垮塌现场的对面。6月5日下午2点50分,女主人金维明吃过午饭,正和家人聊天,突然听到“打雷一样的声音”,“整块山都往下走。”她回忆说。接着,烟雾弥漫了一切。

武隆县为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以中低山为主,山的表面有并不十分茂盛的植被,可以看到形状各异的石头。有些石头直接从山体上突出来,悬在乡村土路的上方。

金维明沿着门前的山路往下跑,她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几分钟之后,黄灰色的烟雾渐渐淡下去,原本存在于两山之间的一道数十m深的河沟被岩石填满,两座山被坠落下来的石头连接在一起。发生滑坡的山依形取名为鸡尾山,现在,尾巴翘得最高的地方不见了。

最早赶到的是武隆县的警车和救护车。他们是被一个村民的报警电话叫来的。因为路途遥远路况极差,2h后武隆县医护人员才到达现场,而距离事发地更近的南川区救护车因爆胎抛锚在路上。但这个消息未得到南川方面的证实。

救援从此开始,重庆、南川、涪陵一带的消防队被派往现场。当天夜里,大批交警在通往灾区现场的路上执勤,由于山路窄小崎岖,除救援队外其他车辆一律禁行。武警、专家以及记者开始徒步上山。

通往事发地点的山路宽度只能允许一辆车通过,且没有任何公共照明。从山体崩塌发生后开始,当地电力就被切断,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直到救援人员大批进入之后,才有专业设备进行临时发电。

据当地村民说,事发后的2h内,未受崩塌冲击的人们开始到废墟上寻找生还者。最初,可以听到石头下有微弱的呼救声。由于缺乏挖掘工具,村民只能用手扒石头。但叶天寿一家救出3个人之后,村民们再无发现。

6月6日凌晨,鸡尾山现场仍然有小石块从山体上坠落,激起一阵阵烟雾。救援人员动用搜救犬和生命探测仪,围绕这些地点搜救。整整一个早晨,救援队一无所获。因为石头体积大数量多,一时无法挖掘,救援陷入僵局。

发生垮塌之前,鸡尾山海拔最高处为1400m左右,与周围密布的大山并无差异。现在,掉落的石头将山底一条原本200m宽、几十m深的河沟堵塞,形成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堰塞湖。除随时有可能开裂,导致湖水泄洪之外,也有可能因为降雨导致堰塞湖湖水下渗到矿井井下,直接影响被埋矿工的安全。绝望的气氛开始在村子里蔓延——失踪者家属聚集在警戒线之外大声哭叫。

“罪魁”铁矿?

从凌晨一直到中午,向开银都没怎么说话。他站在山路的坡道上,看着一辆辆汽车从眼前驶过。他身后的指挥部里始终有各级官员出入,商讨救援措施,但终因情况复杂,未能迅速实施。

和向开银老婆一起埋在石头下的邻居一共12户21人。除此之外,还有几个路人和40多名铁矿工人。据官方统计数字,失踪总人数72人。截止6月9日发稿,8人确认死亡,6人失踪。被滑坡冲毁的村子叫做红宝村,村里很多壮年劳力都在铁矿里工作。

滑坡发生之后,铁矿几乎被所有遇难者家属认作罪魁。这座铁矿坐落在发生垮塌山体的对面,距离垮塌山体500m。据当地老人介绍,1949年前这座矿就已经开始开采,当地人称为“老铁矿”。按照重庆市政府发布的消息,此矿开于1924年,年产1.3万t。多年前,发生垮塌的一侧山体上也开有矿洞,至今仍可看到。

铁矿乡政府的旧址也曾坐落在山脚下。因当地山区地质特点,在2001年前后因为一次小型山体滑坡,鸡尾山被专家划定为危崖。重庆市政府在2001年8月22日同意铁矿乡政府将驻地迁往现所在地幸福村。同时,当地政府关停了铁矿。

但在村民的记忆中,铁矿并没有停产太长时间。大约半年之后,铁矿被承包给私人,再次开工。2004年,因为山体又一次出现滑坡,铁矿再次关停,但最终仍旧恢复生产。村民因此认定铁矿为非法开采,并且最终造成山体垮塌。

这座铁矿现在的全称为重庆市涪陵三联吊装运输公司共和铁矿,法定代表人舒先永。此人为武隆县人,1968年出生。另两位股东是其妹夫杨永江(音)和他的弟弟舒先友。据当地村民介绍,弟弟舒先友也被埋在地下,但这个消息并未得到官方的证实。

6月6日下午,大批遇难家属坐在路边,面对着矿厂方向哭叫。先前抢救出3人的村民叶天寿也低头蹲在一旁,他本人也是这座铁矿的工人,事发当天因上早班而躲过一劫。

根据这位幸存者的描述,这座铁矿有一个西向2m高的矿洞口,开采矿石的部分位于地下几百米处,采集矿石后经过一次机械提升至二层周转,再经过两次机械提升,拉至地平面后由工人将矿石拉出洞口。每一个工作平面大致有200~300m的纵深长度。由于铁矿不存在爆炸隐患,所以矿井中没有设计通风井,据工人介绍,矿井通风状况很好,工人甚至可以在里面抽烟。

叶天寿本人的工作,则是用木桩支撑矿洞,以便把最后的矿石全部采完,这属于最危险的工种,同时有着最高的薪水(每月3000元)。他并不知道,自己工作的这个矿厂是否具有合法证照,他只知道在全部70多名工人中,除了早班开工的24人,其他人全部被埋。虽然叶天寿的房屋并未被冲毁,但是由于如此大型的崩塌,他今后注定要搬往他处,而最重要的是他失去了这份“高薪”的工作。

遇难矿工家属哭过之后,开始向叶天寿询问当天早些时候是否有石块从山上滑落。得到肯定之后,家属开始控诉矿主黑心。“明明知道有石头往下掉,还非要开工啊。”一名矿工的妻子哭着说。

下午一点多,几个雨点飘过,指挥部周围的人们开始担心。根据预报,从6日到8日,武隆当地有暴雨。所幸,半小时后阴霾散去,但是太阳越来越毒。暴晒让遇难者家属越发焦躁,泪痕裹挟着尘土凝结在脸上。她们开始认为这家私人铁矿的背后是当地政府在为其撑腰。这些失去家庭支柱的妇女开始结伴向指挥部方向走去。

“未能预料”的灾难

指挥部坐落在一个高坡上,这些遇难家属站在高坡下开始大声哭闹。向开银从指挥部旁边的一个凳子上站起来,走到路边往下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救援进展缓慢。救援队在等待炸药,以便爆破碎石。

一个中年人开始向家属解释情况,他自称姓陈,是铁矿乡党委书记。但是,这样的举动似乎让村民找到了发泄的靶心。“如果查清有我的责任,那我负责任。”那位书记把双手摆出一个上手铐的姿势,“但是那个矿是合法企业。它解决了很多就业,这个不可否认吧。”

现场突然安静了1秒钟。

重庆市政府副秘书长艾扬也对媒体表示,“这家铁矿与山体垮塌基本上没有相关性”。且属于合法开采生产。《安全生产许可证》仍持续有效,其他证照期限正在核实当中。但据《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在重庆国土资源和房屋管理局公众信息网网上下载到的一份名为《武隆县2005年度采矿权出让计划建议》的资料显示,拥有此矿的公司挂牌出让采矿权,周边矿意见一栏中显示“无争议(《采矿许可证》过期)”。(网址详见www.cqgtfw.gov.cn/download/wlckcr.doc——编者注)

就此问题,6月6日下午,《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打算向出现在指挥部门前的武隆县副县长熊奎求证。但熊奎立即伸出左手摇了一下称,“我不接受记者采访!”

6月9日下午6点,《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又致电重庆市政府新闻发言人周波。对方称不清楚前述材料,但一再强调,武隆县铁矿乡红宝村采矿厂的所有证照齐全,不存在非法开采的情况。

铁矿乡共有4400多人,田地只有1739亩。截至2004年的统计,乡里农民人均年收入只有2086元。所以,铁矿里每月1000~3000元的工资,足以使这里的人们愿意冒险。矿山也是铁矿乡的重要的经济支柱,从这个乡的名字就能看出这一点。

该乡位于武隆县西南,距县城70余km。层层大山围裹着这块62.7km2的地带,由于当地属于典型山区地形,在通往乡里的山路上经常能看到“前方危崖”的警示牌。

而此次山体崩塌是该县有记录以来第三次重大地质灾害事故。第一次是在1994年4月30日,乌江左岸鸡冠岭一龙冠嘴因盲目开采煤矿而导致大面积崩岩,导致4人死亡,12人失踪,乌江断流30min。2001年5月1日,武隆县城江北西段滑坡,79人死亡。

根据武隆县地质灾害统计数字显示,县内共有滑坡189处,危岩崩滑49处,不稳定斜坡202处。这些潜在威胁下生活着11.8万人。而鸡尾山是这些危险点中的一处。

据乡政府一位官员介绍,鸡尾山每到雨季都会落石头。专家鉴定后将其危险程度定量为10万m3危岩体量,也就是说即使发生岩石掉落,最多只会达到10万m3的体积。遂于2005年将危险范围内的乡政府以及部分居民搬迁,未牵涉范围村民未予迁移。而搬迁的村民中有两户因恋旧地,又搬回原址。这一次山顶垮塌的初始总量为150万m3。在此官员看来属“超出预料的偶发事件”,所以掩埋地域已大大超出想象。重庆市国土房管局副总工程师李进财向《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印证了这一说法,“所有监测都证明这只是个危岩体,只有10万m3,没有任何迹象证明现在这个垮塌灾害体的存在。”李说,“这个现象值得研究。”

在村民眼中,这次“偶发事件”并非没有征兆。早在一个月之前,鸡尾山就开始掉落小石头,而事发前一周曾有大石头掉落,将山前的“九矿公路”堵住。政府爆破疏通公路后几天,再次发生巨石堵路。就在垮塌发生的前一天,当地政府采取挖坑等方式将路封锁,但未关停山对面的铁矿。

据重庆市政府部门给出的数据,此铁矿年产能为1.3万t。据乡政府网站提供的数据,2008年铁矿乡全年税收为150万元,超额完成50%。

与遇难者家属对话的官员1h后回到指挥部开会。家属们仍然坐在路边哭泣。在他们看来,设计救援方案是在浪费时间,当下应该迅速将尸体挖出来。而实际上,掩埋最浅处已达60m,铁矿主井口上的覆盖物达300m。

家属们走上坡道并向指挥部里探头张望。向开银站起来走到家属们跟前,询问他们政府官员都说了什么以及救援进展情况。悲伤的妇女们除了哭泣和发泄不满之外,说不出任何线索。

得不到任何消息的向开银自己走到一边,站在荫凉下再次陷入沉默。两辆黄色的货车从他脚下驶过,车上装着炸药。在交警指挥下,这两辆货车在弥漫的灰尘中开向滑坡现场。指挥部最终的方案是从崩塌覆盖物相对较浅的矿井出水口上实施爆破,成功后救援队再从此处进入。与此同时,在距井下巷道垂直距离最近处打一钻孔,用于输送饮用水和营养食品。

天色渐渐暗下去,指挥部门口仍然噪杂不堪,地面上扔满了方便面的包装袋和空矿泉水瓶。有人躺在纸板上睡觉。晚上8点零5分,垮塌现场的一声炮响清脆地划过天空,传到向开银的耳朵里。爆破小组开始第一次爆破碎石。结果如何,向开银并不清楚。他踩着地面上的垃圾,走到一旁的邻家坐下。对于他来说,垮塌后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转载自2009年6月15日出版的中国新闻周刊总第423期)

编辑余茂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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