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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心镜

2009-08-21林国庆

威海卫文学 2009年2期
关键词:姨夫老槐树蛤蟆

林国庆

姨妈的存单

究竟是什么事呢?

我走在崎岖的山道上,脑子里回想着姨妈电话里急切的话语。“你天黑前一定来老姨家一趟,我跟你老姨夫有事和你商量。”那语气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我问什么事,老姨说来了你就知道了。

要说姨妈对我的情谊,连妈妈都时常妒忌地说,“还不如那时把你送给你老姨了。”刚记事时,只知道姨妈特别亲我,那时,姨妈回家看望姥姥,常背着其他的孩子塞给我一只鸡蛋,或是一小块桃酥什么的,我至今还记得那蛋黄中发出的香味。听妈说,老姨结婚后好多年没有生孩子,三十多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第一个又领来了第二个。我上大学第一次回家时,姨妈特意赶来,拍打着我的后背,亲昵地说:“打小我就看这孩子有出息。”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城里的生活使我很少见到姨妈。偶尔见上一面,我感到姨妈老了,真的成了印象中的乡间老太太。然而,在她那慈祥的目光中,我能体会到那种呵护与信任的情感依旧,似乎什么事只有和我说了她才放心。

姨妈家住在离镇子十多里的山坳里,生活困难的年代,她家日子比我家过得好,但这些年收入很少。妈常唠叨,说你老姨也是让日子给累老了,自己一辈子啥也舍不得吃不说,你看你老姨夫让她管的,不喝酒不抽烟,只知道干活了。

还是我上中学时,时常看见姨妈和姨夫每人挑一大摞用荆条编成的苹果筐,到镇上的供销社卖。那时是卖不上几个钱的。前年在城里,老远地看见一大群人围着堆,我好奇地走了过去,人群当中的地上,摆着上百只用金黄色麦秸编织的蝈蝈笼子,有宝塔型的,有南瓜型的,有小房子型的,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笼子里的蝈蝈在叫,叫声此起彼伏,可让城里人开眼了。我心想,得化多少功夫才能编出这么多的笼子呀!这时,我的衣角被人拉了一下,“老姨!”我惊喜地喊到,老姨把我拉出了人群,说:“别出声,我怕别人笑话你有这么个穷亲戚,也没有和你打招呼,一会儿卖完了,我们就回去,这两个蝈蝈你给孩子拿回去玩。”说着,塞给我两个精致的小房子样的蝈蝈笼。我让老姨和我回家吃饭,怎么说她也不肯,后来干脆钻进人群不理我了。

那些日子,两只挂在窗户上的蝈蝈笼子,总在我眼前晃动,阳光照在上面,一闪一闪地泛着金色的光,暖暖的,听着蝈蝈那熟悉地叫声,我的思绪又被牵回了童年的村庄。秋天到了,蝈蝈已经不在了,那两只精巧的笼子还挂在那里,看着它,我心中时常涌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总觉得在什么地方对不住老姨。那年我回家去给老姨拜年时,特意比往年多买了些礼物,心里才感到了一点点平静。

转过山脚,绿树涌着的村子映入眼帘,暮色中的炊烟,送来了久违的草香,让人从心里感到亲切。

老姨家住在村子的最西边,独立的屋舍掩映在庄稼之中,院墙上爬满葡萄藤,葡萄架子向外伸展着,像公园里精心修剪的绿色雕塑,一串串的葡萄已经开始泛出紫色。屋后高大的两棵柿子树上,均匀地挂满了青里透黄的柿子。一切都是那样的亲切、熟悉。

我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听见声音,老姨从屋里迎出来,还是那样风风火火的语气,“还是我大外甥,老姨说句话就来了。”听口气,家里并没有什么难事。

姨夫沏上了茶水,我们三人围着小桌子坐着。还没等我开口问,老姨就说道,“叫你来,是让你给我和你姨夫当个参谋。”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认真地听着。

“你也知道,你两个弟弟都老大不小了,虽说没有大出息,可也算是争气,如今呢,又都自己找了对象,孩子们没吱声,我和你姨夫的心里可老打鼓,按说呢,结婚是大事,应该好好地风光一场,我们当老人的也展扬。”

“快说正事吧。”姨夫插了一句。

“大外甥,就直说吧,我和你姨夫攒了一笔钱,怎么分给这两个孩子呢,有些拿不准。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分都有点不放心,怕给小哥俩留下麻烦。”

真没想到,平时有病连药都舍不得买的老姨,还能给孩子们攒了一笔钱,我不免有些感动。

“你说吧,这老大在城里,条件好一些,老二虽说在村里,条件不如老大,可我们帮他盖起了新房,也算落实了政策。”老姨得意地说着。“我这些存单是三万元钱,我和你姨夫商量了二一添作五,给他们哥俩分了。”

这时,我看见老姨打开了桌子上面的小手绢,里面竟是一叠厚厚的存单,有的已经泛黄,足足有近百张。我拿起了几张,存单的面额有三十元,五十元的,也有几百元的,而且都是定期的。

我的手有些颤抖了,眼前的存单让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手中存单也渐渐地变成了那让我难以忘怀的鸡蛋、那粗大的荆条筐,那金色的蝈蝈笼子……

“你到是说啊,行还是不行?”老姨见我没吱声,有些着急了。

“行,行。”我哽咽着,机械地重复着。

姨夫轻声地说,“这么分,他们两家,我是说,他们将来的媳妇不会有别的想法吧?”那语气中依然透着几分担心。

我不敢正视两位老人那期待的目光,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钱都分了,那你们往后的日子呢?”

“嗨!”老姨一下子笑了,“他们结了婚,我们也完成任务了,我们还有什么困难呢?虽然没有多少进项,可花的也少啊,吃的自己种,便宜的衣服有的是。只要孩子们过上了好日子,我们就啥愁都没有了。”老姨的眼里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是啊,我和你老姨虽说六十多岁了,可还能干活。”姨夫也随声说着。

“老姨……”我望着两位老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外甥,分钱的事,你还要帮老姨办办,免得孩子们有想法,儿子心粗,媳妇们那边还是要多想想的。你见过世面,懂事理,你来办我才放心。”我应承了下来。

离开老姨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月牙弯上天边,山路弯向远方,湿润的山风吹来,几声蛙鸣和在潺潺的溪水声中。我登上山峦。仰望满天的星星,在无垠的苍穹中,星星是那样的渺小。除了证明自己是亮的,几乎看不出来是在发光,她们没有声音,没有色彩,也从未留下让人记住的轨迹,似乎从来没有人会留意哪颗星星的存在或消失。然而,她们从远古至今,甚至到永远,一往情深地挂在天上。

我回头望去,夜色中的村庄已经模糊,只有村西边那微弱的灯光和天上的星星在闪烁着。

姥姥的西红柿

没上学那会,每逢夏天,妈妈就带上我和妹妹,去乡下的姥姥家住上一阵子。

汽车开始颠簸了,车后面拉出了长长的黄尾巴,我和妹妹随着汽车的摇晃,高兴地嚷嚷着“自由了!自由了!”

向远处望去,大地像绿色的毯子,一眼望不到边,宽阔明亮的松花江像银色的飘带,蜿蜒地舒展着美丽的曲线,流向天边。

在江水转弯处的南岸,一片高大挺拔的榆树林,簇拥着村庄,远远地望去,树干黑黑的,树冠浓浓的,树冠和树冠连成一片,就像绿海中的一座小岛,草屋旁那粗粗的土烟囱,冒着袅袅炊烟,轻松地飘向天空,在蓝蓝的天空描上了淡淡的一层灰色,若隐若现,像水墨画一样。犬吠的雄壮,鸡鸣的欢畅,和着老牛那悠扬的“哞、哞”声,真让我们这些城里的孩子感

到了生命的快乐。

姥姥家就住在村子的西边。不知当年姥爷怎么会把院子修得那样大,正面的房子又高又大,门是对开的,东西两厢,也都盖上了长长的房子,但那些房门总是锁着的。有一次,我跟着姥姥的身后,溜进了厢房,只见那里整齐地摆放着用厚板做成的大木桶子,木板上面还有一排排的圆洞。我问姥姥,这是啥?姥姥眉头一皱,没有吱声。后来我又问妈妈,妈说,过去姥爷活着时,是用来装粮食的粮仓。刚说完,妈妈就叮嘱到,以后再不要提粮仓的事了。妈妈说话那样子很怪,给我留下的印象,如果说了就是错。在那些日子,我还听见妈妈和姥姥在院里小声说过,院里当年停着姥爷的两套大马车呢。她们说这话时是背着我讲的。我想,两套马车,要多少匹马来拉呢?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敢问姥姥。

院子的正南面没有房子,那里有玉米秸和高粱秸堆成的几个柴堆,柴堆错落着,像一堵墙,围住了姥姥家的世界。

那时,乡下的日子到处是好玩的,到江边看白帆,那帆牵着大船从眼前驶过,我想什么时候要是能坐上大帆船,去天边看看,那里是什么样呢?到河边看青蛙,青蛙蹲在圆圆的荷叶上,蛙的身旁停着几滴珍珠样的水珠,水珠随着青蛙的叫声颤抖着,你一拍巴掌,那蛙便纵身一跃,跳下荷叶。于是,那些晶莹的珠子也滚落到河里。过了一会,蛙的眼睛露出水面,我和妹妹连气都不敢喘,又过了一会,青蛙一个个都重新回到那绿色的毛茸茸的荷叶上了,只是它身旁晶莹的珠子比原先大了一些。

我拉着妹妹,悄悄地离开了那里。我想青蛙该是睡觉了。

那时,乡下的日子是很苦的,每天都吃着一样的饭菜。偶尔,舅舅从河里摸回几条小鱼,姥姥加上豆酱,做成鱼酱,妹妹说酱不好吃,鱼好吃。姥姥苦笑着,从那本来就没有几条小鱼的碗里挑拣着。我看着妹妹碗里的鱼,使劲地把口水咽了下去。

有一天,姥姥拉着我的手,一句话也没说,到了柴堆旁,姥姥先向四外看了看,又使劲地拉了我一把,我真有些害怕了,不知要发生什么事。走到柴堆里边,我看见妈妈和妹妹也在那里,妹妹正在往嘴里塞西红柿呢,“给我一个”,我喊了起来,妈妈赶紧把手放在嘴上。这时,姥姥像变戏法似的,把两个不太大的,但是红红的西红柿放到我手里,我抓过来一个填到嘴里,还没觉出滋味来,就已经下肚了。这时,我看见,在柴堆之间,有一块不大的空地,外边用树枝摭挡着,有几棵西红柿秧长在里边,尽管长得很纤瘦,柿秧上面还是结了一些柿子。姥姥又摘下了一个柿子,她一掰两瓣,先是在一块白布上按几下,西红柿的种子留在了白布上,姥姥说,我们把这种子晒干了,留着明年种。姥姥把去掉籽的柿子皮送给我。我和妹妹只顾吃柿子了,直到吃完了最后的一个只有一点点红色的小柿子,才看见姥姥和妈妈一直在望着我们。她们一个柿子也没吃。我的脸有些发热了,低下了头。姥姥把手放在我的头上,一再叮嘱我和妹妹,和谁都不要说这里种柿子了。

那天夜里,我牙疼得从梦中醒来。朦胧中,我看见屋里的油灯还亮着,没有听清妈妈说什么,只听见姥姥喃喃地说了一句“这年头,孩子们的嘴太亏了。”接着,只一声长长的叹息。

灯熄了。

想起来,那次吃西红柿的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慈祥聪慧的姥姥也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可我每当看见西红柿时,就时常看见姥姥种的那几棵瘦弱的西红柿秧在我的眼前摇荡。那次吃西红柿的情景深深地烙在我童年的记忆之中。

去年我和妹妹说起这事时,妹妹默默地流下了泪水。

不一样的滋味

已是花甲之年的我,对生活的品味已经不那么敏感了。可“下乡”的岁月,尤其是那次“蛤蟆炖土豆”使我永远难以忘怀。每每想起,心头总是萦绕着一种无法言状的滋味。

“下乡”时,我们这些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和黄毛丫头们,是乘着卡车,唱着“战歌”开进了北国大山深处的一个小村子。那年月,白天喊着、叫着,还真有些激情满怀。可天黑以后就寂寞难耐了。

那年开春时的一天夜里,我们几个知青实在熬不住了,也不知是谁先提出来的,走,抓蛤蟆去。回来炖土豆吃。根本就没动员,青年点上的十几个男生全都有起来了,有几个人缘好的,还跑到女生“家”借来了手电。

想着快要到嘴的“佳肴”,精神头儿就来了,一点也不觉得困和冷。我们踩着初春的冰碴,沿着山间的小溪、水塘,开始了空前绝后的大搜捕。不知是人馋急眼了,把蛤蟆吃光了,还是蛤蟆害怕人不出来了。十几个人忙了大半夜,只有“于大脑袋”抓住了一只。我们无精打采地回到了青年点,湿辘辘的裤子,冒着热气的棉衣,真说不出心里是个啥滋味。

“哥们。你们刮土豆皮,我生火,现在就做蛤蟆炖土豆。”“于大脑袋”兴冲冲地说着。不知谁说了句“一只蛤蟆,还不够这帮人闻味的呢?”“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蛤蟆多和蛤蟆少是量的差别,这有蛤蟆和没蛤蟆可是本质上的差别呀!你瞧好吧,别看一只蛤蟆,炖出的土豆,味儿肯定是不一样。”“于大脑袋”振振有词的白话着。你还真别说,叫他这么一说,我的嘴里都有口水了。

你添柴,我炝锅,经过一场人民战争,锅里的热气,把土屋灌得对面看不清人。满满的两大盆“蛤蟆炖土豆”,还没等我们吃出个啥滋味来,就已经看见盆底了,

“于大脑袋”满头是汗的嚷嚷着,“你们知道了吧,这有蛤蟆和没蛤蟆,味就是不一样。”谁也没有吱声。

“咕咕”,“咕咕”,“……”

“干啥呀,谁吃多了?”“于大脑袋”问道,“咕咕”又是两声沉闷的叫声。“于大脑袋”端着煤油灯,朝桌子下面照,大家不约而同地随着灯光望去。我们简直惊呆了,那仅有的一只蛤蟆,不知什么时候从锅里跳了出来。所有的人都似乎屏住了呼吸,接着就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大笑,那笑声让人觉得心都在颤抖。我看见笑声中的同学们,眼里流出了泪水。笑声没有了,可泪水还在淌。

过了一会,“于大脑袋”双手捧起那只蛤蟆,近乎虔诚地把它放在胸前说着,“你让我们过了一个充满希望的夜晚,谢谢你。”只见他双手捧着那只蛙走出了土屋。

我们跟在他的后面。

小溪边,“于大脑袋”把那只不知所措的蛙,轻轻地放入刚刚开始流淌的溪水中,蛙并没有动,它回头看着我们。

天边的朝霞映着山峦、溪水。

我们就这样望着,站着,很久,很久……

老槐树

春天来了,尽管她还站在那里,可一片树叶也没长出来。老槐树死了。

夕阳中,她倔犟的身躯,仿佛在控诉着什么,在依恋着什么。没有绿叶的她,依然有着几分神圣,但已是尽显悲苍且带着凄凉。

初见老槐树,是在二十年前。

刚刚走进这座城市,祥和、清新、宁静给我以田园牧歌般的心绪。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视野中缺少点什么,我不知道缺少的是什么。

一日,我不知不觉地走出了市区,那是春日的一个傍晚,在紧靠市区西边的一个小山岗上,在一个小村子的旁边。夕阳中,一棵硕大的老槐树映人我的眼帘。她雄浑的躯体,斑驳中布满了苍桑,让我肃

然起敬,她婉若巨伞的树冠,让我体味了亲切与抚爱,她那祖露于黄土之上粗大的树根,已被磨得发亮,几个顽童,在其上嬉戏着。她那小小的树叶,密密的,绿绿的,有层次地拼在一起,让我感到亲和、完美和生机。

月亮升起来了。我恋恋不舍地往回走。回首望去,夜幕中的老槐树,更显庄严凝重,就像木刻画般镶嵌在山冈和星空之间。

我突然悟到,老槐树。你填补了我要寻觅的那片遗憾。

的确,在我们这个新兴的城市中,老槐树是从遥远历史中走来的老人。在她面前,你能品味出往日的云烟,在她的脚下,你能看到奔向未来的起点。雨中恬静的绿,风中多情的摆,雷电中不屈的神韵,老槐树成了我心中圣洁的长者。烦闷时凝视她,她会告诉你明天的太阳依然灿烂,欣喜时抚摸她,她会使你懂得,未来的路上更有雨雪风霜。最难以忘怀的是她在袅袅炊烟中,衬在夕阳中的倩影,那是诗,是画,是永远的记忆。

渐渐地老槐树融入了我精神世界,对老槐树我近乎有些虔诚。

后来,城市越发长大、美丽。原来的村庄变成了生活小区,东西马路横卧在老槐树的脚下,南北大街使老槐树成了人海车流中的航标。那些毫无表情的幢幢高楼,站在她的四周。老槐树忧郁了,痛苦了,憔悴了。我看见她那深沉的皮肤开始皲裂、脱落。更有愚昧的智者,用精心雕凿的花岗岩石条,在老槐树的周围砌出了看上去十分华丽的坛圃,那重重的石头压得老槐树喘不上气来。那一年,老槐树北侧的枝杈就没有生出叶子来,又一年,老槐树已有一半的枝杈枯萎了,第三年时,老槐树只剩下最南面的一株枝杈上长出了不多的叶片。风来了,那瘦小的叶片似乎在呼喊着“救命”!让人觉得是那样的凄惨。

不知是什么人,在那奄奄一息的树枝上,拴上了许多的红布条,我以为,那是善良的人们在为即将离去的槐树老人招魂。

终于,老槐树死了。

老槐树离开了我们。

也许再过十年、二十年连我也会忘记曾经令我虔诚的老槐树。但我总觉得那老槐树,在神圣遥远的地方注视着我们,注视着她曾扎根于此的这片土地。

浴池里的歌声

你看见有人在浴池里唱歌吗?听见过浴池里的歌声吗?要不是耳闻目睹,我也不会相信。

洗温泉在我们这个海滨城市里,对每个平头百姓来说都不是什么奢侈的事,这应说是地缘优势,或称作天缘。

周末,半卧在略带硫磺味的天然矿泉浴池里,或闭目遐想,或与好友攀谈,就是侃大山,也都带着平日不曾有过的温情。大概是赤身相见的缘故,还了“人之初,性本善”的良知。不知不觉中,那浸入肌肤的妙水便使你的每个汗毛孔都在运动,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把你驱入如痴如醉的境地,你感觉到是别处无法体味的熨帖。待到你那本无活力的老皮泛起了粉红色时,你会心满意足的走出池来,还没有坐稳,就会觉得周身汗如泉涌,开始时,晶莹的汗珠均匀地附在汗毛孔上,只是一会功夫,那些汗珠便会汇聚起来,又过了一会,就像雨中窗玻璃上的样子,条条小溪便轻轻的流下来。这时你会如释重负,一阵轻松油然而生。尽管每每至此都如是样子,但你心境可每每都有一种新的体会。这也许就是三天不洗澡难受的缘由。

一日,我正在池中闭目养神,忽然,一阵悠悠的歌声飘然而至,迷茫的水雾中,我以为是我的错觉,可那歌声由小而大,越发浸入肺腑,“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绿草遍地花……”有人竟能想到在这里唱歌,有人竟敢在这里唱歌,我的神经有些紧张了,我以为各位澡仙们肯定要雷霆震怒,继而清理门户了。我向周围望去,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一切仿佛都有没有发生,只是映衬在水雾与歌声里的人们,更多了几分安详,几分惬意。看来,澡仙们不但容忍了这位浴池歌手的非凡之举,而且,已经成了这歌声的信徒了。

“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这世界就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大概是我走了神,不知什么时候,歌已经换成了另外一首,接下来便是一曲接一曲,从“烛光里的妈妈”,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从“月光下的凤尾竹”到“美丽的西沙”。尽管,这位浴池歌手没有按照歌曲作者的创作理念去唱,甚至有的歌只是唱了至关紧要的那几句,可你听着并没有不妥,至于曲调,那真是神了,经他的演绎,激昂的走向了舒缓,深沉的流向悠扬,从头至尾就是一曲浴池版的蒙古长调。随着一个意味悠远且无限延长的尾声,歌声停了下来。这时我才看清,半躺卧在水面的歌手,轻轻的睁开眼睛,依稀从梦中醒来,他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出了浴室。

池中的人们依旧如前,似乎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男愁唱,女愁哭。唱歌的人该不是有什么不愉快吧?我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当我再次看到唱歌人的时候,他已经躺卧在浴室休息间里睡着了,看上去年纪已过不惑之年,浑身肌肉发达,眉宇间透露出豁达。鼾声深而均匀。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越来越多的是在歌声里洗澡的。我和那位浴池歌手,也成了朋友。

我知道了歌手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爱人是位医生,女儿在读高中,会弹钢琴,还能边弹边唱呢。歌手在军旅中度过如火的青春岁月,幸运是。部队是驻防在一个文化氛围极浓的都市,那里市长和市民同台唱戏,师长和士兵一块演奏,军民联欢更是盛况壮观。开始时,新兵们都很不适应,脸红心跳,慢慢地战友们都唱上了瘾,朋友自己从乐盲成为了文艺新秀,还拿过大奖呢。回到地方后,他在机关从事后勤工作,用他的话说,是工作上服从领导。业余生活上自己承包。

有一次,我问歌手,是怎么想起来在洗澡的时候唱歌的,他说,根本就没有想过,是不知不觉就唱出来了,就觉得唱歌心舒服,那感觉就跟喝了好酒似的。说着他自己也笑了。渐渐地我越发喜欢这位忘年的朋友了。他唱歌时,我的喉咙就发痒,他唱的歌,我都熟记在心了,没人的时候,我也曾小声地哼唱过,可终究没有与歌手同池一起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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