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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老槐树的怀里

2020-11-02艾晓雨

作文通讯·初中版 2020年10期
关键词:新房子老槐树一串串

艾晓雨

老槐树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我不知道,我出生时,它已经在那里了。

低矮的小草房前面,一棵老槐树枝虬叶茂,树冠几乎盖住了小院的半边。小时候,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伸出双臂,抱住槐树粗糙干裂的树干。我抱不过来老槐树,老槐树却以它宽敞的怀抱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整个幼年,甚至童年里。

最初发现老槐树可以做保姆的,是母亲。一岁多的孩子正缠人,会张着两只小手到处摇摇晃晃地走了。不知凉热,也不知高低。母亲找了根软布绳,哄我乖巧地伸出一条胖乎乎的小腿儿。绳子的一端拴住了我的脚脖子,另一端就交给了老槐树。我那时年纪小,不记得当时的情景,只能根据母亲的讲述加上自己的想象还原当时的场景:

一棵绿荫如盖的老槐树底下,一个被拴了一只脚脖子的小女孩,新鲜又好奇地打量着脚上忽然多岀来的那圈儿东西,软软的布绳蹭得脚脖子痒酥酥的,小女孩便“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也有来看稀奇的孩子,他们看过将小牛、小羊拴在树下的,却头一次看到那样子拴小孩儿的。他们站在離老槐树不远的地方,逗弄小女孩,或扔一块小瓦片,或扔一朵鲜亮的月季花,让小女孩去捡。

我真的就蹒跚着走过去,却在离那些东西不到一尺远的地方被老槐树牵住了。我才知道,自己的自由天地已被绳子限制。我抱住脚,拼命去解绳子,小脸憋得通红,眼泪也急得掉下来,那个结实的扣儿却纹丝不动。我遂坐在地上,两脚蹬地,大哭起来。

哭了几天,我终于明白,再怎么哭也拉不回大人远去的背影,索性不再哭,开始慢慢将老槐树下的日子当成一种享受。每天早晨,吃饱喝足,我开始主动拉着母亲的手往老槐树下走。走至树下,拾起地上的绳头,交给母亲,又去搬自己的小脚:“拴,拴……”母亲三下两下,将我交给老槐树,就走了。她已经很放心地把我交给这个稳重又沉默的老保姆。

的确,老槐树是称职的老保姆。它知道如何逗弄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使我不哭也不闹。夏日毒辣的阳光,伤害不到我,老槐树替我撑起一把巨大的遮阳伞。树上偶尔会有鸟雀降临,叽叽喳喳地躲在浓密的叶底说个不停。我抬起头,张着小嘴儿跟它们说话。树下有蚂蚁,其中一只发现了我弄碎的饼渣儿,赶紧回去呼朋引伴。一会儿工夫,大队人马驾到,肩推头扛,齐心协力把一块小饼渣儿运走了。一队蚂蚁,可以让我兴致勃勃地看上半天,看着看着,我就在树下睡着了……

“姐弟三个,就数你跟老槐树投缘。”母亲如是说。

是吗,老槐树独独青睐我吗?

我自己尝试做玩具,老槐树给了我一树的果实———槐果,一串串,黄绿,晶莹,拿石头把那一串串的果实捣碎,挤掉绿色的汁液,把果肉团成一个黏黏的团,放到阳光下晒干,一个黑黑的小球儿就做成了,外面缠上白色的棉线,一层一层,想要多大缠多大,最后拿线绷住,一个漂亮的小球儿就做成了。那时,乡下孩子买不起皮球,多用这个代替,一个小球儿,有多种玩法,单打、双打、混合打,可以玩上一两年。

后来,上学了,我每天放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老槐树下写作业。一张青石方桌,放在那里好多年,表面都已被磨得光滑如镜了。我就是在那张小小的青石方桌上学会了写“人、口、手”,学会了念“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

春看老槐树抽枝发新芽,夏听老槐树在风雨里唠叨,秋从老槐树的身上摘下一串串晶莹的槐果,冬在老槐树下的雪地上扫出一块空地,支起一只筛子,静等贪食的小麻雀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拴在老槐树下的小女孩就这样长大了。

老槐树依然苍劲、翠绿。

家里经济宽裕了,旧房子要拆,新房子要建。新房子的地基就挖在老槐树站着的地方,老槐树在劫难逃。

没有人会为一棵树伤心哭泣,除了当年曾无数次坐在老槐树怀里的我。砍树的那天,我站在树下,轻轻抚摸老槐树的寸寸树干,仰头,看茂密的枝叶仍然旁若无人地绿着,它似乎丝毫没有从空气中嗅到危险的气息。

父亲下电锯时,我没敢待在家。等我回到家,老槐树已经躺倒在地上了,一院子的残枝碎叶,一院子涩涩的苦香。倒下的老槐树,被父亲做成了新房的门,那是老槐树留给我的最后馈赠———我又可以日日夜夜安睡在老槐树的怀里了。

选自《知识窗》,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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